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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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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良娣扶着宫人的手臂,从轿辇中步伐平缓地走了下来。
正午的日光炎热刺眼,从轿辇到延福宫内,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贺良娣额间已经泛起了细密的汗珠。
她摆摆手,阻止侍从为她拭去汗水,径直登上殿阶,含笑道:“有劳公公通禀。”
先帝驾崩,举国齐哀。
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与群臣三辞三让后,于立政殿即位。旋即下旨,册立太子妃为皇后,与礼部、内廷署共同办理先帝身后丧仪。
随着太子登基,东宫妃妾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虽然如今还没有获得正式封位,但谁都知道,那一日必然不会太远。
贺良娣贵为太子爱妃,又育有东宫次子,地位仅次于太子妃之下,未来册封六宫时位份绝不会低。守门的内侍哪里敢在她面前摆架子,连道不敢,忙不迭地进了殿,不出片刻折返,将贺良娣恭恭敬敬请入了殿中。
迈入殿门,便有阵阵清幽冷意扑至,转眼间殿外的暑气已经被尽数驱散。贺良娣一手扶着腰,行礼道:“妾拜见皇后娘娘,见过静王妃。”
静王妃的声音从上首低低响起,分明是很动听的嗓音,如今却带着明显的虚弱,几乎发不出声音似的:“良娣何须多礼,快起身吧。”
同坐在上首的皇后脸上带着和气的笑,依旧是做太子妃时端庄文雅的神态,不带半分自得倨傲,也道:“还客气什么,快先起身,这些礼数哪里比得上你的身子要紧。”
贺良娣谢过皇后体贴,起身落座,又关怀道:“王妃可好些了?”
说话间,她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望向上首的静王妃。
对于京中任何一家高门的女眷而言,静王妃言氏都是个很神奇的存在。
她出身乡野,家世寒微,没有亲眷,原本不过是个山野孤女,却运气极好地救下了出京遇刺的太子,因而摇身一变,被太子带入京中,成了东宫的座上宾。
所有人都以为,凭借着救命之恩,言氏必定会成为太子妃妾,甚至可能占据仅次于太子妃的良娣之位。
然而最后,她却被静王求娶,成为了静王正妃。
静王夫妇琴瑟和鸣,在京中是人尽皆知的事。静王妃三年无所出,王府中仍然没有其他女子,皇后只是对静王妃略微表示不满,从此之后除了年节朝见,静王妃居然再也不必单独入宫。
京中女眷对这位静王妃褒贬不一,但绝大多数人心目中,其实都很艳羡静王妃的运气与手段,更对她充满了好奇,若不是静王妃不喜见人,很少与他人往来,只怕求见的帖子都要将王府门房淹没。
贺良娣对静王妃却并不陌生。
无论静王妃多么不爱见人、深居简出,毕竟仍是皇家内命妇,天然间便会与东宫女眷产生交集,更不要说她入京之初就住在东宫。
在贺良娣看来,京中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俨然是将静王妃妖魔化了。
事实上,贺良娣一直认为,静王妃的心思并不深。
倘若说的再不客气些,在贺良娣眼底,静王妃其实没什么心眼,清如一泓浅浅的溪水,不必费半点力气就能轻易看明白。
她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静王妃身上。
静王妃生得很美,她的容色即使放在美人如云的宫廷之中,都是极为罕见的。
当年静王大婚时,京中隐有传言,说静王妃‘有殊色,断非乡野女郎’,私下里议论说太子刻意备好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乃是针对静王的一场算计。
先帝皇后临终前欲缢杀静王妃而不得,亦曾破口怒骂,说贱人狐媚,害我儿性命。
但静王妃美则美矣,却并非传言中的千娇百媚。相反,她的眉眼天然便精致如画,是如水一般的秀雅与恬静,这种容貌往往显得有些柔弱,然而她却不因此显得小家子气。
那是因为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异常明亮,眼底仿佛流淌着一池静水,粼粼波光流转其中。
此刻,静王妃那双美丽的眼睛,却似乎不及从前明亮。
她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眼角眉梢衔着不易察觉的淡淡郁色。浅碧色的领口之下,隐约可以窥见可怕的暗红勒痕。
先帝皇后临终前意欲缢杀静王妃,这并不是个秘密,皇宫内外都已传开,据说皇帝赶到先帝皇后宫中时,倘若再晚上一息,静王妃便要随静王而去了。
婆母逼杀儿媳,皇后处死王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大事,而且绝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着实惊动了前朝。故而皇帝登基后下的第一道旨意甚至不是册立太子妃为皇后,而是安抚险死还生的静王妃,赐她暂居延福宫养病。
将王妃留在宫里养病,仿佛并不合理,但静王妃险些被勒死,如今伤势仍然未愈,延福宫又非后宫地界,而是介于内外宫之间,朝臣们忙于帝后丧仪、新帝登基,倒也无暇揪着静王妃不放。
皇帝曾经吩咐,说静王妃如今神思郁郁,皇后等女眷若是无事,可以去陪静王妃解闷。
贺良娣从来都不折不扣的执行皇帝的命令,静王妃伤在喉咙不宜多言,贺良娣与皇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却也不显尴尬。
及至告辞时,侍从扶着贺良娣起身,上首静王妃亦起身相送。
转身的瞬间,贺良娣注意到,静王妃的姿态有些怪异。
——她的袖摆轻轻交叠,双手搭在小腹之上,而在她做出起身动作的那一刹,身后那个叫做绿翡的侍女就已经及时地扶住了她。
一种古怪的预感忽然涌上贺良娣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