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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淤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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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急着靠近我,
除去你一见钟情的,美丽的,皮囊,
先来感受一下我的忧郁之火,
让我们看看你跑得快不快。
——《来用透镜点燃阳光下的树叶》
靠窗的位置,许庭轩又开始发呆。
但他掩饰的很好,双眼依然在跟着老师的板书走,脑袋时不时点一下假装思考和赞同。
不知为何,燥热的夏天,流动的空气像水蒸气一样的潮湿,有一种窒息的幻觉,没有由来的忧郁之火灼烧着一切感觉。
比如眼睛,比如呼吸,比如皮肤。
昨晚父亲鞭打留下的红痕和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就像夏天本身,或者……所有愿望本身。
他突兀地想到被钉住翅膀的蝴蝶标本,可就算有翅膀又怎样?仅仅一点点潮湿的雾气也会压垮它们那轻柔的脆弱的翅膀。
不能再想下去,太消极。
深呼吸一下平复心绪,许庭轩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师的板书上。
最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江舟又开始发呆,主要是她转学之前学的进度差不多超了现在这个班半本书。
她一向没什么耐心,还任性,还有点喜新厌旧——看过的电影不会看第二遍。
教室外持续不停的的蝉叫声吸引了江舟的注意力。
她都快忘了蝉并不美丽,但它喧嚣的叫声也许甚至美过夏天本身,如此令人印象深刻。
好像那些难以忘记的日子都有点像夏天——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下雨时被烤焦的地面发出嘶嘶声,还有浓郁的栀子香气,躲都躲不掉,避都避不开。
又想起昨晚偶然撞见的景象,十万个为什么萦绕在心里,好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咕噜咕噜冒个不停。
心里好像也有一只蝉,那么贪婪,那么不甘心地鸣叫。
明明一点也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的,她对这里的人类过敏,往事历历在目,无法释怀。
头脑里浮现出王菲唱的歌词——不要以为/他的头发/开不出蔷薇/你/只要心中有鬼/他/就一直甜美。
摇了摇头,在心里教育自己:呸,江舟,不要被美貌诱惑,你给我清醒一点啊啊啊啊——
叮铃铃,终于,下课铃声响起。
“江舟,有人门口找!”热心的班长就算和江舟一点也不熟,也依然好心地传递着消息。
江舟抬头看去,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抬脚往外走去。
楼梯间转角,两人相对无言,终是徐正先开了口:“你不该回来的。”
明知道徐正是因为担心她才说的这种话,但是江舟还是无法自控地马上竖起了她尖锐的刺:“你担心什么?担心我跟你抢第一名的位置?”徐正摇了摇头:“你明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讨厌,讨厌这种无辜的好像被伤害了的眼神,讨厌这种关心来干涉来摇摆她的决心,讨厌明明应该生气和反驳的时候却隐忍不发,讨厌这种时候对方微微皱起的眉毛。
江舟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笑了笑:“放心,我是一定会赢的。”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
徐正只好放任她,反正她的脾气就这样,一直,都这样。
眼见气氛又要变僵,江舟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吧,什么事情,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说这句话。”没有疑问,十分肯定,他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徐正这才又继续开口说道:“我爸还有阿姨说了,如果你想一个人呆在老房子里,他们同意了。但是既然回来好几天了,今天晚上必须请假回家吃饭。”顿了顿,发现江舟并没有抵触的情绪,又补充道:“还有……我们都很想你。”
“知道啦!别担心,真的。”江舟从口袋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糖果,一股脑全部塞进徐正手里,记忆里那个喜欢甜食的少年如今已经长高了很多,遗憾,抱歉,诸如此类的情绪是有的,但是她永远不会后悔,她有必须要做的事,尽管她也会得到惩罚。
与此同时的校长办公室。
“许校长,你是没看见她妈当时来办转学的姿态,哈哈哈,特别卑微。”袁书记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分享这一畅快的消息。
“什么?你在说谁?”许校长眉毛微微皱起,露出疑惑的神情。
“还能是谁?当然是原来那个江家的女儿。喂,你现在不会是在和我装无辜吧?之前江家那位,我可是为了你才答应一起搞他一下的,谁知道他那么脆弱,居然直接就……”说到后面,不知是出于不多的良心还是怕隔墙有耳,袁书记还是噤了声。
许校长了然地一笑:“哦,没有忘,是她呀,知道了。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太忙了,一时没想起来。你可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番带着点恭维的话让袁书记很是受用,眉毛也不自觉洋洋得意地飞起,满意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校长脸上僵硬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又恢复了他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上六点左右天就黑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却安静地过分,只听得见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
饭毕,坐在首位的一家之主徐清风开口了:“江舟,吃完到我的书房来,我们谈谈。”
然而江舟却没有动,半响,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徐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无需多言。
你们还是不明白,你们都相信了当时的事是意外或者同龄人之间的玩笑,但我就在那里,我知道不是的。
况且,就算我真的不追究,难道他们又会放过我吗?
你是数学专业毕业的,你明白吧,回合制游戏一旦开始,只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唯一取胜和活下去的办法。
要么被毒蛇咬死,要么反杀那自负的毒蛇。”
徐清风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相信你,江舟,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蒙蔽了眼睛。”
江舟没再多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
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鼻尖却不由得泛酸。
为什么明明是坏人逍遥在外,所有人却都要反过来用真善美来要求她,好像她选择复仇是一个错误的、过分的事情。
还是他们都忘了?那些所有不好的回忆像潮水一波波地侵袭着她的心墙,摇摇欲坠。
有时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每天紧绷着每一根弦。
她不能哭泣,不能发泄,不能咒骂,不能刻薄,不能脆弱。
因为只要她敢泄露一点自己真实的情绪,也许那些躲在暗处的饿狼就会马上扑上来把她撕个粉碎。
世态炎凉并不是什么太阳底下的新鲜事。
但是,她不能输,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只剩一条路了。
没有人留念的与自己无关的真相,她要孤身入虎穴,伸张正义。
她甚至祈求过神明,幻想有朝一日睁开眼,所有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
母亲在厨房忙碌,准备早餐,父亲愉快地哼着歌走进来唤醒她:“舟舟,快起床喽。小懒猪,太阳照到屁股了。”
她也曾想过放弃,甚至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忘记回忆。
可是,为什么是她?而不是那些薄情寡义的人来接受审判和制裁?
她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翻出藏在床底下的助眠的药,就着水喝了,不到半小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