《幻耽》执莲

17、第 17 章

　　聆千风本来不想说那么多，毕竟三人相识不久，这两人又是七年的情分，她说这话总有点不太合适。

　　但闻夜声明事懂理，孟拂羽天真热情，两人都是值得相交的人物。她可不想看到什么令人唏嘘的事情，比如说什么多年好友渐行渐远，这种事情她听多看多了，可不想再多一桩。

　　面容稚嫩的少年神情不免低落了些许，但很快地振作起来。他本不应该这么多愁善感的，但是从凤凰血被发现到拜入步霄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他不得不多思。

　　“我清楚的，”他抓了抓头发，抬头望天，有些出神地说道：“我认识他的第一年就清楚，这家伙注定是个做大事的人。”

　　一身红衣的少年用手比划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说起了幼年的故事：“夜声第一年搬来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学堂的夫子总是夸他，又总是骂我。有天我实在气不过，熬了两个时辰终于跟在他身后悄悄找到了他的住处。”

　　说到这儿，孟拂羽忍不住傻笑了一下，“嗐，那时候人小，不知道夜声那时候早就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了。”

　　聆千风托着下巴听他讲故事，下意识地捕捉着话中的信息，好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流霜盏粗糙不平的枝干上已经有银白的嫩叶探出了头，孟拂羽抬头看去，好像又看到了几天前的雪，或者，他看的是记忆中的那场雪。

　　“那天我看着他进门，刚扒上门板就听见里面尖叫了一声，谁知道推门进去就被捕小动物的东西夹住了脚，要不是我叫得快，脑袋就得开花了。”

　　百闻阁的姑娘适时地接上了话头：“后来呢？”

　　红衣少年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了些：“后来夜声帮我处理了伤口，把我送回家去跟我爹娘说清楚了事情，我爹娘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地把这件事拿出来数落我。”

　　“再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他，”孟拂羽笑了笑，说：“我没什么见识，但是像夜声这样心性坚忍的人想来就是天生要做大事的，而且......”

　　红衣少年与有荣焉地说道：“能让太华宗长老念念不忘的天资，纵观沧澜也不多见。”

　　......

　　肃穆林立的书架在地上投下片片阴影，穿着一身劲装的少年静静地在书架间行走，放在身前的手指微微晃动，而后停顿在某个瞬间。

　　长发掠过空中荡起细小的风息，闻夜声走到一排书架的面前，眼瞳中藏着喜悦。

　　尘长老推荐给他们的书就是这本。

　　夹在指间的弟子令破解了禁制，闻夜声抱着那本沉重的书籍，循着记下的路线走向了僻静的角落。

　　宁静洒落的灯光旁，坐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乌发金眸，俊美野性，笑起来却如三春晴光，那是金乌族的恒华太子。

　　闻夜声对他回以友善的一笑，接着低下头翻开了古籍。

　　沧澜界的许多道法典籍都习惯用玉简刻录，而在步霄，许多基础典籍都用纸张书写，就是为了让弟子们一字一句地好好理解。

　　闻夜声下意识地放慢了声息，安静地阅读着这本纸张泛黄的典籍。他读得很认真，上面记载的东西浅显易懂，但闻夜声还是一字一句认真地咀嚼。

　　九岁那年有位太华宗的长老路过明和城，见天边紫气东来，于是踏月寻路，最后敲响了闻家的门扉。

　　“你若随我回去，不出五年，便会闻名沧澜，百年内定会力压当代所有天骄。”

　　“太华宗的资源任你取用，宗中会倾尽全力供你修炼。”

　　白胡子长老滔滔不绝，彼时幼年的闻夜声不堪其扰，最后只用一个理由拒绝了他：“我要去步霄，那里有全沧澜最顶尖的道藏典籍，以及最强的师长同修。”

　　太华宗的长老安静了下来，锐利的目光从他长到遮蔽视线的额发间探出，静静地缠绕着少年。

　　他低声叹息：“步霄，步霄，好一个步霄。”

　　“天下第一就在那里，哪还有人看得见什么天下第二呢？”

　　闻夜声识得他的模样，清楚他不会因此动怒，只睁着一双眼，默默地看着他。

　　白胡子长老不舍地看着这块璞玉，心中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他在那道静默的目光中瞧见了熟悉的东西，三百多年前他从另外一位少年身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而今他已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临照仙尊。

　　白胡子长老憾然离去，在他之后，也有很多人问过这位身负绝世天资的少年，为何耐得住长久的寂寞，只为拜入步霄。

　　闻夜声从来说的是真心话。

　　他只想来天下第一的步霄宗，能给他提供最好资源的步霄宗......去见步霄宗里的天下第一人。

　　而今如他所愿，拜入步霄，希望三年后也能得到想要的好消息。

　　他静静地翻阅着典籍，离他不远的地方，曜恒华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

　　四年前老祖失言，他就做好准备拜入步霄。纵览沧澜此代，他有自信力压众人，成为此代弟子中的第一人，日后也有更充足的把握做成那件事情。

　　临照尊上无心收徒，恒华却掌握了一些隐秘，知晓他定会回心转意，却不想自己的第一步就已经差强人意。

　　面前这位闻夜声到底在哪里胜过他了呢？恒华不禁疑惑。

　　他生来负有神血，甫一出生便开了曜日金瞳，在东帝原的中央燃起了属于自己的大日。

　　双亲虽非帝君道尊，但两位元君的结合已是贵中之贵，毕竟谁人能与临照尊上相较？按理说帝君道尊在血脉传承上艰之又艰，何况双方都是这种万界至高的存在。

　　恒华知晓，论天资，自己不输当代的任何存在。

　　可若不是输在天资，只论心性，面前这位闻道友又是如何胜过他的呢？恒华一时不得其解，再次翻开桌上典籍，细细研读起来。

　　他们一脉虽然暂时寥落了些，但在步霄还是有些人脉，此刻他手中的这本就是临照尊上当年遵父命抄写的术法注解。

　　他放出话来想拜临照尊上为师，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还因为这位天下第一确实令人向往。

　　奈何......指尖翻页的动作忽然停顿，恒华的目光凝固在那点洒落在昏黄古卷的光点上，好一会才移开。

　　又是一卷的末尾，闻夜声意犹未尽地合上典籍，见窗边银月高挂，星子嵌在天边，此夜正是明亮。

　　七年前，他救下他时的夜晚也会是这样的美吗？人的一生总是会重复着某些事情，而此刻他再次产生了七年间重复无数次的想法。

　　在当年的那个晚上，他就应该抬起头看看仙君的脸，问问他的名字是什么。但世间让人后悔的事情总有不可避免的缘由，闻夜声后悔了，却知道再来多少次，自己或许都会那样胆怯。

　　仙君让人给他安排的家在明和城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收养他的人家姓闻。闻家夫妇年逾五十，家中儿女相扶相持，兄妹两人在外的生意还算红火，只是不免冷落了家中爹娘。因此，闻家兄妹向仙盟申请收养一个孩子，替二人承欢膝下。

　　闻家夫妇许久不见儿女，得了这么个孩童还以为兄妹中的哪个给他们添了孙辈，后来虽知晓了真相，待阿闻也是十分亲热。

　　闻家夫妇待他十分真心，闻家兄妹虽然生疏客气，却没有什么亏待阿闻的地方。久而久之，阿闻也就真心把闻家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小城中的生活安宁平和，是阿闻从前从未想过的舒适。而这样温饱不愁、有家可归的舒适有时却让他无所适从。

　　火焰在胸腔中燃烧着，堆积的热意无处宣泄，几乎要点燃自己。

　　那天他照常去后山种花，修剪完枝叶后不自觉地倚着树干出了神。他在明和城外种了好多的梅花，但是花开了，想要给他看的人却没来。

　　阿闻很想见他。

　　彼时孤苦无依的孩童觉得要打探对方的身份定是千难万难，可时过境迁，终于得偿所愿时却发现达成心愿实在是轻而易举。

　　有些人的名声就是最偏僻清苦的地方也是知晓的。

　　沧澜广阔，谁人不知步霄那轮云巅明月？一人一剑平定此界道劫，护佑万千生灵。

　　他的名字被写入沧澜史，写入凡尘王朝的书本，也在世人的口耳相传中不断流传。

　　直到知晓他的名姓，阿闻才知晓，原来自己从前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那些睡前故事里的描绘的人物真的存在，那日濒死之时求过的满天神佛中真的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花了七年的时间去搜寻与他有关的消息，一开始只想对他多了解一些，将来也能更好地报答他。

　　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

　　云泥之别摆在那里，阿闻一开始并没有太多的希望。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告诉他，你身负无上天资，气运鼎盛，注定是沧澜的又一颗璀璨星辰。

　　人有了能力，心就忍不住渴求再多一些。

　　渐渐地，他想：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我的天资真的那么耀眼，那么是不是就有可能获得靠近他的机会？不必等上不知尽期的年月才能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