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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实不想让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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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冠军阿依尔特的毡房里,挤满了前来道贺的邻居。
羊肉串、羊奶酪、空心脆皮的包尔萨克点心、香蕉干、奶茶……琳琅满目的吃食摆在毡房里的大圆桌上。
圆桌最中间有三个比浴盆还大的碗,里面装满了红油油的乳鸽捞面。汤汁浓郁,宽面顺滑,一口下去辣得头顶冒烟。越辣越过瘾,完全停不下来。
但是人群中一直都没见到阿依尔特。
冬天的毡房里不透气,夏葡萄吃完饭后感觉有些闷,昨天的酒劲儿还没完全消退,就一个人出去走走。
走出毡房不远,听见附近传来咔擦咔擦锯子切割木材的声音。
她走近一瞧,阿依尔特正在嘟嘟嘟地钻孔;夏御枣正戴着防护面具做焊接;秋怀沛一条胳膊还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刷着油漆。
“你们干啥呢?”夏葡萄看着秋怀沛右手稳稳当当地举着刷子,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这只手这么快就好了?”
他坐在小木凳上,蜷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扬起脸笑道:“我年轻力壮、筋骨强健,自然好得快。”
“哦?”夏葡萄俯身蹲在他身旁,“那就是能自己吃饭了,看来以后我不用操心了。”
“你就那么想摆脱我啊?”他撅起嘴,娇嗔道,“白瞎了人家费尽心思给你在这打衣架,真是寒心哟。”
夏御枣焊接好底座,取下防护面具和手套,对夏葡萄说:“他一早拿着设计图纸来找我,说你房间连个衣柜都没有,要给你做一个简易的立式衣帽架。”
夏葡萄看着他认真涂漆的模样,又回想起那晚他来家里的场景,心中一阵翻腾。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快要成形的衣架。底座是一块立体的棕黄色圆盘雕花,上面伸出的用来挂衣服的支架,仿佛沙漠中攀延舒展的藤蔓,每条藤蔓上又雕刻了菱形花纹装饰。
这不仅是衣架,更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你什么时候会做木工了?”夏葡萄问她哥。
夏御枣朝阿依尔特努了努嘴:“我就是来打杂的,主要都是阿依尔特做的。他家里的柜子、桌子都是他亲手打的,只是没有这件衣架这么精美罢了。”
秋怀沛已经上完漆,等风干一会儿后,就可以做最后的组装。
夏葡萄走到阿依尔特面前,用哈萨克语对他说:“谢谢你来帮忙。这个衣架我买下了,一千块好不好?”
阿依尔特赶忙摆手,用流畅的汉语说:“不用啦,怀沛兄弟把他的图纸给我了,我以后农闲的时候就可以照着样子打,然后拿去卖钱。所以你不用再给我钱了。”
说着,阿依尔特从兜里拿出设计稿给她看。
“我之前做柜子,都是能用就行,谈不上美观。这下好了,我想我能做出全村最漂亮的衣架和柜子。”
“阿依尔特,你的手艺真好,谢谢你帮我做了衣架。”
“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不用客气。”
在太阳落山前,夏葡萄兄妹俩一起把落地衣架组装好了。
夏御枣和洛樱桃想留在阿依尔特家再玩一会儿。夏葡萄感觉有些乏了,就开着三蹦子先把衣架送回家,然后再送秋怀沛回民宿。
回民宿的路上,夏葡萄一直想对秋怀沛说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秋怀沛一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现在正好两人单独相处,他便伸长脖子,凑到她耳朵前:“你想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夏葡萄停好车,招呼几个伙计把车搬到地库。春节大家都不在这里,若是一直把车放在外面,发动机可能会被冻坏。
秋怀沛的胳膊不方便,她用双手抵住民宿的门,让他先进去。
她径直走到后厨,把没吃完的水果和食物打包,准备带回伊宁。
“春节这几天有伙计看店,但是餐厅不开张。如果你要想吃饭,只能去山坡下牧民开的小餐馆了。”
厨房不大,秋怀沛这个大个儿杵在储物柜前,夏葡萄完全转不开身。
他没有接她关于吃饭的话题,而是步步向前把她逼到角落:“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你想说啥就说呗。”
“我是想说……”她的后腰抵住柜沿,嘴角微微抽动,低头轻语道:“谢谢你,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
他把她手上装着糖心苹果的塑料袋放到柜台上,然后抓起她冰凉的右手,放到他的胸前,温声如玉:“你要怎么谢我?”
她立时有些僵住,那晚的激情鞭笞着她的身体,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她的头上。
“你想要我怎么谢……都可以。”
“真的?”他眉毛一挑,他手上的温热传递到她的手上。
“嗯,真的。”她涨红了脸,像两朵粉红的桃花飞到她的颊上。
“那就……”他故意顿了顿。
她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眼底露出一抹平日里不见的娇怯。
“那就捎上我回伊宁市区。我这胳膊不方便开车,你们可得送我。”
“啊?”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她默默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啊什么?这点要求都办不到的话,还说谢我?”
夏葡萄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拿上塑料袋,侧腰挤着走出厨房:“哦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可以送你,我们四个正好一辆车,明天御枣来开。”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你要回去了吗?你为了我哥摔坏了胳膊,除了医药费之外也没什么能补偿你,你想住在这里多久都可以住……”
他听见她突然说出这话来,嘴角不由绽开了笑意,爽朗道:“我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从马上摔下来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别去怪御枣。”
“我不是怪他,”她吞吞吐吐,“是你好不容易来玩一次,大过年的,却搞成这个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真的没事,”他晃了晃缠着绷带的胳膊,“真的,都快好了。”
“你别动,”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从马上摔下来这事儿可大可小,你这次算幸运的。万一马也受惊,踩了你两蹄子,又或者把你拖在地上跑,那真是半条命都没了。”
“我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吧。”
夏葡萄把要带回市区的东西都打包好,放到前台。
临走前,她又问他:“明天直接把你送到市区火车站吗?”
“嗯。”
“晚上几点的火车?”
“很晚。没事儿你们明天不用赶时间,雪路不好走,慢慢开就行。”
“好,那明天早上九点见。”
“晚安。”
夏葡萄一个人回到家,把帽子和大衣上的雪弹了弹,挂到雕花衣架上。
她收拾好行李,又准备了一个空行李箱,想着这次回市区,年后要再带点日常用品回来。
她趴在炕床上,把一份签署好的电子文件给房产经纪人小魏发过去。除夕当天,她为父母和外公外婆准备了一份惊喜。
夜已经深了。她在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没有一丝困意。
他要走了。
他又要走了。
她把手从暖和的被窝里伸出来,打开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暗夜中照着她的眼睛。
她翻着通讯录,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然后熄灭手机,钻进被窝。
不行不行,不能放出来。万一他给我发信息,发现我又把他拉回来了,他会多想吧?
她又打开手机,把他拉黑。然后关掉手机,闭上眼睛。
其实把他放出来也不是不可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两个人就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之间也没什么好拉黑的吧?
她又把他放了出来。
一晚上,她就这么反反复复好几次。
最后她想,还是放出来吧,就算是放出来,他也未必会找我说话。何必折腾自己呢!
天快亮了,她该起床了。
夏御枣开车,洛樱桃坐在副驾。夏葡萄和秋怀沛坐在后面。
夏葡萄几乎一晚上没睡。上路没多久,她便靠在秋怀沛的肩上昏昏地睡着了。
秋怀沛翻着手机在想,一会儿等她醒了,可以提出重新添加一下好友。这次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点开她的头像。
发现原本她头像下面的一条黑线,变成了“朋友仅显示半年的朋友圈”。
等等,她这是……把我从小黑屋放出来了?
他不太确定,上网搜了一下“如何判断对方把自己拉黑”。方法非常简单:点击转账,输入金额,然后点击确认。如果给出了“对方不是你的好友”提示,那就是被删除或者拉黑了;如果直接进入输入密码的页面,就说明还是好友。
他按照步骤试了一下。
最后一步,成功进入了输入密码的页面。
他忍住笑意,暗暗想:臭丫头,还是舍不得我吧?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车辆从伊墩高速下来,驶入市区。春运高峰,去火车站的路上堵得一塌糊涂。她在车上补了觉,这会儿清醒多了。
夏御枣和洛樱桃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俩的火车还早。夏葡萄和秋怀沛也不着急。尤其是夏葡萄,她想着此番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
远处红色的车灯一直延伸,像一条看不见首尾的巨龙在街上一动不动。
夏葡萄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一块有她三张脸那么大的馕,拿食品袋包着,递给秋怀沛:“你拿着路上吃。葱花味的,就着辣椒酱可香了。”
“你拿着吃吧,我带了泡面。”
“这个比泡面好吃多了。我马上到家了,有什么好吃的我吃不上?你别跟我客气。”
她又从包里拿出一顶男士的手工褐色羊绒毡帽:“这个送你。北京冬天也很冷,你用得着。”
“哇,那我朋友可得羡慕死。”他接过来,戴在头上。
车辆并入主线,开进火车站停车场。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她。
“这段时间,毛毡店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我们的账号虽然收获了不少粉丝,但现阶段只能帮第三方带货。因为我们自己的产品没有标准的生产和物流链。”
她思索了一会,继续道:“过年后,我打算把毛毡店转型为独立的品牌,打通完整的生产链路。我要做有新疆民族特色的、又实用又有艺术价值的文创产品。”
他突然受到启发,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御枣把车停好,帮秋怀沛把行李拿下来。
“一会儿我先送葡萄回家,然后帮你把车还了,你放心上火车吧。”他用力握了握秋怀沛的手,“兄弟保重,新疆欢迎你下次再来!”
“谢谢御枣哥招待!以后来北京玩儿,吃住我全包了!”
夏葡萄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让秋怀沛看到她的样子,只匆匆说了“保重”二字,就立刻上车了。
车子发动,驶出停车场。
秋怀沛站在路边,一只胳膊被绷带缠着,另一只胳膊朝她挥手。
她把车窗摇下来。
夕阳浸染在伊宁火车站的穹顶之上,冷风裹着寒意打在她的面颊,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