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谣》白宁枫

4、华琰

　　北辰每日夜晚依旧在极地冰渊静坐，从最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他渐渐开始对着苍茫的冰原独自叙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那个救了他和句芒的元神就在这一片冰雪之下，有时，那个白衣女子会发出一声叹息。而他在听到第一声叹息的时候竟然会觉得狂喜。到后来，那名女子也会直接把话语传到他心底，字数虽然不多，语气也带着某种叹息。

　　他曾问她，“你是不是华琰？”

　　那名女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回答：“是。”

　　北辰不敢问她，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梦中的那个喊她华琰的魔，是不是她最后出手让自己魂飞魄散。如果自己轮回一次，千百年来梦里深处还记得她，那么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有一日，他问她：“你可知道瑶池的那一朵青莲？”

　　她声音带笑：“我知道，它是花神的本体，与天地共生。”

　　原来她知道，北辰默然。

　　于是，她慢慢诉说着花神的故事，一切都在他面前栩栩如生地展开。

　　父神是众神之父，而花神却不是父神的孩子。甚至，有传闻言，花神比父神还要年长，只不过以青莲的形式存在了几十万年。

　　后来花神终于修成正果，凡是他走过的地方就会繁花盛开，微笑处果树压低枝桠。大地一片绿色，人界开始繁衍，六界终于形成。

　　花神温润，是天界最优雅的神，却用区区十里荷塘将人界和仙界分开，又用曼珠沙华守卫魔界入口。在他在位的时候，六界安生，一派祥和。

　　父神寂灭之后，花神又帮助四方众神各司其职，并选出玉皇大帝管理天界事物。一切安好后，自己却再不出花界，与世隔绝。

　　忽然，她叹息：“可惜，花神他为了一个女子抛却了自己的神身，而那名女子到最后才知道他是那么爱自己。”

　　“那那名女子呢？”北辰询问。

　　“她被人欺骗，但自己也一意孤行，以致酿成大错，最后也一死以谢天下。”她淡淡道。

　　“她被谁骗了？”

　　极地冰渊却再也没有她的声音，她似是沉沉睡去。

　　而他，也没有再问。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华琰告诉他了许多以前发生的事情，只是完全没有再提过花神钟情的那位女子。北辰几次想问关于她和那个魔的故事，话到嘴边他却不忍心再问下去。

　　在他一千四百岁的时候，自上次神魔大战后一直沉睡的魔君离渊冲破限制，不知为何执意攻打天界。他不求六界霸主，只是让天庭还他一个人。

　　玉皇不准，天界和魔界的战争终于再次爆发，无数的神仙神兽被派往战场作战。句芒已经盛名天界，玉帝封他为崇明大将军，镇守东方领域。而北辰也被封为靖海将军，下界保护人类。

　　临行之前，北辰最后一次来看她。

　　“华琰，我要走了。玉帝命我保护人界”，北辰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冰川，“下一次来看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沉默许久，华琰轻言：“命运之轮不停旋转，他还是如此。罢了！北辰，离渊十分厉害，你要小心。我会在这等你归来。”

　　北辰微微笑了：“我会的。”

　　“你还没有佩剑吧？”华琰叹息。

　　北辰一愣，不知她为何会提到这个。

　　天空的极光亮了又暗，紧接着被漫天的碧绿覆盖，一把闪烁着绝世清光的好剑从冰雪下升起，停在了北辰面前。

　　“此剑名为‘青霜’，跟我的佩剑紫电是一对，都是由一个人打造的。”说到此处，华琰似是叹息：“只不过最后他以身炼剑，白白丢了性命。”

　　北辰握住了那把剑，青霜顿时发出了一声长啸，柔和的绿光笼罩住他全身，与他的元神寸寸结合。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长剑：“华琰，你到底是谁？”

　　她清浅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我沉睡万年，只为等一个人。”

　　北辰沉默不语，只听华琰道：“希望你能凯旋归来。”

　　“你真的在这啊？”句芒扛着雷霆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快走吧，玉帝亲自给我们践行，完了就不好了。”

　　他看见从来不带武器的北辰竟然拿着把仙气闪耀的好剑，不禁想拿手去碰，不曾想手指还没摸到剑身，就被剑灵弹了回来。

　　“诶诶，你从哪里找了把这么好的剑，竟然还有剑灵，跟我的龙族瑰宝雷霆一比，一点都不逊色。”句芒围着青霜看来看去，一脸垂涎。

　　北辰将剑藏在了袖中，淡淡道：“快走吧。”

　　“对对，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众人一见到句芒和北辰，纷纷祝福他们能凯旋归来。倒是东华帝君看了北辰好几眼，问道：“你袖里藏着什么东西？”

　　北辰淡淡道：“只是一把剑。”

　　东华帝君又看了他的袖子一会，不经意道：“怎么会有神的气息？”

　　“你说什么？”北辰的脸色忽然变了。

　　东华皱着眉头：“大概是我弄错了吧。”他没有告诉北辰，此时北辰身上已经被一股淡淡的神的气息环绕，间接保护着他的元神。

　　这种强烈的仙气，与那天在极地冰渊爆发的仙气竟是一样。

　　当初北辰是在瑶池水里的一朵莲花中孕育出来的。那时王母娘娘从瑶池旁经过，那朵莲花突然开放，芳香浓郁，花中心躺着一个小婴儿，王母便抱了回来。第二年，魔君便扬言要攻打天界。
　　难道……东华帝君转过头看玉帝，却发现玉帝也朝这边看了过来，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这一场战争打得十分辛苦，玉帝主张六界平衡，天界一片祥和，论武力早就不是妖魔界的对手了。况且现在的天界早已没有众神的庇佑，而魔界的魔君还是几万年前率领魔界攻打天界的那一位。

　　所以，几次大仗下来除了北辰领兵的一次险险得胜之外，都是天兵天将败北，连骁勇善战的二郎神和武曲星君都身负重伤，元神几乎被毁。

　　有时，句芒从东边领域回天庭复命的时候碰到北辰，发现当年那个淡漠的清俊神仙已经消失。眼前一身银白战甲的青年面容冷酷，妖魔的血把他的战甲染得比自己的红莲业火还要红。

　　不管是神仙妖魔，看到北辰那一把戾气和仙气十足的青霜剑，总是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而拿着剑的北辰更是让人觉得远古战神再世，其骁勇比龙族小王子句芒还要盛几分，令人不敢直视。
　　其后，北辰领兵死守人界入口，与妖魔成对峙之势。

　　人界入口，十里荷塘。

　　在他来的那一天，荷塘所有的莲花同时绽放。

　　清远香气中，似是有熟悉的仙气弥漫，他用神识探过，发现这里竟然被人下了厚厚的结界，保护着这里的花朵。

　　北辰一人站在荷塘旁，用白绢擦拭着青霜上的血，目光专注的犹如看着一支易碎的莲花。花族精灵停在他的肩膀上，他侧头看去，冷峻面容竟露出一丝微笑。花族精灵最是胆小，但她们却不怕一身戾气的他，正跟他讲一些最近人界发生的事情。

　　满塘月色中，他想起了沉睡在极地冰渊下的华琰。

　　希望有一天，他能活着回去，破除坚冰，带她来看看这十里荷塘。

　　“大将军，魔君亲自来阵前了。”

　　一下子，花族精灵全部躲在了他身后，北辰皱眉：“魔君不是在北海与凤族征战么，怎么会突然来到人界？”

　　使者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不知。”

　　“你马上去天界求兵”，北辰嘴角微扬：“让我来看看魔君到底是何样！”

　　魔君离渊自上次神魔大战后就使自己沉睡，一直没有插手魔界和妖界的事务。按理说，他应该在几百年前就恢复了，却依旧寂静无声。同时不明的是为什么逝去的众神没有把他封印起来，而是放他回去。

　　在天界的几百年中，北辰或有听闻，远古时代的战神是位女子，阴差阳错之下与魔君相恋，几至铸成大错。

　　后来悔悟的女战神提剑独挡魔界十万大军，拼尽一身修为重创妖魔，但始终念在曾经的情分，没有封印魔君，只是散了他的半生修为。尔后，女战神用自己的血肉修补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天地，随后也寂灭了。

　　天界上神们始终不提这个挽救了六界的女战神，所有关于她的典籍都被销毁，更是给这个传言几分可信性。

　　然而，在北辰看见魔君离渊的时候，手里的青霜剑发出了一声长啸。

　　碧绿的仙气顿时弥漫在天际，甚至压住了对面的妖魔之气。

　　北辰无数次想象过魔君到底是何模样，梦境中那个恍惚的紫色身影，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魔头联系在一起。

　　当看到离渊时，他以为看到了与天地同生的神。对面的魔君全身上下没有丝毫魔性，反而紫衣华服、飘飘若仙。一双沧银色的瞳仁紧紧盯住自己手里的青霜，慢慢泛出红色。

　　那瞳孔中竟然一环套着一环，森罗万象，似是许久前见过一般。

　　魔君离渊上前了几步，站在了妖魔阵营之前。他似是忍耐，静静问北辰：“这把剑，你是从何得来？”

　　北辰面寒：“跟你又有何干，妖魔之人，快来受死！”

　　“好一个妖魔之人，快来受死！”离渊大笑起来，飘扬长发如同牢笼般笼罩天空，稍微弱一点的仙魔都经不住他的笑声，顿时烟消云散。

　　众人不解，离渊却淡淡笑了：“神剑青霜……呵呵，看来她还是留了东西下来。小神仙，这样吧，你把剑给我，我就立誓不再侵扰天界和人界。”

　　“什么！”不光是天兵天将惊诧万分，连妖魔都觉得十分意外。

　　北辰冷冷道：“魔君既然谋划了几万年，又怎会一朝放弃。”

　　“说得好，不愧是青霜认定的主人！”离渊喃喃，“那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他身形一变，无边的黑暗遮住了天空，北辰持剑迎了上去。

　　众人只能看见天空中偶有爆发的火光，那是代表神魔两方力量的交汇，些许血从高空抛洒下来，还没落地就已经烟消云散。

　　魔君用的武器竟然只是把人间的弯月短刀，刀背刻着一个“华”字，而那刀鞘却是天庭的建木，还缀有神玉。

　　北辰看着那把刀，微微有些错愕，身上就被划了条口子。

　　伤口不深，却无法用神力愈合，鲜血不停涌出。

　　离渊手指沾血，微微惊讶：“你的神体里竟然有心？”

　　北辰吐出了一口血：“少废话，看剑！”

　　青霜剑犹如风穴，四处的风都往剑身上聚拢，而碧绿的剑体因为吸收了北辰的血，越发显得透明。底下隐隐传来天兵天将和妖魔战斗的厮杀声，青霜散发出的仙气亮如明灯，渐渐照亮了原本漆黑的空间。

　　他们元神交汇的那一刹那，离渊有些错愕，被北辰刺穿了肩膀。

　　“怎么会，你的元神为什么会有……不可能，这不可能”，离渊不顾自己左肩的伤口，栖身上前：“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