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品格》曦夜不寐

45、第45章

　　当天夜里，陆明苍便从中大洋急急赶到了京港市希微居住的庄园。

　　似乎早有预料，希微还没睡下，披着一身剪裁舒适的睡袍坐在楼顶露天花园的阳台上，悠闲品着一杯红酒。

　　桌上还放着另一只酒杯，斟了份量相差无几的深红酒液，静静等着客人到来。

　　进入庄园大门后，感应到希微的所在地，陆明苍直接放弃了“寻常路”，闪身瞬移到了顶楼露台，蹲身捧住希微的脸便深深吻下去。

　　他尝到微微酸涩的酒香，混合着她的甘甜，于是越发欲罢不能，急迫地让这个吻往更深处蔓延。

　　他急于证明她的真实感，好像这样就能暂时忘记她那似是而非的道别言语，抹去那些教人绝望悲恸的画面，证明她还在他身边。

　　大概只有希微知道、并真切地感受到，此刻的陆明苍害怕得双手在轻轻发颤，落在她唇上脸上各处的吻也渐渐没有了章法。

　　她抱住他的肩背，轻轻柔柔地摩挲着、安抚着，语调温存：“别害怕，明苍。”

　　陆明苍渐渐找回理智停下动作，却固执地抱着她没有松手，抵着她的眉心哑声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隐隐地又泄露些许紧张不安的情绪，看着莫名像极了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希微朝他微微笑开，梨涡在唇边泛起极温柔的弧度：“我说过要你陪在我身边，期限是……”

　　为了安抚他此刻的不安，她主动吻上去。

　　“永远。”

　　＊

　　天幕黑沉如墨，阴云遮蔽了月光，深色夜空下，一幢幢残破的高楼骨架如同潜藏于黑暗中陷入沉睡的巨兽，若是不慎将这些巨兽惊醒，它们便会随时冲着擅自闯入领地的猎物扑来，将之吞噬殆尽。

　　身披黑色长袍的银发女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行走于沙砾废石间，厚厚灰尘与蛛网覆盖之下露出曾经的街道建筑一角，依稀可以从中窥见这座城市昔日的繁华。

　　——东陆洲翡翠城，曾经是木里沙漠边缘一片耀眼的璀璨绿洲，因此得名“翡翠”。

　　三十二年前那场大灾难降临时，翡翠城上空突然出现一道巨大裂缝，黑暗生物自裂缝中倾巢而出，眨眼间就将偌大城市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后来据官方统计，翡翠城死亡人数过万，伤残过百万，是那次大灾难中受损最为严重的地区。

　　而今的翡翠城已然沦为了一座废城，由第三兵团的一支特遣队驻守。

　　希微循着神识感应而来，于荒芜城市中信步漫游，城中驻队却毫无所觉，依旧如常轮值巡防。

　　随意逛了一会儿，所见除了一些夜间出没的虫鼠，似乎没有别的异常。

　　她便停下前行的脚步，转瞬后身影已出现在城中最高的大楼顶层。

　　高楼已经彻底破损，一半是断壁残垣，一半是形状狰狞的钢筋骨架，根本没有落脚之地，希微几乎是凌空踩在了楼架顶端。

　　她如履平地将周围景象收入眼底，想了想，挥手将不远处的军队驻地纳入了某个特殊空间，是保护也是屏障，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今夜这里发生的一切。

　　至于某个藏头露尾的东西……

　　分明已经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她甚至能听到那隐秘地分泌口液的垂涎之声，却还畏畏缩缩地躲着不敢出来。

　　希微也懒得废话，指尖蕴出一团温和的光芒，随着她伸指朝天际轻轻一划，满天的黑沉遽然散去，皎洁的月光掠过阴翳遮蔽照耀而下，周围废弃高楼的轮廓尽数显露真容，越发像一头头张牙舞爪的巨兽。

　　而她看似渺小的身影被包围其中，淡淡的光辉穿透黑袍的阻隔，在身周镀上一层莹润温和的光晕。

　　若此刻有第二个人在场，便会发现那光晕虽然看似温和神圣，却包纳着天地倾覆一般的磅礴力量，令人难以直视一息半瞬。

　　随着月光洒落地面，黑暗阴影节节败退，有什么东西开始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渐渐纠缠、凝聚。

　　希微随手朝着某个方位掷出一道光刃，风声轰然炸响，空气中突然多出某种杂乱而刺耳的嘶嚎声，仿佛毒蛇吐信，又像恶魔低语，从四面八方朝着她的方向迅疾涌来。

　　黑袍上的金色花纹流动速度似乎加快了些，在诡异的声音还没靠近时，便被四周突然扭曲的空间尽数吞没绞碎。

　　风声凄厉呼号，天地间的光芒骤然黯淡了一瞬，更猛烈刺耳的凌乱低语声再次卷土重来，遮天蔽日的黑暗将才露出真容的月光掩盖，极暗极浓的黑雾沿着废弃建筑攀爬而上，扭曲出诡异的姿态，目标直指顶层的身影。

　　深浓黏稠的黑雾终于彻底露出它的全貌。

　　透不进一丝光亮的重重黑雾中，一双紫红色的眼睛充斥着浓重的贪婪恶欲，紧紧盯着被它包围在中心的黑袍神明，短暂的恐惧敬畏消退后，宛如在看一道绝顶美味的大餐。

　　吞噬她——

　　吞噬她——

　　它就能成为此间最强的存在！就能撕开裂隙，迎来它唯一的主！

　　它纠集着、酝酿着，挟裹着滔天怨愤与贪欲朝高楼顶端的黑袍神明袭去。

　　希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两分。

　　她神色间却看不到半分慌乱，漠然冷酷似乎永恒镌刻进了那双清冷的银瞳深处，只见她缓缓抬起手，凌空朝着黑雾来袭的方向轻轻一点，将黑雾漫天遍野的攻势定格于指尖那一点。

　　黑雾将她周围包裹得密不透风，只在周身一圈形成真空地带，极致的黑暗与圣洁的光芒相互角力、僵持。

　　无论黑雾如何发狂扭曲，都再难突破那一隅，彻底将眼前这具力量庞大的神明化身之躯吞吃入腹。

　　它开始不甘地咆哮、咒骂，刺耳的低语声越发凌乱猛烈，犹如万千恶魔的嘶吼声同时响于一处。

　　面对黑雾的挣扎，希微冷冷收回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是给它的恩赐：“你和从前一样，令我厌恶。”

　　这黑雾是黑暗邪神的神元碎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三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灾难，随着时空裂缝的出现悄然潜入了中庭，因为只是一小块残片且力量虚弱避过了法则排斥，才一直藏到了现在。

　　这块碎片是黑暗邪神最纯粹的邪欲贪念，并无理智可言，多年来吸食中庭的邪念渐渐丰沛了力量，借以藏得更深。这次要不是因为各界时空裂缝修复有望，它感应到了巨大危机才露出端倪，希微也不会意外发现它的踪迹。

　　正好，就让她用这具化身的最后力量将这怪物彻底解决好了。

　　至于黑暗邪神，他们的账可以留到下次再算。

　　她指尖凝聚出一点光晕，光晕越来越耀眼刺目，将黑雾寸寸蚕食，刺耳杂乱的咆哮与低语声渐渐消弭。

　　随着黑雾消失，月光自阴云后探出一角，重新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身周的光辉开始黯淡，希微怔然一瞬，低头看向自己开始化作点点微芒消失的手指。

　　她很轻很轻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带了一丝轻渺的怅惘。

　　她还没来得及跟她的小狗好好道别呢。

　　……

　　翡翠城驻地，月光掠过云层洒落大地，轮值的士兵抬头看了眼，略微惊讶地向同伴感叹道：“今天的月亮好圆啊！”

　　同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还很亮。”

　　月亮又圆又亮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士兵正要收回心神，忽然神色一凝：“不对！”

　　同班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对劲！咱们在翡翠城这破地方待好几年了，哪个晚上不是阴森森的？别说月亮了，星星都难看到一颗！……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调过来的时候，这儿的老战士跟咱们提过，说翡翠城夜里很黑，几十年来几乎见不到月亮，让咱们夜里执勤多留点心！”

　　“……卧槽！？”

　　“肯定有问题！赶紧上报！”

　　……

　　刚刚抵达中大洋的芙拉得到了霍卿军团长的亲自接见，两人来到办公室商量起修复中大洋时空裂缝的计划。

　　实话实说，光是看到影像资料里中大洋的时空裂缝情况，芙拉都觉得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窒息感穿透屏幕朝自己袭来。

　　其他地方的裂缝，至少看着还是一条“缝”。

　　中大洋的裂缝，那完全就是把这片区域的天空给活生生撕开一块血肉，整片天域俯瞰着大地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黑雾与黑暗生物不停从那血盆大口中涌出，沉重的灭顶感即使隔着屏幕也教人难以喘息。

　　芙拉有预感，这绝对是最难修复的一道裂缝，她需要花上胜过从前十倍百倍的专注和力量。

　　趁着现在裂缝还没出现，是最佳修复时机。

　　芙拉正说着自己的打算，脸色忽地一白，话声戛然而止。

　　——刚才那一瞬，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开了。

　　于广袤无际的瑰丽星云中，芙拉下意识呼唤某个存在。

　　——老师。

　　——守护神。

　　万物与时间共沉寂，在几乎接近于永恒的静默中，芙拉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的守护神，离开了。

　　……

　　陆明苍怀抱着温软的身躯睡去，睁眼醒来时，怀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冷意。

　　片刻的惊惶在那张素来冷静从容的脸上迅速掠过，他下意识想四处逡巡，企图在某个角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茫然失措之后，就剩极端的冷静与沉默。

　　他恍惚间想到，昨夜希微似乎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他记得那温柔缱绻的语调，记得她躺在自己臂弯的温度，记得她呼出的柔软甘美的气息……

　　但她不在了。

　　于此时此刻，陆明苍终于肯直面那个一直被掩埋在浓烈爱意之下早有端倪的真相。

　　——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希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