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吵到我眼睛了》林琢

26、第 26 章

　　季明扬打包来的菜太多了，陈晰从袋子里挑两个自己喜欢的留下，剩余的拿去别的宿舍分掉了。
　　有不少人饿了还没吃饭，塞了不少零食饮料给他做回礼。
　　回来时盛启安已经开了游戏在打，他端着一份炒河粉，从陈晰那里摸了一罐可乐来喝。
　　“我天。他们怎么什么都有？”
　　“我跑了四五个宿舍呢。”陈晰把零食扔在公用桌上，自己摸了一听雪碧来喝，“总算是送完了。”
　　“也是啊，季明扬买的那个量，都够开流水席的了。”
　　陈晰睡完一觉，心情缓过来一些，他从抽屉里摸出卡带，开始玩塞尔达。
　　这一作他一直放着没玩，熟悉的开场动画过后，就是新内容的导入。
　　初始的教学有点难，陈晰费了点功夫才走完新手教程。
　　盛启安洗完澡出来，瞄了一眼他的屏幕：“《王国之泪》啊，你刚开始玩呢？”
　　“嗯。”陈晰一只耳朵里塞了蓝牙耳机，操作林克捡了根木棍，“凑单买的卡带，忘了玩。”
　　“哎，你别的还玩什么？”
　　陈晰想了一下：“马里奥？”
　　“哪一作？有双人模式不？”
　　陈晰回忆了一下：“有是有，但我没买额外的手柄。”
　　“我有啊。”盛启安正好手痒了，蹦起来扯开自己的抽屉，“靠，我把手柄忘在季明扬他们宿舍了。”
　　盛启安挠挠头，失望地叹了一声：“下次吧。”
　　陈晰心不在焉地回应：“嗯。”
　　野猪一个头铲清空了他的血条。
　　Game Over的字样浮出来。
　　游戏霎时间变得索然无味。

　　他手指悬停在按键上，下一秒，啪嗒一声，头顶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所有人的脸都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表情，动作，还有他们心里的想法。
　　全都沉入黑暗之中。
　　盛启安烦躁道：“啧，怎么又到熄灯时间了。”
　　陈晰把手柄放到桌上：“下次再一起玩好了。”
　　顶灯的线路和其他的电路是分开的，电脑没有被断电。
　　他退出游戏，才想起来没给季明扬发消息。
　　“谢谢你的晚餐。”

　　他站到水池边洗漱，动静放得很轻。
　　不应该是这样子。
　　他们并不是故意要这么想的。
　　你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陈晰。
　　克服它。
　　像你每一次做得那样。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有些苍白。
　　嘴角向下，好像天生就不容易开心起来。
　　调整心情失败了。
　　像个断电的小机器人。

　　陈晰躺回床上时，已经是深夜了，可能是傍晚睡过一觉的缘故，他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陈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深夜，世界都变得安静不少，鬼使神差的，他点开了□□。
　　空间滑下去，没有几条朋友的动态，反而有一个头像很活跃，隔三差五就发消息。
　　树洞墙。
　　是学生群体间的无聊游戏。
　　军训的时候大家还不熟，少男少女又摁不住青春期的躁动，就建了一个账号匿名喊话。
　　最热闹的时候，树洞墙里全是炙热的告白。
　　谁看谁的时候脸红了，谁对谁笑了，刚刚步入大学的少年人春心萌动，把绯闻传得满天飞。
　　季明扬当时就收了不少匿名情书。
　　可是没有一封情书飞进了季明扬心里。
　　连带教的教官都知道，这一届有个叫季明扬的新生，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招了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就是一点不好，冷，像座冰山一样。
　　A大云集了全国的天之骄子，但即使是在这样的一群人里，季明扬依旧可以保持他的高傲骄矜。
　　出色的头脑，优越的外表，还有与生俱来般的领袖气质。
　　这些都是他的资本。
　　他可以对每个人都很好，同时不把任何一个人瞧在眼里。
　　陈晰叹了一口气。
　　太难了。
　　喜欢季明扬一直很难很难，但就是这一刻，觉得难到坚持不下去了。
　　他点开树洞墙的头像，对话页上悬挂着投稿格式。

　　陈晰照着样式，一字一字地敲下来，手机的荧光照亮他的睫毛，他搭下眼皮，重读了一遍自己写的话。

　　不满意，删了。
　　重写一次，还是不对。

　　就在他要删去对话框的内容时，盛启安突然在下面喊他的名字：“陈晰。”
　　他手指一滑。
　　在陈晰转头朝外看的那一秒，气泡“咻”地一声飞了出去。
　　陈晰撑起手臂：“怎么了？”
　　“你那有洗衣液不？我的快递还没送到。”
　　“等下。我给你去拿。”
　　“谢啦！”

　　陈晰回到床上，再打开□□界面时，那条信息已经挂在了树洞墙的动态里了。
　　A大树洞墙17351号投稿：
　　【我不要喜欢JMY了，他吵到我眼睛了。】

　　完了。
　　全完了。
　　怎么就发出去了呢？
　　要不撤稿吧？
　　可发都发了。
　　陈晰颓丧地往被子里一倒。

　　季明扬应该不会看到吧？
　　也对……他才不会关注这种八卦。
　　陈晰翻了个身，心想——
　　就十分钟。
　　就让这个秘密存活十分钟。
　　十分钟以后，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里。

　　大概是深夜的人都无聊，这条树洞消息刚一发出去，就有不少人在下面留评论。
　　陈晰点进去看了一眼，JMY在树洞墙堪称高频词，好多人一看到这个缩写，啪地就点进来。

　　【JMY，怎么他娘的又是你？？】
　　【好好好，这个树洞又要被JMY占领了。】
　　【楼上是这届新生吧，看到这三个字母就会想起被支配的恐惧。】
　　【天啊，JMY怎么可能跟吵这个字搭边，发帖人说的是谁？】
　　【我说真的，这树洞墙能不能搞实名制，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个JMY那么招人。】
　　【出名一个JMY，就有无数个JMY躺枪，一将功成万骨枯，JMY，给爷爬。】
　　【谁来给我科普一下JMY是谁？】
　　【叫JMY的千千万，不过最出名的那个JMY是九月刚入学的本科生，经院的，江川人，外貌条件很过得去。军训那阵子，不知多少美女为他芳心破碎，被冠名为芳心杀手。】
　　【芳心杀手，这是什么言情小说设定？】
　　【一看就是没见过真人吧？A大今年校草评选铁定有他，准备迎接尖叫浪潮。】
　　【楼上你是新院的吧，slogan张嘴就来。】
　　……
　　深夜的热转都不太着调，陈晰扫了几眼，唇角莫名地勾了一下。
　　他脑子里再一次浮现出季明扬的样子，低垂着眼睫，语气温和地同人讲话，脸上蒙着一层朦胧的树影。
　　如果看不到任何人的心声，他或许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季明扬的脸多看一会儿。
　　季明扬是个很温柔的人，哪怕觉得被冒犯，他一定不会戳穿的。
　　陈晰黯然一笑，不再看评论区里的文字。

　　在退出空间前，他手指习惯性地往下一拉。
　　高频率玩□□的人已经不多了，陈晰没想到还会刷出新的内容。
　　他垂眸一扫，手指戳了个空。
　　树洞墙发布了新的投稿。
　　A大树洞17352号投稿：对不起，他会小点声的。

　　陈晰的心狂跳起来。
　　这是道歉吗？
　　他在对我道歉吗？
　　为什么？

　　他定在原地，机械性地重复刷新的动作。
　　这条投稿下面已经跳出来无数的评论。
　　【大晚上的你们都不睡觉是吧？】
　　【就你小子叫JMY？】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你的喜欢太大声了’的翻版。全A大就没有一个能让你们把话说清楚的地方吗？】
　　【什么事要上网来吵？哦，是谈恋爱啊，没事了，都给我拉下去斩了。】
　　【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你们俩都给我判无期徒刑。】
　　最后出现了一条高赞评论：【靠北……你们谈恋爱的都给我滚粗去谈啊！！！】

　　不对。
　　这么深更半夜的，季明扬怎么会刚巧也在刷树洞呢？
　　这不合理。
　　陈晰滑到桌面，看到那个绿色图标上果然多了两个红色的点。
　　会是季明扬吗？

　　陈晰的手指不太稳，树洞墙的投稿，他可以假装那是一场错认，但在微信上，对面的那个人只会是季明扬。
　　算了。
　　不能躲一辈子的。
　　陈晰半眯着眼睛，戳开了绿色图标。
　　半夜的校园网不太稳定，转了三圈才转出来。
　　陈晰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手指也在发汗。
　　他屏息，等待答案揭晓。
　　“嗡嗡——”
　　手机震响，季明扬的头像上冒出消息未阅的红点。
　　尘埃落定。
　　陈晰听到心头咚地一声闷响，空落落的，还有点痛。
　　是两句很简短的话。
　　【不知道你的口味，随便买了些。】
　　【睡了吗？】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的时间是……
　　树洞投稿发出后的第五分钟。

　　陈晰闭了闭眼睛。
　　是季明扬。
　　那条树洞，就是季明扬发的。

　　他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脑子里也很乱。
　　季明扬会觉得我讨厌他吧？
　　完了，这乌龙可大了。
　　可是……他也知道我喜欢他了吧？
　　陈晰把手机摁到关机，在手机摔进枕头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掐得有多用力，以至于一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睡了。
　　早就睡了。
　　就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晰把被子一拉，埋进枕头里。
　　啊，想把自己闷死算了。

　　宿舍楼的灯都暗了，一切光亮都沉到地面上，像是一层浮动的萤火。
　　学生宿舍的阳台空间狭窄，有个男生坐在门边，腿边摆着一提啤酒，已经喝空了一半。

　　“怎么？人家还是不肯理你？”
　　背后的阳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件外套扔到了身上，季明扬抬手接住。
　　里头的人靠站在门框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了一句：“人家今晚上理过你吗？”
　　季明扬单脚踩着台阶，声音沙哑：“没。”
　　他说完又不死心，烦躁地刷新了一遍微信，对话框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变化：“啧。网断了？”
　　秦放舟抬手一指屋内，电影声效流畅：“好得很，半点不带卡的。”
　　季明扬噎了一下，半天憋出一句：“我很招人烦吗？”
　　秦放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季明扬：“按理说，你长着这么一张脸，是头猪都该被你骗走了……”
　　秦放舟搓了搓下巴：“他不会是直男吧？”
　　“他都说了他喜欢我。”
　　“是哦，”秦放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都喜欢你了，你还能追人追成这样？”
　　季明扬气笑了，呵了一声。

　　里头的室友在洗手台边听了一耳朵，说道：“你可快别给他伤口上撒盐了，大晚上的，再给他说跳楼了。消防队也很辛苦的。”
　　秦放舟终于短暂地良心发现，把剩下的啤酒拎进屋里，一看，还剩三听。
　　都借酒浇愁了，软钉子碰得不轻啊。
　　夜晚风大，季明扬一手搭在栏杆上，望着黑洞洞的天。他嘴里发苦，发出的声音很低：“他下午来找我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开心。但我来不及问就把他送回去了。”
　　“哦？”秦放舟顺嘴问，“你做什么去了？”
　　“上课。”
　　“你牛逼。”
　　黑暗中飘过来一句呢喃：“我觉得我疯了。”

　　“进来吧，再吹你都要吹成风干腊肉了。”
　　秦放舟说完，手指下落，又刷新了一遍树洞。
　　季明扬发的那条帖子已经有上百转了，全都是单身狗在骂人，已经进展到楼下单挑了。
　　【那个叫JMY的，就是你抢我女朋友吧，4号楼下单挑，1v1，10分钟内给我滚下来。】

　　“别想了，人家没准就是睡了。”秦放舟扫了一眼季明扬的神情，还是决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问你个问题。”
　　季明扬捏扁又一个啤酒罐，反手摔进垃圾桶里。
　　那副表情……感觉能把秦放舟从十楼扔下去。
　　不过在好奇心面前，区区十楼而已。
　　秦放舟恶向胆边生，闲闲地问：“你仔细分析一下，觉得自己这次是怎么翻车的？”
　　“我应该知道吗？”
　　“唔……”秦放舟点头，“我很欣赏你这种‘出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的态度。”
　　“那你是怎么拖到现在才追人的？”
　　秦放舟比着三根手指，在季明扬面前晃了晃：“就冲你在树洞的卑微发言，没三年以上暗恋史，我不信。”
　　秦放舟眯着眼睛，眸光漆黑，看起来很危险：“你现在很空吗？”
　　“不忙，刚好有空陪你去一趟楼上。”
　　秦放舟斜斜地撑着门框：“不过依我的经验之谈……这点酒还不够，我得给你来点伏特加。”
　　“去你大爷的。”季明扬气笑了，“我把人从床上挖出来，问他到底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秦放舟认真地建议：“那你一头撞死吧。”
　　季明扬矮身从塑料袋里抽了瓶酒，被秦放舟劈手夺下了：“差不多得了，明早的课你打算一身酒味去上？”
　　“缺一次课，没关系。”
　　“那我再去买点。”秦放舟说，“这种热闹，一辈子也就一次，不看可惜了。”
　　“滚蛋吧你。”
　　到底没再碰那罐酒。

　　季明扬把椅子拖进来，顺带清了下地面。
　　“我是不是长得很吓人？”
　　“你这长相……季明扬，你可快别凡尔赛了？要不是你这张脸，军训的时候你能被这么多姑娘围追堵截？审美虽然是主观的，但你帅得够客观了。”
　　“那……”
　　“人家要真怕你，你还整个容不成？”
　　“也不是不可以。”
　　秦放舟一拍脑门：“疯了，我看都他妈的疯了。”
　　宿舍里的游戏玩家终于回了神：“老四还搁那儿为爱流泪呢？”
　　“让他为情所伤吧。”秦放舟摇头，“我们吃不了这个苦。”
　　“上帝要让人疯狂，只需要一点上头的爱情。”
　　“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能叫他上头到这个程度？”
　　秦放舟回忆了一下：“你见了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嚯，那真是个拿人的小妖精啊。”

　　季明扬把剩下的啤酒推进柜子里，走去洗手台洗漱。
　　在哗啦啦的水声里，秦放舟问他：“哎。我得采访你一下。明儿你打算怎么办？”
　　季明扬咬着牙刷思考了一两秒钟：“跟他一起上课。”
　　“你不怕人家把你当变态？”
　　一滴水从他的鼻尖滚落下来：“我现在的形象也跟变态有差别吗？”
　　“的确没差。”秦放舟拍一拍他的肩膀，“不错，自我认知很清晰。”

　　季明扬吐掉一口牙膏沫，抬手给盛启安发了条消息：“明天一起吃早饭？”
　　几秒种后，盛启安给他敲回来一句：“你他妈的没病吧？”
　　……
　　他看了看对话框，想把手机扔了。
　　“抱歉。”
　　“发错了。”
　　季明扬深吸一口气，抬手把消息撤回了。
　　他在黑暗中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拓出来的硬朗轮廓。
　　他到底讨厌我什么？
　　他打开□□界面，又看到了那条投稿。
　　我吵到他眼睛了？
　　我很吵吗？

　　从小到大，季明扬自认不算是沉默寡言的那种人，但也绝不话多，甚至还有人说他心思偏重。

　　陈晰居然说他吵？
　　季明扬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一句话。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异常锐利，却看不明白现在的局面。
　　良久，季明扬才别开脸。
　　扔在桌上的手机一亮，时间跳到12点半。
　　明天把人找出来问清楚。
　　他会接着躲我吗？
　　还是干脆来拒绝我？

　　季明扬闭了闭眼睛，心想——
　　我真是他妈的要疯了。

　　秦放舟在黑暗中敲了敲他的床栏杆：“季明扬，今晚出去住。”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跟陈晰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