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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这一年过年,几个人都不是很愉快。
      左汐汐愧疚于对妹妹的失约。
      苏忬嘴上不说,但是家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丁明萱快过年的时候,又收到她那个父亲的家书,说要把她送给别人当妾室,除非她能给他多少多少灵石。丁明萱差点吐了,见过拿女儿的终生幸福要挟女儿的无耻之徒吗?喏,就在这儿呢。她还没出手,丁明庭就先出手了,他把自己这些年的成绩单寄给伯伯,各科成绩都在第一第二徘徊,这般亮眼的成绩足以证明他的潜力。丁明庭只在信中提了一句,“听说父亲要把妹妹送给别人做妾,侄儿甚为不安。不知侄儿需要多少灵石才能保下自己,保下循州丁氏的名声?”
      没几天,双胞胎的父亲重病卧床,医师说这些年殚精竭虑、疲劳过度,这才昏迷不醒,需要卧床至少一年。但总体问题不大,多休息就行,家人不需要太担心。
      因为这最后一句话,丁氏家主特批,不需要其子女回来伺疾,好好完成自己的学业就是最好的孝道。人家家主兼亲伯伯都这么说了,别人自然再无异议。丁氏双胞胎就此安心在凌霄宗读书,时不时写点信回家问候下家族父母就足以彰显他们的孝心了。所以,丁家的这对双胞胎很默契的只在外面露出他们不愉快、忧心忡忡的神情就好。
      其实丁明萱面对三个好朋友也不愉快,她想脱离家族的事,同寝室的三个小姑娘包括她哥都知道,家族其实也猜出大半,家族因为不重视女孩,所以对这件事只要不撕破脸皮,不闹的难看有损家族名誉也无所谓。但是丁明庭这次出手就不一样了,丁明庭的这次行动摆明了他对妹妹的重视,有重视就意味着有弱点,一个也在隐约拒绝家族的,很有潜力的男嗣,为了能留住这个助力,家族是不介意用点手段的,丁明庭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也就给自己掏上了枷锁。
      云安之的不愉快则是另一回事了。自从她拿到命定武器“来”后,她和命定武器的磨合就一直很不顺。你见过练习的时候,时不时砸到自己头,或者把自己绊倒,或者练习着练习着,长枪就被直接扔出去的修士吗?
      体修课的先生自她状况百出后,人家班上体修课,一正教一助教,两人即可。他们班至少四人,两人专门负责盯着云安之,不是担心她把自己伤着了,他们更怕她那武器又飞出去把别人伤着了。
      云安之学着学着都快把自己学自闭了,这比跟蛇对决还难办,她是不是就不是这块料啊,话说“来”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当时就自己想要一把枪吗?
      这天晚上,云安之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是一个人金戈铁马、荡气回肠的一生。生于武将世家,家族众人皆入伍从军,连结局都是一样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到了这人这一代,父亲在与母亲新婚两天后就出征,结果战死的时候母亲刚诊出孕育的家书还在半路上,至死他只知道自己没成为一个好丈夫,都不知道自己也没办法成为一个好父亲。
      在父亲之后,四个叔叔、两个小姑一个接一个披挂上阵。他们都承诺一定会回来,可是却每一个都失约了。八岁那年,年迈的奶奶翻出旧损的银甲拍拍灰,拿起家族里人手一把的红缨枪,慈祥的笑着,说要去给她的小孙女买糖回来吃。
      奶奶说她不去战场的啊,只是去买糖的啊,可是又是一年过去了,奶奶到底是去哪里买糖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九岁的生辰刚过完,娘亲也要走了,原本是文官家庭的娇娇女,和阿爹只是在街头擦肩而过时彼此看一眼,这一眼,娘亲用了她一生的时间去回味。
      娘亲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十五初相见,十七嫁衣穿。同年雁成单,唯有梦里还。
      奶奶、小姑都说,幸好有你,否则娘亲那一年说不定都熬不过去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没有她,外祖父外祖母是想接走女儿的,也许,说不定会有新的开始。
      连小姑都走上战场后,娘亲这个文官家族的女儿放下纸笔,收起针线,开始学骑马、御长枪、读兵书。奶奶的红缨枪被送回来的时候,娘亲也穿上她的银甲,大踏步的走向门外。翻身上马的身影,和叔叔、和小姑、和奶奶,也许也和未曾见过的父亲的背影重叠在一起。她端着亲手做好的长寿面冲出门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转身离开了,她只看见母亲的背影和她手中,父亲在新婚那日送给她,作为家族成员皆有的那柄红缨枪。新婚那日是母亲十七岁的生辰,离开的那一日,是母亲二十六岁的生辰。
      十一岁那年,这个家族最后的后代,个子还没有长枪高的孩子也手持长枪翻身上马,冲向她们家族的宿命。在她离家的一年后,烽烟四起的战场上,断掉的红缨枪杵在她的手里。她的银甲破碎,枪尖都断掉了,在她身后,她的战友、她的同袍都在大口喘息,他们刚刚打退敌人的一次进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时候,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前方有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正想驱动身下的小红马,这时跟她同一天一起出生,陪她一起成长的小红马发出最后一声啼血的嘶鸣后不甘的倒地,它断掉的蹄子再也不能载着她一起前进了。
      她没有回头,滚落在地的时候,头盔也磕掉了,一头散落下来的长发在列列狂风中飞舞。在她的正前方,一望无边的铁骑已踏碎一切的气势正向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在她身后,她的同袍们目中露出绝望的光,却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拔出他们的刀,走到她的身后。
      “小将军,我们战吧。”一个又一个比她高、比她大的身影走到她身后,“小将军,我们战吧。”
      她第一个冲了出去,在她身后,没有一人退缩。
      他们这群精疲力竭的战士,如同一滴水般无声无息淹没在黑色的骑兵潮水里,连个涟漪都没留下来。
      浩瀚的历史长卷里,这些人的名字一个都没留下来,关于他们的故事就只有一句话:景陵云氏最后的子嗣战死沙场,一如她的所有先祖。一年后,宁国覆灭。
      云安之醒来的时候,她一直躺着,没有起身,眼睛酸酸涨涨的,心里面很多情绪挤压在那里,没有一个适合的发泄口。寝室里其他三个女孩子正巧各自有事都不在,云安之就这么躺着,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更不想动了。
      云安之轻唤一声,“来”,红缨枪凭空出现在她手边,长度、尺寸、纹路,一切的一切都跟梦里面云家的红缨枪如出一辙。云安之在心里提问,“来,你会选择我,是因为我是景陵云氏的后裔吗?”
      “不是的,”器灵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奇妙,云安之也慢慢习惯下来,“如史书记载,景陵云氏最后的子嗣也没有了,你虽然姓云,和景陵云氏却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为何选择我?因为同为‘云’姓?”云安之再次提出这个问题,这一次“来”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云安之以为它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来”忽然开口,“也许是因为你和她很像吧,你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却依然愿意勇往直前,拿自己的生命去做应该去做的事,哪怕这件事是别人让你们去做。她,到最后也没找到自己的道,但是这不妨碍她依然冲锋到生命的最后。我想看看你,你会不会和她走上相同的路,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道。我真的希望。”
      然后就是更长长久久的沉默,云安之手握着长枪,又象是对着长枪,又像是对着自己开口,“学法者何为?我会找到我的答案的。”
      从这一天起,云安之并没有改变,她练起枪来依旧磕磕碰碰,枪尖还有几次伤到自己,只是,她再没有叫过苦喊过累,也没有因为受伤疼痛而掉过眼泪。
      “来”没有告诉过云安之,很多很多年前,它还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枪,没有诞生出器灵,也没有拥有神智的时候,它曾被握在一双小小的手里,磨破过她的皮,划过她的身体,也扎进她的血肉里。那打磨得很光滑的木制枪柄一次次染上小孩子的掌心血,那小小的孩子,从学会走路起就开始学枪。但那个孩子啊,她与家里人不一样,甚至不如她那个柔弱的娘亲,她没有天赋。不管是每天练习多少遍他们家祖传的枪法,她叔叔姑姑父亲学几年就能学会的枪法,她就是学不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属于她的长枪产生了自己的意识。
      器灵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如同现在的云安之一般的笨拙,怎么都学不会,更别提学的好。但是没关系,她一直坚持着,她的叔叔、姑姑、奶奶、娘亲也都在她身边陪伴她,鼓励她,陪着她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对一个孩子而言,那么大的演武场,曾经有很多人,有的练枪、有的练剑、有的张弓、有的御马,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到后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一把枪。最后的最后,谁都不在了,风将最后的树叶都吹离开大树,还不到冬天,连这个在他们家演武场屹立了不知多少代,陪伴过多少人的大树都倒下。什么都不剩,什么也不存在。所以,也没有人知道,当那个孩子离开家之前,她曾来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演武场,最后一次挥舞她的长枪。
      没有人知道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把长枪运用得很好,她家传下来的枪法她终于可以完整的使出来,已经没有人为她鼓掌,也没有人为她高兴。那孩子闭上眼,还是在这个演武场里,叔叔们在嚎叫,姑姑们在欢呼,奶奶带着欣慰的笑容对她点点头,娘亲背着身偷偷拂去眼下的泪水,在更远的地方,未曾蒙面的父亲也站在那里陪伴着她。那孩子睁开眼睛,只有瑟瑟秋风卷走片片落叶,这里空荡荡的,谁都不在。
      “我来找你们了,等我。”这是这孩子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自己关上她家的大门,拿着她的红缨枪翻身上马,走上她家的宿命。
      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直到时间将其摧毁在历史的洪流里。
      红缨枪在那片大地不知躺了多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恢复如初,也不知道那曾经紧握着它的手已经由白骨化成灰。它一直一直的沉睡着,直到那一天,它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尚且稚嫩的声音清朗的念着:“今时今日,吾诚心以求,愿汝成为吾手中刃,并肩心中道,不求长生,只求不悔。”
      说什么笑话呢,它看得出来,这孩子还没有找到她的道。她有能力有头脑有资质,在天赋上比那个武将家的孩子好太多太多了,但是关于未来,她们都一样,都蒙在一片迷雾中。不,有一点点不同,这个孩子的迷雾中有五个字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学法者何为?
      学法者何为?武将家的那个孩子在只剩下她一人留在家里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我还要继续这么做吗?继续上战场吗?
      那孩子至死都没有得到答案,在她看来,她不是上战场,是回家,是回到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个家,那个家里面除了她,人都齐全了,他们在等她回家。
      器灵想,也许,我能看着这个孩子找到答案吧。
      即使被取了“来”这个它自己都看不上的名字,但它还是愿意陪在云安之身边,它想跟云安之一起找到答案,找到属于云安之的道,冥冥中,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它也是在陪着另一个属于过去时空的另一个云家的小孩,一起找到曾经的答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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