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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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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现在何处?”
崔武看向我,此时他目光里已经看不到之前偶尔流出的温情之意了。
这样更好,我更喜欢这样纯粹的敌人。
“就在我家村庄后的山上,我带你们去取。”
我微微一笑,领头朝前走去。
山势越来越高,树木浓蔽,几乎遮日,我沿着村里猎手们经年上下而踩出的小路,继续向上。
“阿离,你确认你没记错地方吗?”
走了很久,崔武看了下山势,这样问我,我在前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仅从声音,也可以听出他此刻已经有了疑惑之意。
“我父亲告诉我的藏图之地,就在不远处了,你们若是不信,现在尽可以杀了我。”我回头,看了他和另外两个武士一眼,冷冷说道。
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又示意我继续带路。
到了一个岔口,朝右拐去,又艰难地行了约一刻钟,我停了脚步,仔细查看了四周方位,才指着前方一块较为平缓,看起来长满了草的地方说道:“我父亲告诉我的埋图之地,就在那草从之下。”说完,我便随意坐在地上,伸直了自己那因为僵硬而几乎失去痛觉的双腿。
崔武盯着我看,面上仿佛有犹豫之色。
我抬起了头,朝他笑了下:“你看这里,边上堆了青石,垒成圆状,分明就是人工所为。我父亲告诉过我,地图贵重,他在和你们一行出发到中山之前,不敢放在家中保存,所以放入盒中,特意埋藏在这里,又怕日后找不到,在旁边堆了一摊青石为号。是与不是,老实说我也并不知晓,你们自己去挖掘下,不就知道了?”
崔武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不再犹豫,三人撇下我,立刻朝着我指的青石堆旁的所在而去。
我嘴角微微抿了起来,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
那里,并没有什么地图,那里,只是一个陷阱。
从前父亲进山,有时也会拗不过我的恳求,带着我一起,所以对这一带的地形,我虽做不到了然于心,但大致,还是清楚的。
我知道这山头的密林里,好几处都有村里猎户集体设下的陷阱,专门用于猎杀虎豹等体重较大的猛兽,每过十天半月的,就会有人上来查看,如果网到了,将猎物猎杀取走后,他们便会重新设好埋伏。这样的陷阱面积一般都是较大,为了防止村民误闯,猎手们往往会在陷阱之上做好一个经全村人共同商议后都知晓的标记。
我现在,将他们带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陷阱,边上的那些青石,不过是猎手们用来警示的标记。
崔武先踏入了陷阱上方的地,他看了下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便朝着后面两人招了下手,三人同时站在了那里,蹲下身去,欲拨开上面的密密杂草。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地下陷了,我看见孙武猛然抬头看向了我,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和不信之色,但已经晚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伴随着微微的木枝断裂声,塌陷成了一个大坑,我的面前,立时一阵尘土飞扬。
等尘土散尽了,我才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陷阱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他们运气不错,至少,村里猎户们为了不让猎物皮毛受损,并未在下面安插竹签之类的利器,所以他们现在还安然无恙,但为了防止猎物逃脱,不但阱壁陡直,而且挖得非常深,他们三人便是叠了罗汉,也无法出去,除非,他们能像我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那些高手那样,身怀凌空拔地三丈的绝世轻功,但我知道,在这里,就连盖聂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阿离,你小小年纪,为何心肠如此歹毒?”崔武站在阱底,见我伸出头来,仰头大叫,他和另外两个武士一样,现在已经是尘灰满面了。
“崔武,”我直视他的眼睛,直呼他姓名,“我若不歹毒,只怕等下就会轮到你们歹毒了。”
见他嗔目结舌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崔武,你们的太子只怕早已吩咐过你,一旦拿到地图就要杀了我灭口吧?而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西岐宝藏,更不用说地图了,就连我的父亲,他对你们太子所说的一切,我想也不过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而已。所以你看,我若真的有地图给你,你会杀了我,我若没有地图给你,你也会杀了我,横竖是死,我为何要引颈就戮?”
他边上那两个武士还在不停跳脚指着我谩骂,而崔武则慢慢低下了头。
我盯着那两个不停骂我的武士,阴森森说道:“信不信,你们若是再开口骂我半句,我就搬了石头砸死你们,到时,你们的脑袋会像花开了一样,红白四溅……”
崔武又抬头,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再次升起了不解之意,而那两个武士,则闭口而立了。
我朝着崔武笑了下:“崔武,你一定很是后悔轻看了我吧?谢谢你这一路没将我捆绑,对我也不错,甚至还帮我把我父亲送回了家,要是没有你们,我一个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此处呢。所以放心,我不会扔石头砸死你们的,但是我也不会引人来救你们。我告诉你们,这是村里猎人所设陷阱,他们每隔半月会来看一次,所以只能希望你们运气够好,能够等到他们再次来此之日。”
说完,我便拾起他们刚才还放在地上的背囊,里面还有些干粮,丢了进去,片刻的寂静之后,身后又传来了那两个武士的叫骂之声。
我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径自一瘸一拐离去了。
崔武不是恶人,但我也非善人了。
我下了山,躺在山脚的茅草从中,打算隐匿到天黑,再悄悄回家去看下。
本来只是闭上眼睛假寐的,但连日来辛苦赶路,加上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现在微微放松了下来,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发现满月悬空,已是深夜了。
睡了一觉,我全身不再疲乏,但双脚却没有因为暂时的休息而得到缓解,反而更是火辣辣地疼痛难忍了,我甚至感觉到了脚底磨破的每一血泡处的神经都在一下一下抽动。
我没有立刻起来,只是双手枕着头,望向头顶的一轮满月。
又是月中了吗?这世界真是奇妙。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人古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我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念了下李白的这两句话。
我前世的那个母亲,我从小就知道她会在夜半无人时坐在露台看月,只是,她应该永远也不会想到,她的女儿,现在就在看她也经常见的这一轮满月,只不过,这轮满月是两年多年前的那轮而已。
我苦笑下,从草堆里一跃而起,套上了我那双已经破败不堪的鞋,咬着牙走了几步,便也不觉得痛楚难忍了。
疼痛有时和人一样,就是会犯贱。
月色皎洁,我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村里,站在了篱门之外。
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村里的人都习惯早睡,这时已在梦乡了。
篱门没了,周围的篱笆也已经东倒西歪,一片被践踏过的痕迹。
我踏过篱笆,进了房子,屋里,也是一片狼藉,连床榻也被掀翻。
很明显,我的家中,已经被人扫荡过一遍了,只是不知是燕丹手下还是秦兵所为,或许,他们两方都曾来过,只不过,前者是为了一张地图,而后者,则是为了搜查要犯。
我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我蹲下身子,从门后的地上,捡了起来,这是父亲从前的那把弓。
这是一把铁努的弓,父亲生前打猎时必定会带上,而现在,它的弦已然断裂。
我到了院子外面正对原来篱笆门的那棵老树下,目测了下位置,用镐头刨开了一个深坑,坑里,慢慢露出了一个木盒。
这是离去前,父亲埋在这里的,当时他只是告诉我,为了避人眼目,所以将燕丹送来的那一百金和他平日所藏之物埋在了这里,但他并未详提他的所藏之物到底是什么。
我打开了盒子,月光里,我果然先看到了燕太子丹送来的那一百金,拨开了这些,我看见了一柄带了皮鞘的匕首。
这柄匕首,小巧异常,连鞘也不过成人一掌的长度,两指的宽度。我将匕首从鞘里拔了出来,月光下立刻一片银光耀目,寒气逼人。我拔了根自己的发丝,朝着匕刃轻吹了口气,发丝立刻断为两截。
这必定是父亲从前还为铸匠时所打的利刃了,他自己应该也是十分得意于此,所以才会这样郑重地埋藏起来。
我将匕首连鞘紧紧缚在了大腿之上,正想将金尽数拢回木盒里,突然,在盒子的底部,又看见了一块牛皮一样的东西。
我有些好奇地将它拉了出来,就着月光,发现这竟然是一幅用火在牛皮上烫出痕迹的地图!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脑袋里有些发懵了。
本来,我一直以为,父亲在燕丹面前提起的西岐宝藏地图不过是他为了救下我而信口胡诌出来的,但是现在,我手里的这张牛皮,却让我不得不相信,父亲一族的祖上,难道真的曾经发现过这个传说中的宝藏而将路径绘制在牛皮之上代代相传下来?
我举起手上的牛皮,再次仔细查看。
我没有看错,这确实就是一张地图,尽管上面的字体,我辨认起来非常吃力。
现在,仍然还没有统一的文字被推广,小篆尚只是秦国沿袭周朝的文字大篆,在秦地流行而已,这地图上的字,虽然也是从周朝大篆演化而来,但已有变形,应该隶属赵国文字,虽然字并不多,但我看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父亲,或许真的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他为了救我,尽管不得不泄露这个秘密,不得不带了燕丹的人踏上寻宝之路,但他临走前,仍是不愿意将我卷入这个纷扰之中,在他看来,永远不让我知晓这幅地图,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吧?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途中便失去性命,而现在,这幅地图终究还是让我无意发现了。
我坐在那里,想了下,最后将金尽数埋了回去,如此的金,我即便不怕沉重,携了上路,也是难以流通,只怕还会引来灾祸。
而地图,我在研读了许久,确信自己可以写出那些字,重复画出后,卷了起来,与父亲的断弓一起,拿在手上,又取了刚才那把挖泥的镐头。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了,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家,掉头再次朝着山中进发了。
我在半山之上,找了一块面向初阳的地,用镐头深深地掘了一个坑。
我解下了之前片刻不曾离身的那块厚锻,将里面的骨和灰尽数撒入了坑中,再将那块牛皮和断弓一起放进,然后,我填平了泥土。
那块厚锻,是燕丹府邸的东西,父亲绝不会愿意与它长眠的。
我将它高高甩出,看着它随风飘忽不定,远远落入了山涧。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了这没有墓碑,没有拱堆的坟地上,但我知道,父亲会喜欢的,他生前,冬日里没事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修理工具了。
我朝着父亲的埋骨之所,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