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何十五

12、第 12 章

　　市一院内。
　　赵策正在为自己刚才的妄言想着怎么找补一下。
　　他原以为他家顾总走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略路线，当听完主治大夫真的说，顾予衡低烧，看是先吃药还是直接上点滴时，赵策有点懵。

　　“不是，你这，”赵策往输液大厅瞅了眼，见那边零零散散已经坐着几堆人，不免又再次建议道：“要不，还是单独开个病房吧，你放心，我现在就帮你联系人，绝对不让你等位！”
　　顾予衡凉凉看他一眼，没吭声。

　　赵策：“嗯？”
　　顾予衡：“你怎么还不走？”
　　赵策：“……”

　　你这样，我真的可以走吗？
　　不等问出口，顾予衡一指门口。
　　赵策：“……行吧，那我真走了？”

　　那人不答，正跟着小护士往前走。
　　赵策边走边回头，“我真走了？”

　　顾予衡抬眼，掺着细雪的眼神扫过去。
　　“……”

　　-

　　秦萧然赶到时，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路上走了段高架，堵了会。
　　刚走到就诊大厅，手机铃响，秦萧然接起。
　　“哎，我是，您到了是吧，好。”

　　走到发热门诊区，秦萧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位正“病入膏肓”的顾总。

　　男人身高腿长，这会靠在铁质长椅上，双腿微敞半曲，看着有点憋屈的可怜。

　　秦萧然抬眼看了看挂在他左侧的挂瓶，这会已经下去了小半瓶，看来已经输了一会。

　　“秦小姐是吗？”
　　外卖小哥拎着餐包递到她面前，秦萧然接过，道了声谢。

　　走得近了，见男人仍低着头，直到秦萧然在他身边坐下才发觉，这人好像……睡着了？

　　秦萧然把手包跟餐包放在一边，环顾了一圈。
　　这会打点滴的人不算多，他们左侧是对小情侣，右后方有个女人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在挂水，斜对面是对老夫妻。
　　此刻，那位阿姨正把个白色东西垫在叔叔胳膊下，秦萧然凝眸看了会，明白过来她在做什么。

　　输液时胳膊会冷，每回她陪小妹去挂针，都会为小妹多备几个热帖。
　　秦萧然又望了眼身边阖眼的人。
　　过了几秒，还是起身朝护士台走去。

　　顾予衡在她转身那刻，悄悄睁了条缝。
　　他觉浅，刚才确实眯了会，可在那外卖小哥叫秦小姐时，他就醒了过来。

　　顾予衡看着秦萧然走到护士台，不知跟那位护士说了什么，见那位护士摇了摇头，又好像一下想起什么，随后就见小护士领着她朝前走。
　　两人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顾予衡收回目光，望了眼吊瓶，又把目光移到身侧那个餐包上。
　　包装上写着潮汕海鲜粥。
　　顾予衡微微讶异。

　　他还记得两人在一起时，有段时间，他很喜欢喝这家的粥。
　　所以……
　　这是专门给他点的吗？
　　可，刚才她不是还在微信上怪自己乱约饭吗？

　　顾予衡转念一想，自己可没乱约饭，都是他姑妈擅自做主搞的幺蛾子。

　　眼见那边两人又走了回来，顾予衡来不及多想，又把眼闭了回去。

　　不一会，感觉到人走到近前，顾予衡调整着呼吸，尽量平稳。

　　漫长几秒后，手臂突然被人轻轻抬起，顾予衡心里一跳，生生克制住了想要抬手的冲动，然后就觉胳膊内侧一热。
　　有个平整温热的东西垫在了自己手臂下。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顾予衡不着痕迹地轻轻吐出一口气。

　　中间护士又换了一瓶药。两人间，谁都没先说话。
　　顾予衡还保持着假寐的状态，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悄咪咪掀了条眼缝，往旁边看去。

　　秦萧然跟他隔着个座位，此刻姿态放松，微低着头，正专注于手头上的事物。
　　搭在她腿间的，是个平板，秦萧然指尖夹着只触控笔，时不时会在平板上勾画一下。
　　想来，她应该是在修改某个设计稿，或是在做什么别的设计。

　　不应该叫她来的，顾予衡突然有点茫然地想。

　　正想叫她，那人好似感应到，抬眸看了过来。
　　顾予衡一愣，被看个正着。
　　一时间，平时稳重冷淡惯了的人，倒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呆。

　　两人对视了几秒。
　　秦萧然移开视线，看了眼吊瓶，轻声问道：“顾总，终于舍得醒了？”

　　诶？
　　顾予衡眼中一丝惊诧一闪而过，被面前女人敏锐捕捉到了。
　　秦萧然轻轻一笑，复又低头看向手中平板。

　　隔了几秒，顾予衡有些讪讪，“你怎么知道我早醒了？”
　　秦萧然没看他，只是略微抬头，“脉搏。”

　　“脉搏？”
　　女人看向他，“我刚才给你垫热毛巾时，感觉到你脉搏跳得有些快。”
　　“……”

　　男人轻咳一声，耳廓有些不自然的红，“怎么没叫醒我？”
　　“没必要，”秦萧然又看了眼挂瓶，“还早，你困的话，可以再眯会，这瓶完事了，我会叫护士来拔针。”

　　秦萧然说完，看了眼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又低头看向手中平板。
　　只是今晚的工作效率，确实有些低。
　　5页的设计稿，审到现在，才刚刚到第3页。

　　女人微叹口气，想着今晚回去还得再加会班。

　　那边一直静默注视她的人，突然开口：
　　“萧然，你刚才见的那个女人，确实是我表妹。”
　　秦萧然转过头来。

　　“她是我姑妈之前认的干女儿，”顾予衡搭在右膝上的指尖蜷了下，“我不否认，她会出现在那，确实是家里人为我安排的。”

　　相亲两个字，顾予衡说不出口，但对面女人明显感知到了他想说的话。

　　秦萧然默了会，低低“嗯”了声。

　　顾予衡没看她，继续道：“但今晚这个饭局是我姑妈约我，我才过去的，过去之前，我也并不清楚杨穗落会在那。”

　　顾予衡还要再解释什么，秦萧然开口，“我知道。”

　　女人语气平静，却听来有种异样坚定。

　　顾予衡微微一愣。

　　这话像是盘桓在心中良久。她说：
　　“顾予衡，我们之间……”
　　顾予衡紧紧盯着她。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秦萧然叹了口气，收起腿间平板，目视前方，眼神有些放空，“我们在一起满打满算也不过1年，可这一分开，就分开了4年。”

　　“4年，说长不长，说短也实在不算短了，”秦萧然顿了下，提了口气，继续道：“我就不说那些物是人非的话了，可我们都应该清楚，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秦萧然突然看向他，“因为对我而言，过去那段时光，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但人依靠过去是很难活|好现在的，”秦萧然低下头，盯着自己指尖，“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把工作室经营好，把妹妹照顾好。其余的，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顾予衡没出声，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刚才赵策临走时，跟他说的事。
　　——“诶，老顾，你上回让我帮你查的那个留学生的事，我托了好几个人，终于问到了，大致情况跟你提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
　　——“那个骚扰秦女神的男人，竟然跟你同一个姓。”
　　——“而且你知道吗，我看了那人照片，说出来怕你不信，咱不说细致五官吧，单是粗粗一看，眉眼间竟然跟你还有点像。”

　　——“哦对，老顾，还有个事，我得给你兜个底，你刚才不是说秦萧然跟章鸣吃饭吗？这事你自己上点心，反正吧，上回你喝醉那次，我去他私人诊所接你时，见到你给秦女神贴创口贴，其实那会，那医生也在不远处看着，而且，手里也捏着一个创口贴。”
　　——“不是哥们多心，反正这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萧然，”顾予衡轻轻唤她，“你之前跟我提过那个骚扰你的学生。”
　　秦萧然望着他，不明所以，男人继续道：“他也姓顾对吗？”

　　两人沉默地望着彼此。

　　良久，顾予衡回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一句话点到即止。
　　成年人的聊天，话说透了，反而令双方尴尬。

　　顾予衡把垫在胳膊下的热毛巾拿出来，握在手里，“我不会放弃的，至少不是现在。”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顾予衡握着那块热毛巾有些紧，“之前在青年企业家交流会遇见你，是我知道你会去，才过去的。”
　　“正如你所说，我也很想知道，4年过去，自己再见到你，心里还会不会有起伏。”

　　眼见挂瓶滴完，小护士过来拔针。
　　待小护士离开，顾予衡按着手背，把话续上，“你向我走来时，我心里竟然异常平静，平静到甚至有种错觉。”

　　顾予衡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漫长的气。
　　“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惊觉，原来你走了4年。”

　　话音刚落，秦萧然心里狠狠一跳。

　　顾予衡起身，把棉花球丢进一侧垃圾桶中，回身拿起自己的风衣搁在手臂上。

　　经过那个餐包时，顾予衡问，“这是给我的吗？”
　　秦萧然一下回神，下意识说，“已经凉了吧，”正要去拿，被顾予衡提起。

　　“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一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顾予衡招了辆出租，把她送上后排，“萧然，早点休息。”

　　车辆启动，秦萧然抬眼，后视镜中，那个身影仍留在原地。
　　风衣被他拿在手上，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衬衫，此刻晚风轻拂，让一向宽阔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寂寥。

　　秦萧然回收目光，脑海中不可避免又浮现出男人刚才的话。

　　混沌的大脑好似读懂主人意图，在脑内做了下加工，那句隐晦话语背后的意思渐渐浮现——
　　我也以为时间能抹平一切，却原来所隔经年，不过一如初见。

　　叮的一声，秦萧然神经一跳，点开微信。
　　是助理李平发来的消息。

　　李平：[秦姐，好消息！重大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