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文太傅

3、因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方法能让人回到过去，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肖云青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他的家，也是他的诞生之地。

　　昭平三十九年，肖云青在京城的一座宅院里呱呱坠地，肖父一介小小文官，在豪门云集的京城一面按部就班地活着，一面暗自愤恨人生失意，满怀的凌云壮志无法施展，而这份期望自然就落在了肖云青头上。

　　很不幸的是，肖云青是一个资质平庸不堪重任的人，更不幸的是，大肖云青五岁的姐姐肖知雅从小便聪慧过人天资卓绝，而他们却同时出生于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世家。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说来容易，可当你面对父母长辈沉重的期许，夫子眼中暗藏的失望，同窗们未曾言说的轻视，以及周围所有人一遍遍的叹息，“如果你同你姐姐一般聪慧便好了”，那点小小的坚持便被扼杀在心中了。

　　于是十岁的肖云青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终日逃学与一帮狐朋狗友们鬼混，与之相反，十五岁的姐姐饱读诗书，六艺经传无一不精，夫子总扼腕叹息她此生非男儿身，真是天妒昭平。

　　很难评判他二人到底谁更不幸，诸位看官，您觉得是身负众望却天资平庸不幸，还是天资卓绝但永远无法施展更不幸？毋庸置疑，这都是命运暗中对草芥们开的玩笑罢了。

　　然而更残酷的命运在这一年露出端倪，五年一次仙门选拔开始了，十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均可参加。昭平向来是被仙门法华宗所庇护管控的，在这个仙魔并存的世界中，修仙是普通人的登云梯，一两位大能便可保家族十几代昌盛富足。

　　修仙，自然是要有天赋才行，根骨是一切仙法的基础，近些年虽有许多人宣称勤能补拙，但唯根骨论仍然是各大门派推崇的主流。

　　这天赋之能，公平也无情。古往今来，多少王公贵族豪掷千金也不曾改变这天生的根骨，祖祖辈辈在这偌大尘世积攒的功名利禄竟一点用都没有，而无数贫寒子弟一朝改头换面光宗耀祖，甭管你之前是街边上要饭的叫花子还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贵人，是青楼卖笑还是贩夫走卒，只要根骨好便可既往不咎。

　　今年肖云青便刚刚好到了可以测试根骨的年纪，于是便被理所当然的寄予厚望，唉，诸位呐，想必你们也明白，这些在学业上并不出彩的孩子，家人们便要殷切期盼着他在别的方面天赋异禀，好像老天总得给一个人一点长处似的，出口成章、挥毫泼墨若是输了，便理所当然应该在吹拉弹唱、玄学医术上略胜一筹。可若是谈及公平，这世上既有人生来便样样精通，便自然有人乏善可陈、平平无奇。

　　只是这当头肖云青到底年轻气盛，虽然面上不曾有何表示，心底仍然也期待着那一丝可能性，若是测出来自己拥有中品灵根、或者是上品灵根、甚至是那百年难遇的极品灵根，可真是光耀门楣，再无人能在背地里笑话他门门功课都超不过姐姐了。

　　若他要去修行，或许父母也可以松口让姐姐打理家产，虽然昭平目前还不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但邻国庆明可是刚刚颁布了法令同意女子入仕，也可如男子一般纳娶。

　　要说这以前庆明女子的地位可是比昭平女子地位要低，怎奈六十年前有名的荒唐公主瑜瑛测出了极品木灵根，在众人赞誉中去了大名鼎鼎的玉林宗修习。

　　这瑜瑛公主却是个难忘俗心的，在修炼空闲之时便常常下山干政，每每庆明发生天灾时总是力挽狂澜，还时常宣扬些女子能顶半边天的奇怪言论，借助自己的能力施压让皇帝颁布法令废除了女子不得改嫁的规定，允许女性读书经商，又修订了许多保全女子财产的法规，虽然人们多有不满，几十年来女子地位也水涨船高，民间尊称她为圣祖娘娘。

　　也得益于这修真者漫长的寿命，一晃这皇位上竟已换了三代人，当今圣上自小听着神仙姑姑的事迹成长，又多受瑜瑛教诲，甫一即位便颁布圣旨要让这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又下令女子也可纳娶男子，甚至有意封皇长女为储君，便是铁了心要让这男女地位平等了。

　　话又说回来，昭平女子仍然被要求三从四德，肖知雅虽识文断墨远胜男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仍然不过在书院中偶然充作夫子，甚至这入学机会还是百般恳求得来的，未免心中不平。

　　更何况她如今年岁渐长，已虚岁十五，马上将要及笄，到时按昭平旧俗便该议亲了，她的婚事必然要光耀门楣，至少也要门当户对。

　　高门大户对内宅女子要求更繁琐，这些年的苦读便彻彻底底成了个笑话，这样的结果她是决计不允许发生的，而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效法瑜瑛公主前往检测灵根，若是拥有中品以上灵根，便可逆天改命，彻底自由。

　　虽然这灵根检测是不限男女的，但人们一般认为男子天生拥有灵根多一些，毕竟这祖宗有言，女子天残地缺，需要男子来补齐，怎么可能会多出灵根呢？

　　而若是一个女子力排众议去试了，却又无功而返，必然被加上狂悖张狂的标签，是要受人唾弃的，因此每年测试灵根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实为穷途末路之选，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绝不会让女儿做这等蠢事。

　　因此肖知雅一直不曾尝试过测试灵根，此事不成功不只她活不下去，家族声誉也要大受其害，可今年已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嫁人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了，何论以后。

　　测试灵根要在留仙门排队，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入发放的玉瓶中，再滴一滴于自己的名碟之上，最后无论有无灵根所有人的名单都会展出公示，已经检测过的或是不符合年龄要求的便会被通通淘汰，这些过程全部由修士接手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掉换或者从中作梗。

　　这事要从长计议，肖知雅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先瞒住家里，到时名单展出瞒不过去再随机应变，若是最后没有机会修仙，世人又百般嫌恶，她便自刎于留仙门前，也算尽可能挽回家族名声了。

　　肖云青真的不知道父母对他的偏疼吗？自小姐姐为他让步许多，他都是知晓的，即使这些让步并非他所求，父母的观念却如石壁刻字，随着时间流逝，只是越来越清晰固执，儿子的平庸让他们更加彻底地痛恨女儿的优秀。这份不公平的爱，让每一个人都深受其害，无才的学会虚张声势，有才的只能装傻充愣。

　　准备仙门选拔这些时日肖父肖母给肖云青尝试了不少京城流行的法子，少食五谷杂粮多吃新鲜果蔬以及每晚坚持泡百年人参炮制的药浴，诸如此类，甚至还狠狠心让他在屋外冰天雪地冻了半宿，据说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能更好地激发灵根，然而肖云青只这半宿便风寒入体、涕泗横流，父母也只好作罢。

　　生死之间倒确实能激发灵根，可惜父母拳拳爱子之心，又怎舍得真让这富家子受什么伤害呢，只是权且安慰自己一下，求一个心安，聊胜于无罢了。

　　转眼便到这仙门选拔之日，肖家上下都早早起来准备，肖云青也被早早叫起来，但什么都不让他吃，怕这些个浊物影响了检测结果，还要他赶紧在路上诵读不知从哪得来的清心咒，肖父也放下手头本也不算繁忙的公务，带着儿子坐上轿子一同前往。

　　肖母虽然心急如焚，奈何女人家去街上抛头露面到底是极不体面的，只能在肖府门口目送着一行人远去，殷殷切切地嘱咐着出了结果记得要小厮来府里递个口信。

　　这厢肖母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肖知雅却筹谋着如何找个正当理由出府去。她去母亲面前告知今日约好要去孟翰林府上找三小姐一同赏花吟诗，肖母本就烦躁，听到她在这当口还要出府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训斥道：“整天往外跑，吟诗作赋的没个样子，也不好好学学女红，眼看着要及笄了还和小姑娘一样。”

　　“娘，我都同她约好了，您就让我去吧”肖知雅熟练地挽起肖母的胳膊撒娇道。

　　“你呀，今日街上三教九流都有，地痞流氓可都等着这天呢，千万小心，多带些下人丫鬟，切记不要下轿子乱跑”肖母无奈应道。

　　“我知道了！”，肖知雅前脚刚答应，后脚轿子一到孟府她便熟练地换上男装从后门溜了出去，孟三小姐常给她做挡箭牌，让她有机会偷溜出去扮作男子吃茶听戏。

　　她忐忑不安地朝另一条未知的路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