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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风落木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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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剌使臣于十月中旬前来议和,来的是罗剌酋长斡沙的独子,罗剌王储斡尔。
罗剌人生得高鼻深目,斡尔一头褐发,带着微卷,发间落着五色珠串,额间一块红宝石垂下,正坐在九华殿里。酒过三巡,他才说起正事。
“陛下,冗西战事也打了许久,陛下的钱粮可还能吃得住?”
斡尔一口大聿话说得比脱脱拉台还好,因为茶马司的原因,他时常与大聿人往来,故而说起话来倒似自己母语。
罗剌此次夺冠军冗西一县,大聿这么些年,边境虽不安稳,却从未被人夺过城,此番属实屈辱。赵熙政自知耗不起,就令冗西允王转告罗剌人大聿议和之意。一边说议和,允王一边发狠了去打罗剌人,这才逼得他们应下。
罗剌人也是怕了允王,不愿再耗。可到底有一座城的功绩,来了大聿就差当街横行。眼下在殿上口出狂言,赵熙政也无法,只能道:“斡尔王子既是来议和,想必也有话要说。”
斡尔笑道:“我今年正好二十五,尚未有婚配,若陛下愿意,你我两国和亲,岂不世代和美?”
顾长俞也在席间,听了这话心里顿觉不好,却没出声,只听赵熙政笑了两声:“原来王子是动了和亲的心思,和亲确是和美之事。”
斡尔举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熙政道:“此事当容朕与众臣商议,斡尔王子可先在会同馆歇息几日。”
宴毕,和亲一事自是在宫内传开。周煜灵正在崇华宫中的湖边看书饮茶,只见晴儿匆匆跑来,道:“太后不好了,罗剌使臣来提出要和亲,陛下正与内阁商议,奴婢偷偷问过通政司的人,陛下正选人呢!”
周煜灵猛地站起来,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晴儿甚少见她这般激动,却也能理解,“先帝子嗣本就不多,公主更少,只有昭平长公主和昭靖长公主。沈宁郡主还小,适龄的只有广岐瑞王家的辰贺郡主。可据说辰贺郡主有一心上人,正在议亲……”
“与我到恭肃殿去。”周煜灵一丝也没有犹豫,直接往外走。
“太后,您去不得啊!”晴儿急忙劝道,“您怎能到前朝去?您别急,陛下若要选人,与内阁议完,想必就会来问您的意见,您冒然过去,要遭人说的。”
周煜灵却是冷笑一声,“我知道他的德性。仗打到这个地步,他巴不得把斡尔那尊瘟神快快送走,这局面根本没什么好与我商议的,我若再不去,他晚上就能将此事定下。”
说罢,她眸中稍有黯淡,“怪我,我早该想到。”
晴儿也无法,只得跟着她到恭肃殿去。这殿内只有赵熙政和周家父子,故而她进去了,赵熙政除了有一丝惊讶,倒也没什么反应,似是没把她当外人。
“你…你怎来了?”他望着周煜灵问。
周煜灵看了眼周合商,遂对赵熙政道:“罗剌要与大聿和亲的事才在宫里传开,宫里子嗣的事情当是哀家最熟悉。”
她的理由实在牵强,赵熙政倒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朕本打算晚上告你,让你看着安排。人已定好,这宫里只有昭靖合适,便遣她去吧。你与她熟悉,她出嫁,你帮着操持着些。”
周合商就道:“此事不用太后费心。方才已与陛下议过,昭平长公主乃先皇后嫡出,且年龄已过,不宜论嫁。广岐的辰贺郡主正议亲,只怕不合适。这宫中便只有昭靖长公主适龄。”
“确是如此,不过昭靖姓林,又是废太子的亲妹,在宗人府待了三年。若是叫斡尔查出,知道大聿拿这样一人来糊弄他,只怕要恼。”
“太后所思,陛下也想过,故而打算令昭靖改姓为赵,至于那些往事,我们不说,斡尔又上哪能查到呢?”周合商道,“况且,以长公主的样貌,斡尔就算知晓,只怕也不会说什么。”
周煜灵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深知若不想让林惊时和亲,便要拿出比和亲更好的解决办法,一个损失更小的办法,可她拿不出来。
她只得道:“大聿从未有过遣皇室女和亲的先例,此番破例,只会助长外番气焰,绝不是好事。斡尔可说,和亲之后,将郅县归还?”
无人应答,她就继续道:“既是如此,我们将当朝长公主嫁过去,也换不得城池回来,大聿此番,岂非受辱?”
赵熙政叹道:“他们答应停战,大聿眼下,耗不起了。且和亲至少可保几十年安稳。”
周煜灵问:“若是在这之后,克伦、查几也要和亲,皇帝打算遣谁去?”
“朕明白你心疼昭靖。”赵熙政细细思忖了许久,又道:“你说的也有理,朕也正有此考量,为罗剌破例,大聿实在受辱。罗剌也是被允王打得狠了,朕先不说,看看他们反应,耗他们几日,也就知道他们的心思。”
回了崇华宫去,她进门便见林惊时坐在榻上,她应是知道了,但一点也不急。周煜灵过去,无言地坐在她身边。
林惊时心中清楚,就算能拖延一二,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故而出声:“我嫁过去,抵的是银子和人命,孰轻孰重,谁会分不清。”
偌大的殿内只有她们二人,博山炉中白烟萦绕,似将后面的青玉山子蒙了层尘。
行云遏住,遮蔽天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的光线逐渐消散。
周煜灵倏然起身,怒道:“不许去,平日里女子既不可议政,凭什么如今敌人打进来,他们管不了了便要拿女子去抵?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解决,我管他们是继续打也好还是割地赔银,莫想着送一个女子去抵。”
“难得见你孩子气一回。”
林惊时笑笑,斜倚在榻上,窗外青白的光匀匀地铺洒在她面庞,将那净瓷般的面颊衬得更加白皙,“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那般想,你莫忘了,我一出生就吃万民供奉,吃穿用度皆非常人所享,如今出事,边境百姓遭难,和亲就能停战,我不去谁去?”
“若要讲理,那这世上有讲不完的理。”周煜灵看着她道,“我只知这世间从小就告了我一道理,若不争抢,便要任人宰割,心狠无情者才能活。故而我一直深知我要什么,只要不妨碍我,其他人的事皆与我无关。
从前我只想我能好好地活,如今你就是我要的,只要你我能好好的在一处,生活不愁,天下人就算死光了我都不看一眼。”
林惊时知道,她做不到周煜灵那般,她们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至少她还需要考虑林舟渡。
她道:“是没有那么多理可讲,你也明白,就算再拖,此次和亲我也跑不掉了。”
周煜灵一瞬间好像泄了气,木然失语,站在原地。
半晌,她好似带着一丝挣扎的意味说道:“我与赵熙政说,大聿从未有过送皇室女子去外番和亲的先例,他果然犹豫了。我知道他也不想开这个头,否则要被史官记下。所以和亲一事还有转机,且耐心等两日。”
林惊时却道:“如今大聿兵力不济,国库亏空,冗西已经失了一座城,这个先例比起和亲的先例,岂不更是奇耻大辱?若是再失第二座城,他只怕更无颜面对先人。和亲至少能保他在位时安宁,届时韬光养晦,赶在退位前将郅县夺回来也不是不可。”
周煜灵终是无法自欺,她的声音中难抑哭腔,“我想办法,你绝不能过去……”
林惊时坐直身子,认真凝望着她,“煜灵,你怎知道,我过去一定是任人宰割?一定回不来?”
周煜灵未答,只是回望着她。
“你相信我,我无论去哪,都能好好地活。”林惊时道,她的目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丝寒意,“况且…我也要让罗剌知道,大聿的女子,不是这么好娶的。自我以后,若再有外番动了和亲的心思,皆要照着罗剌的先例掂量一二。”
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可里面却是无尽的决绝。周煜灵这才想起来,林惊时的不争,绝非她没有能耐,她只是与林舟渡一般,三年前就蛰伏于暗处,不到时刻,绝不肯露锋芒。
她继续道:“我就算去,也不是孤身一人,罗剌莫想将我孤身困住。”
“你是说赭门?”周煜灵道,“我知道你哥应是在冗西有暗桩,能跟去罗剌护你一二,可进了斡尔的地盘,他的人再想跟着就难了。我姑母在罗剌有自己人,不过何尝不是与你哥一般的窘境?”
“有这足矣。”林惊时起身,悠然理着坐皱的衣裳,“既然是躲不掉的结局,倒不如想着怎么在此事上获利更多。”
周煜灵抚着那青玉山子,却是无言。
林惊时道:“我需要你帮我,联络顾侯,让他在朝中先与人造势,反对和亲。声势越浩大,陛下越会如你所说那般为难。届时我寻个时机,主动提出由我前去和亲。与其被逼着去,我为何不沽名钓誉一把,让整个大聿知道,是我主动保了陌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