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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夜里,小区有野猫在叫。用那种粗噶的,已经不像是猫发出的声音叫唤着,时不时引得狗也跟着吠。劲风将楼间的空气吹得混乱不堪,明明已经关闭严实的窗户,还是跟着晃动,发出让人烦躁的声音。
      林应声低头看身下的人。
      有一瞬间,他陡然觉得这个人的眼角滴下了眼泪,零碎的声音里泛着悲伤。
      他想安静地听,听里头是不是真的夹杂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他停下时,袁修遇就会睁开眼睛看他。他坦诚地袒露着自己,打开双臂,张开嘴巴,吐出欢愉温热的气息。
      林应声轻而易举便被重新点燃。

      第二天是周六,袁修遇休息。但依然是他先起了床,他把衣服穿好,从书房里拿了本书,又搬了把椅子,在客厅的窗户边上坐下看书。明明夜里起了风,白天的天气倒是不错,但太阳光还没有很强烈,正适合在这里看书。
      过了大半个小时,林应声才醒,他匆匆地走到客厅,见袁修遇安静地坐在那儿,才放缓了步子。
      “早啊。”袁修遇说,“我今天休息,你今天有事吗?”
      林应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没事。”
      “我翻了一件大码的T恤扔在床边,你先穿吧,你的衣服没干,裤子将就一下。”
      林应声重新走进房间,穿着衣服出来。他皱眉拎着胸口的图案看,衣服有点旧,也有点小,还有点幼稚,“你的?”
      “是的,上学时候买的,买来打球,故意买得宽松一点,结果太大了,没怎么穿,很多年了。”袁修遇把书收起来,“你比我壮这么多?居然正好。黑色显瘦,送给你吧,当睡衣,面料挺舒服的。你洗……哦,我们去楼下买漱口杯吧,昨天在便利店居然忘了买了,幸好家里有新牙刷。”
      他又问:“你饿吗?”
      “不饿。”
      “那就先去买东西,把菜也一起买了,回来再喝粥,很快的,超市就在小区门口。”

      清晨的小区,空气里带着朝露的气息。有不少中老年人也是刚买菜回来,有些一手拎着买的菜,一手牵着孙子孙女,也有年轻人出来跑步。
      林应声面无表情的跟在袁修遇身后。
      在快走出小区时他们遇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走路很慢,背在背后的手里拎着一个浅灰色的塑料袋子,里面是一条开膛破肚的鱼。
      袁修遇怕感应门绊倒老人,站在边上替他挡了一会。几秒钟后继续往外走,他问林应声,“我们中午就吃鱼吧?哦,算了,昨天才吃过。”
      “我随便。”林应声这时候才问,“你早上什么时候起来的?不困的吗?”
      袁修遇笑呵呵地说,“我不困,又不是我在干体力活。”
      林应声懒得搭理他的轻佻,“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我们才睡了几个小时。”
      “我的生物钟就是这样的,早上五六点醒了,很难再睡着,躺着也是干瞪眼。你要是困,待会儿回去继续睡吧,我中午睡个午觉就行。”
      他们来的超市不大,但人很多,货物也拥挤,货架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两个人在狭窄的百货区逛,这里倒是什么都有。
      袁修遇指着几款毛巾问:“喜欢哪款?”
      “随便。”
      袁修遇就逐个捏了捏面料,最后挑了条蓝色的。
      然后他又领着人去买拖鞋、袜子、内裤、漱口杯、碗和筷子……
      依然是指着架子上的东西问喜欢哪个,得到‘随便’的答案后,他自己选一款。
      买好日用品,他们又去蔬菜区。
      这里更拥挤,蔬果称重台前被一群阿姨们占领,排了一条长队。
      袁修遇并不嫌排队麻烦,挑了茄子、花菜和两个绿叶菜,站在队伍后面耐性地等着,还对林应声说,“还有什么要买的,你自己去逛逛。”
      林应声站在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和袁修遇的自然不同,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像是随时会爆发,出手打人一样。经过的人都选择默默地绕过他,让他更显得和这环境格格不入。他又站了一会儿,拿着袁修遇给他挑的日用品去收银台那边等着。
      收银台附近是个卖肉的摊子。
      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在挑猪肉,她用夹子拣了又放,放了又捡,选了十来分钟,最后选中了一排排骨。
      猪肉老板长得五大三粗,很有猪肉贩子的样儿,“五十四块三,五十四。”报完价,他把排骨往案板上一扔开始剁。
      女人听到这价格便是一愣,她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忍不住道,“牌子上不是写着十二一斤?怎么这么贵?”
      猪肉老板停下来,“那是昨天的骨头价格,在旁边呢。这么好的排骨,怎么可能卖十二?你不想想。”
      女人说:“我不要了。”
      猪肉老板用刀指着案板,“我都剁了。”
      女人性格软弱,声音很小,但还是说,“我就是不要了,你别继续剁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要你不早说!”猪肉老板很不高兴,拿起剁下几节的排骨,冲女人大喝。
      旁边结账和买肉的人都往这边看。
      林应声也冷漠地看着。
      袁修遇恰好过来,他似乎很轻易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把称好的菜放在同一只手上,指指那排骨,“挑的这么好,不要给我吧,我正好要买排骨。”
      事情就这么轻易解决了。
      猪肉老板继续剁骨头,女人看了袁修遇一眼,想说感激的话,但没说出口,低着头离开,什么都没买。
      回去的路上,林应声说:“呵,你可真有爱心啊,从老到小,从男到女,个个都被你的光辉笼罩。”
      袁修遇知道他在讽刺,笑笑说:“知道你想说我伪君子,你怎么想都行。”
      “……”林应声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讽刺。他不会去做这种‘好人好事’,如果做了,他会觉得自己虚伪,因为他对这些人产生不了善意。但袁修遇做时他并没有觉得虚伪,他看着那双柔和清亮的眼睛和微微含笑的脸,就觉得他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甚至是正常人该做的。

      电梯里又遇到了前一晚的老太太,看袁修遇买了这么多东西,她‘哎呦呦’惊呼,“都是日用品啊,这个小伙子来投奔你?以后要住这儿?在这儿找工作?”
      “对。”
      “那你以后就有伴儿了呀。”老太太说的伴儿是类似小孩一起玩的小伙伴,她‘哈哈……’笑着说:“有伴儿好啊,一起吃一起睡,有什么事还能照顾一下。有时间就相互监督,锻炼锻炼身体,不要像上次那样。”
      “啊,好好。”袁修遇尴尬地笑。
      老太太又抬头看看旁边的林应声,“你这朋友有点……有点不爱说话呀,他……嘴巴没问题吧?”
      袁修遇差点被逗笑,摇摇手说:“没问题,只是单纯地不爱说话。”
      老太太走出电梯前,语重心长地留下一句,“嘴巴有问题不太好找工作。”

      电梯里,林应声忽然冷冷开口,“我没说要住在你家。”
      “那你现在住哪儿?”
      “家里。”
      楼层到了,袁修遇首先往外走,漫不经心地说:“哦,没关系。你总要来的吧?临时用也是要买的。”
      林应声却反而不高兴了,“可你……刚才跟她说,我要住你家。”
      袁修遇见他不出来,伸手拉他,“没事儿的,老人家记性差的很,眼神也不好。别看电梯里跟我很熟的样子,出小区,迎面遇见了,她都不认识我。你要是不来,她过两天就忘了。”
      “……”林应声欲言又止,他被袁修遇拉着走出电梯,又被这样拉着走过了走廊。
      他以为自己挣扎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抓着他手腕,将他牵引着往前行走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它好像有魔力,让林应声就这么跟着走了。

      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饭,袁修遇开始忙忙碌碌地收拾屋子。
      他的房子空得像是主人早已搬走,只偶尔回来看一眼。可他有自己的习惯,每次休息都会把家具擦一遍,地拖一遍。
      在林应声看来,这很多余,明明已经很干净了,再擦也擦不成金子。他也没想着帮忙,在沙发上歪歪斜斜地坐着,玩了一上午的游戏。
      收拾完,袁修把电脑拿出来,弄了会儿论文就开始做午饭。看得出来,他平时也不怎么下厨,花了很多时间才做出三菜一汤。
      味道却出奇的好。骨汤的香味把人的食欲勾出来,吊了几个小时,吊到了极致。
      林应声吃饭的时候跟被饿了几天似的。他心想,明明刚才切菜炒菜的身影看着也不怎么熟练,估计平时都是随便弄点吃的,或者吃食堂,做出来的菜却这么香。又一想,对哦,这是袁修遇,他做什么都很厉害。

      午睡之前,袁修遇又轻佻地逗林应声。
      被窗帘遮住的、照不进阳光的房间,凌乱的、摇晃时会发出异响的旧床,低矮的楼层,狭窄的房门。这样的环境很容易滋生疯狂和暴戾。
      年轻的身体里流淌着滚烫的血液,而这血液里似乎又有着什么不知名的因子在击打着血管,想要突破这压抑的禁锢,让血液喷溅、倾泻出来。林应声知道自己和社会格格不入,从小打架斗殴,他会因得到了发泄而感到快慰。长大了,为了适应社会,他选择压抑自己,可内衣依然住着一条疯狗。
      谁让他的基因就是劣质的?
      疯狗捡到漂亮的花,也会想要叼在嘴里,细心爱护吗?不,既然最终都是会被别人抢走的,不如揉碎吞进肚子里。

      然后,林应声一觉醒过来,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
      屋子里很安静,窗帘拉上了,所以光线很暗。
      身边的袁修遇侧身躺着,还没有醒。
      可能是很少这个时间睡觉,又睡了这么久,林应声很不适应,他缓慢地起身,靠坐在床头,太阳穴突突地跳,有一种恍惚感。他抬抬眼皮,看迎面的墙壁,那面墙上有一条小缝,从门缝出来,一直蜿蜒至天花板。缝很细,并不容易被注意到。但林应声注意很久了,他以前拎着衣服离开前总是情不自禁地往那儿瞄一眼。
      刚才好像做了梦,不太确定。但身体确实残存着一股想反抗又反抗不了的不安和无力。
      他想起睡前的疯狂,连忙侧头看袁修遇。袁修遇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安静地躺着。
      林应声本能地想要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但细看,发现他的睫毛是微微地晃动着的,胸口也在起伏。只是他睡着的时候,没了笑意,身上又青青紫紫,显得悲伤又可怜,但更多的是恬静。
      林应声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好像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人单手插在白褂子的口袋里,边和面前的警察说话,边偶尔朝他看过来一眼,说不清是温和还是淡漠。医院顶上很强的白色光照着他,把他的身体照出了光晕,那双恬静的眼睛观察了自己很久,然后他越过纷扰的人群,走到自己面前来,低头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当时身体太疼了,明明是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林应声听着却觉得轻柔得跟羽毛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应声猛地意识到自己盯着这人看了太久,他连忙起身穿衣服裤子。
      身后传来动静,他知道袁修遇也醒了。
      果然一会儿传来袁修遇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几点?”
      “四点,我要去买瓶饮料。”林应声也不回头,迅速地套上裤子。
      “都说了喝饮料对身体不好,口渴了就喝点水呗。”但袁修遇也没有阻止,翻了个身继续躺着,“你一个人去可以吗?认识超市吧?”
      “我是傻逼吗?”林应声拎着裤子拉链,转过身来。
      “行,那你自己去吧。”袁修遇说,“你有想吃的菜就顺便买了,我晚上烧。没什么想吃的,待会儿咱们就把中午的饭菜热一下,随便吃吃。”
      就见他慵懒的仰躺着,没穿任何衣服的身体上凌乱地搭着薄被子的一个角,一条腿被裹得严实,只露出脚指头,另一条腿却大刺刺地压在被子上面。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他把手耷拉到床沿下边,含糊地说:“哎,睡多了,头疼。”
      林应声吞吞口水,皱着眉出了门。
      除了饮料他什么也没买,但在楼下无所事事地晃了很久。
      等电梯的时候居然又遇到了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神确实不好,仰着头盯着林应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凭身高认出的人,“你是住在袁医生家的那个小伙子?”
      林应声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没话找话说:“你是袁医生家的亲戚?你从哪儿来的?打算在这边找工作?找什么样的工作?”
      她看不到林应声阴沉沉的脸,兀自问了一堆,也没打算林应声真的回答,见林应声沉默,她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太瘦了,又起早又贪黑,又要上班又要玩。压力大,身体素质差。”
      林应声可不瘦,只是衣服显瘦。
      老太太好像听到了他的想法,自来熟地拍拍林应声的手臂,又说,“哦,你不瘦,你结实的很。”
      林应声不适地往旁边让让,他从来没觉得电梯这么难等过,上面的数字跳得出奇地慢,好像每一层都要停一下。
      旁边一起等电梯的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见他窘迫,憋着嘴偷偷的笑,林应声瞪过去,他们又都不敢笑了。
      好不容易电梯到了,一行人一起进去。
      老太太继续说:“那你以后住在这儿,要带着袁医生多锻炼身体。还是个医生呢,自己身体都不好,怎么说得过去?那年着火,全楼的人都跑出来了,就他没跑出来。哦,还有顶楼那个瘫痪老头,就他俩。你说这年纪轻轻的,要是就这么被烧死了,多亏呀?”
      林应声脸色突变,“着火?什么时候的事?他家吗?”
      “当然不是他家,六楼。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忘了,好几年了吧。”
      旁边的学生倒是记得,其中一个说:“大前年,我初三。”
      “大半夜,都睡着了。忽然被我爸喊起来,说是着火了,赶紧往楼下跑,都要吓死了。是有一家人睡觉前炖汤,结果忘了,才着火的。”
      老太太说:“幸好消防来得及时。那家好像就在袁医生家楼下,火头都从厨房窗户串过去了,全是烟,要是再慢一点,真会出人命,烧不死都得被烟熏死。”

      两个人晚饭简单地吃了吃,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林应声忽然说要带袁修遇出门跑步。
      “啊?”
      “去跑步。”林应声重复。
      袁修遇赖在沙发上,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林应声走过来抓他的手腕,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他拎起来了。他动作蛮狠,却又避开和袁修遇的对视,“我有跑步的习惯,以后你每天跟我一起。”
      袁修遇瞅着他的侧脸,“你要住在这儿吗?”
      “啊。”林应声含糊地回答,“明天我去收拾点衣服过来。”
      袁修遇这就高兴起来了,对跑步也有了兴致,爽快地说:“行。”
      可是没一会儿,他又后悔了。已经好久没怎么跑步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体能这么差,才跑了四圈,就完全跑不动了,双腿像灌了水泥一样沉,明明用力地呼吸了,肺里却吸不进空气。
      一起的林应声跟个没事人一样,连汗都没出,偶尔倒走着回头看他。
      袁修遇最终选择了放过自己,不再逞强,他改成慢走,“我不跑了,你自己去跑吧,绕一圈再过来找我。”
      “才热完身,你就累了?不行,继续。”林应声强势地要求。
      袁修遇一听还要继续,索性连走也不走了,在路边的坛子上坐下,敲了敲额头,“我不行了,今天到此为止吧,头晕。”
      林应声走过来,贴着他的腿侧站着,一本正经地说,“你每次说不行了,就是要继续,每次说不要了,就是还想要。真不要了,不行了,你都是不说话的。”
      袁修遇哈哈哈大笑起来,“这不一样。”
      林应声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开怀的大笑,眸子都笑出水雾来了。他看他额头不停冒着的虚汗,皱起眉,“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买瓶水。”
      “不用了。”
      但林应声已经迈着他的长腿,大跨步离开了。他走路的样子真是好看,胸背都特别的直,像是训练过似的,两只手在身侧自然的摆动。他走在人群里很少会去看别人,说不清是因为拘谨,不好意思与人对视,还是桀骜,不屑看人。或许两者都有,但是怎么会有人能将拘谨和桀骜不驯融合在一起呢?
      他一会儿就回来了,除了水,还买了一袋儿奶糖。
      “你买这干什么?”
      “我看你有点盗虚汗,应该是低血糖,补补糖分吧。”
      袁修遇又朗声笑起来,“那你直接买瓶饮料啊。”
      “你不是不喝饮料吗?”
      “偶尔喝点又不会死。”
      天逐渐暗下来,小区里活动的人在增多。这个时间适合出来溜孩子,没有太阳,也不算很晚,大人们还能消消食,或者找人聊聊天。
      袁修遇拍拍大腿,站起来,“确实应该加强锻炼,但是明儿吧……明天争取跑五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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