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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烈日 ...

  •   没有任何预兆,阿飞在一夜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明明昨晚他还到学校去接中考最后一天的卢斐,路上卢斐缠着他,要他提前透露惊喜是什么,阿飞守口如瓶,说要等今天卢斐考完试才能告诉他。

      可卢斐兴高采烈地回到家时,得到的是阿飞失踪的消息。

      卢斐爸妈担心阿飞出事,心里焦急,发动周围的街坊邻居找了一天,全无阿飞的下落,只有杂货店的阿婆说,昨天半夜起夜时,从厕所的气窗看见路上停着一辆看上去很贵的黑色轿车,车边还站着几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也不敢多看,

      他们去派出所报了案,可警察说要失踪四十八小时以上才能立案,让他们再自己找找,这一带老城区没有监控,阿飞在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卢斐颓然坐到床边,抬头盯着不久前阿飞亲手装上的灯泡。屋子里干净整洁,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所有的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上,阿飞应该不是被人绑架走的。

      可他到底去哪里了?卢斐没想到,这个六月里,他的美梦和噩梦都成真了。

      他趴在阿飞的床单上,闷在里面闻着阿飞的气味。这比他跟阿飞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来得更加残忍,他忽然被提到云端,又被狠狠丢下。

      茉莉安静地趴在他的手臂上,柔软的尾巴像是安慰,在他身上轻扫着。卢斐想到无数件想要和阿飞在这个难得的暑假里要做的事情,那张《春光乍泄》的光碟也还没拆封,说好了等到暑假一起认真看。作文本的最后一页被卢斐写上很多地名,有冰室,也有公园、旧书店,准备和阿飞一起去。

      这个夏天,他们应该泡在汽水和冰淇淋的甜蜜里,黏黏糊糊地度过,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到土瓜湾的公寓后,已经是丹尼斯的卢斐不顾浑身湿透,直接躺到床上,用被子连头盖住自己,把自己困在熟悉的黑暗里,可还是忍不住发抖。

      冯轸的大G车冒着烟的样子不断地将他送回中考完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里,地上躺着的人不是玩命的飙车族,是做什么事都小心仔细,永远挂着笑的,街角老字号面档的老板娘,卢斐的妈妈。

      那个夏天史无前例的闷热,正午时分在马路上走两步浑身便湿透,卢斐突破面前的热浪和议论纷纷,举步维艰地朝前走。他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了,可他必须往前走,没有阿飞牵着他,他也必须往前走,一步步走向马路上血肉模糊,四肢断折的妈妈。天气太热了,妈妈流了一地的血也被烤干,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妈妈的味道不是这样的,她的味道是太阳晒过的衣服,是不停冒泡的云吞面汤底,是早上擦在脸上的保湿面霜,这些香味混合在一起,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腥臭味。

      卢斐双腿一软,跪坐在妈妈面前,他不敢碰妈妈,妈妈现在的样子脆弱到经受不起他的触碰。他想替妈妈捂住流血的伤口,可妈妈浑身是血,卢斐连止血都不知道该在哪里止。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耳鸣声吵得他头痛,抬头望天,刺眼的阳光直射眼底,眼前只剩一片惨白,飞鸟、云朵乃至太阳本身都被闪耀的阳光吞没。

      卢斐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坐上刚赶到的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和爸爸的哭号声都无法突破耳鸣,他盯着妈妈波纹错乱的心电图,她身下的白色床单上,血液缓慢地洇染开。

      敲门声响了好几分钟,卢斐才意识到有人正在敲门,但他没有力气去开门,他和他湿透的身体、绝望的回忆一起躲在厚重的被子下。

      在路边处理车祸的时候,冯轸给丹尼斯打了好几个电话,却全是忙音。一个醉到连要被车撞了都意识不到的人,在香港雨夜的贫民区会遇到什么?冯轸皱起眉头,把助理留在这里和交警接洽,自己开了助理的车,往丹尼斯刚刚去的那一带开。

      在路上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后,冯轸没能找到丹尼斯的任何踪迹,丹尼斯的电话也还是打不通。他安排助理留意附近的大小事故,自己去了丹尼斯的家里。

      站在丹尼斯的家门前,冯轸终于松了口气,他看见一把湿漉漉的雨伞被丢在地上,看样子正是刚刚丹尼斯手里拿的那一把。丹尼斯虽然不太清醒,但还是知道回家的。

      冯轸没有走,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敲着门。他低头看了一眼门缝,没有光漏出,丹尼斯没开灯,他是睡着了吗?

      他刚刚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冯轸放不下心,冯轸打量着这扇薄薄的木板门,正犹豫要不要暴力踹门的时候,门忽然“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走廊上一直坏着的的感应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了,惨白的灯光照亮丹尼斯家门口一小片区域,冯轸和丹尼斯养的那只黑猫对视一眼。

      没看到丹尼斯,是猫开的门?

      冯轸狐疑地看了这猫一眼,它真的太像茉莉了。他没亲眼见到茉莉的死,总觉得茉莉还在世界上某个小角落活着。

      茉莉死的时候,是他和卢斐闹得最僵的时候,那天卢斐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冯轸直接不耐烦地把他的号码拉黑。后来他才知道,卢斐打这些电话不是为了求和,只是想让他去看茉莉的最后一面。

      冯轸弯腰,想把丹尼斯的猫抱起来细看,小猫却像预感到他的行为一样,轻快地跑开了,隐没在黑暗里,冯轸找不到它了。

      丹尼斯倒是很好找,卧室里的床上,高高耸起的被子下明显是一个人蜷缩身体的轮廓。

      “丹尼斯?”冯轸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丹尼斯当然没有反应,冯轸按亮卧室的灯,注意到丹尼斯似乎在颤抖,抖得很厉害,钢架床随着他的颤抖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掀开丹尼斯身上的被子,被丹尼斯身上的热度吓了一跳。当过十几年的孤儿,冯轸的生活经验很充足,他在丹尼斯额头摸了一下,估计丹尼斯烧到快四十度。

      冯轸抱起丹尼斯,把他先放在一旁的沙发上,从柜子里找出一套新床单,换下原本的湿床单,又给丹尼斯换了干燥的睡衣,才送他回床上。

      这一顿操作之下,丹尼斯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冯轸刚把他放回床上,就听见他口齿不清地说:“为什么要找我?”

      冯轸被他这句话问住了,他来找丹尼斯时没有多想,看到他仓皇地离开,不知所踪,自然而然就牵挂他的踪迹,直到丹尼斯这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晚上有多莫名其妙。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的死活了?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也不是旧社会的封建男女,发生了关系不是什么大事。那天晚上过后,冯轸及时打了钱给丹尼斯,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但冯轸骗不过自己,一直拨不通丹尼斯电话的时候,他没来由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跟那天一样,卢斐出事的那天,他也是听了一个下午的忙音。

      “为什么要找我?”床上的丹尼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还多了一句话。

      “我已经死了,不要再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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