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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回 愿我如星 愿君如月 ...

  •   纪飘萍刚走远,允天游藉机就要来向雁妃晚献殷勤。雁妃晚没理会他嘘寒问暖,却让他去和车夫一起将这里的尸体清理出去,允天游心里当然是千百个不愿,只是不敢违逆雁妃晚的意思,到底还是悻悻而去。风剑心守在车马前,此时情绪低沉,犹在心神恍惚。雁妃晚走过去,柔声说道:“先前情急,我用的方式或许确实是有些自以为是,小师妹,你还怪我吗?”
      雁妃晚素来众星捧月,心气极高,哪里说过这般示弱的话?
      风剑心道:“三师姐言重。临阵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你是为我好。”雁妃晚见她这样明白事理,也不由长舒口气,将手抚上她的头顶,“你知道就好。师姐总是不会害你的。不过,你也很厉害,初次对敌,没有临阵脱逃,就比许多人还要勇敢。”这样的人,当然就包括那个吓得滚到车底的车夫。
      “你要记住,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一旦冲突那就是非死即伤。临阵对敌,就要有你死我活的觉悟,我就是知道,若是输掉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此出手狠辣,斩草除根。”雁妃晚见她依旧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到底没忍住暗示道:“你……你要是有朝一日离开剑宗,行走江湖之时,切记除恶务尽,不可太过仁慈。”
      “我,我怎么会离开剑宗呢?”风剑心道,她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三师姐的话,就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雁妃晚望向车驾,说道:“没什么,等你艺成之日,就是出师之时,你早晚要自己行走江湖,我不过是让你早做准备。”风剑心还要再问,车夫此时却来向她们告辞。这赶马的车夫本来就不是剑宗弟子,今日亲眼见到一场惨绝的厮杀,早已骇破了胆,如今是死活也不愿再随她们上路。其实就连雁妃晚也没想明白,剑宗不乏武功高强的剑客,精通马术的比比皆是,老祖宗到底为什么要派这么个完全不通武艺的外人来赶马驾车?
      他既然要走,雁妃晚也不勉强,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宝,买下他的车驾,结清这几日来的酬劳,随即再打发他回去。刚送走车夫,纪飘萍就和那绿衣姑娘带着一个年轻人回来。那青年长相端正,身姿挺拔,就是额角处沾着血污,形容稍显狼狈,这模样看着还要长纪飘萍二三岁。等他们走到跟前,见到堆积在竹林深处的尸首,不禁心有余悸。这对兄妹面容肃穆,同时俯身拜道:“在下凤梧山庄舒青桐,这是舍妹舒绿乔,谢过诸位少侠救命之恩!”说罢,双双跪倒磕头,雁妃晚纪飘萍连忙将人扶起。
      纪飘萍道:“不必多礼。行侠仗义本是我辈道义所为,舒兄如此大礼,折煞在下。”
      舒青桐道:“救命之恩,天高地厚,诸位大义,舒某感激不尽,没齿不忘。”
      连忙将舒家兄妹扶起,纪飘萍性情温和,总是挂着笑脸,极善与人相处。“舒兄现在伤势如何?可还能走动吗?”
      舒青桐叹道:“唉……都怪我学艺不精,叫黎老大的鹰钩铁爪扫中,当场就晕死过来,要不是诸位少侠搭救,今日我兄妹在劫难逃!”想起纪飘萍问的是伤势,舒青桐忙道:“多亏纪少侠的金创药,我和舍妹,已然无碍。”两人互相寒暄客套,未多时就已能谈笑风生,犹如知己那般。
      洛清依此时运功完毕,纪飘萍便重新向她引见舒家兄妹。舒青桐见她独乘车驾,纪飘萍又对她态度恭谦,已知她地位超然,不敢怠慢。洛清依既然运功完毕,此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雁妃晚扔下绣着特别标记的锦帕,一行重新上路。
      车夫早已告辞离去,舒青桐这时自告奋勇担当起车夫来。他感激众人救命之恩,对此心甘情愿,没有半句怨言。雁妃晚这时总算明白太师父的良苦用心,恐怕就是想将赶车的机会留给纪飘萍和允天游,就看他们现在那副尴尬而懊恼的表情就知道,此刻怕是正在后悔不迭吧?
      这马车不大,要容纳三人甚是勉强,因而由舒绿乔和雁妃晚共乘一骑。此时的行速不快,正好让舒家兄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是青玉州以西凤梧山庄的公子小姐,本来打算北上办事,不料在竹林的钟馗庙里,偶遇黑山双鹰。他们初涉江湖,见识不高,没能认出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元凶贼首,两批人马同在庙中休憩。这黎家兄弟见舒绿乔娇俏可爱,当时就起歹意。舒青桐哪里能忍?双方立刻爆发一场可怕的冲突。凤梧山庄不过是落魄的富贵山门,强壮的庄丁哪里能比杀人如麻的恶匪?舒家兄妹的武功当然也比不过黑山贼首凶狠毒辣的杀招。最后,舒青桐抢走一匹骏马带着舒绿乔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的跑到竹林里,接结果骏马发狂,将他们摔下马来,舒青桐被黎强追上,一记铁抓打晕过去,舒绿乔拼死逃到路边,被雁妃晚所救。想起此事,舒青桐犹然后怕不已,若非剑宗诸位搭救,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而舒绿乔……恐怕,还生不如死……
      “大哥大哥,你不知道,雁姐姐可真厉害!我当时在马车里看的分明,那些坏蛋有好几十个呢,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就像砍瓜切菜那样,全给撂倒啦!可真解气。那青眼鬼都被砍成两段,老家伙丢了一条手臂,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回叫这些老畜生还欺负我们!可惜,忠伯他们……”舒绿乔性情活泼,娇俏可爱,甫一脱险,当即就对雁妃晚的武功赞不绝口,可想起家中老仆的死,又不禁扼腕叹息。
      允天游暗道,这可不是撂倒这么简单,晚儿师妹看着柔弱美丽,出手却毫不留情,这等手段,就连他也要忌惮三分。
      雁妃晚没有纠正舒绿乔”姐姐“的称呼,对她的称赞也不以为意。
      舒青桐敬佩道:“诸位都是剑宗的高足,出手自然不同凡响。黑山双鹰为祸西南久矣。想不到今日遇到各位少年英雄,也算他们恶贯满盈,该有此报。”
      “舒兄谬赞,飘萍愧不敢当。要说少年英雄,舒兄不也是在弱冠之年,就已出来行走江湖了吗?”
      舒青桐叹道:“唉,井底之蛙,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实在是惭愧得很,惭愧得很呐!”
      舒绿乔不以为然,不屑道:“那两个老不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仗着自己多练几年功夫就来欺负我们,要是让他跟雁姐姐打,一起上也不是姐姐的对手!”舒青桐见她对雁妃晚甚是推崇,也不由向那蒙面姑娘多看两眼,心里唯恐自家妹妹不知轻重,面上还要训斥两句,“绿儿,说话不要没大没小的!雁姑娘是剑宗的高足,她与你差不多的年纪,本事却比你强得多,看你往后练功还敢三心二意吗?”
      舒绿乔努努嘴,刚想说“纪少侠也比你强得多”这样的话反驳回去,不意纤纤素手在她头顶轻抚摩挲,雁妃晚盈盈星眸望过来,舒绿乔一时莫名心怯,面颊羞红,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感觉,让她心如脱兔,惴惴不安。
      雁妃晚暗暗叫糟,心虚的收回手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落下个爱摸人家小姑娘脑袋的毛病,真真奇怪得紧。
      她轻纱遮面,因而舒绿乔并不知道她的具体年纪。不过见她行事稳重,武功高强,因而下意识的认为她年纪稍长。须知舒绿乔芳龄十六,雁妃晚比她还小两岁,这声“姐姐”还真是让她有点“受之有愧”的心虚。但是,这很有趣,雁妃晚喜欢有趣的事物。就像大师姐和小师妹那样……
      “雁姐姐……”舒绿乔倏然撞进她那双凝如秋水的星眸里,不禁发出低喃,这声呼唤娇娇软软的,就像是撒娇一样,就连舒绿乔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轻咳两声,舒绿乔问道:“雁姐姐,你刚刚临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留下锦帕啊?我看到那上面还绣着两把剑,摆出个十字,就和你袖口的标记那样……”
      雁妃晚还没说话,允天游自以为深解她意,回道:“舒姑娘想来是初出江湖。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名声。锄强扶弱是扬名立万的好事,十字剑徽则是我剑宗三代亲传弟子的标记,师妹此举是要告诉西南地界的悍匪贼寇,有我剑宗一日,就容不得宵小放肆!”舒绿乔恍然大悟,不由颔首,“原来如此。”
      谁知雁妃晚否道:“其实,也并不单纯是想要震慑群凶。这么做还可以替州府衙门省下察查的功夫,让他们可以不必浪费时间在查找凶手这件事上。”
      允天游摸摸鼻尖,神色有些许尴尬。舒绿乔却从她怀里出来,转向雁妃晚道:“雁姐姐,你人真好。”
      少女紧紧她的腰身,好让她坐稳些,顺便回道:“我可不好。你难道就不觉得我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吗?“还没等舒绿乔回答,她就续道,”但是在这江湖,若不狠心些,就活不下去。心慈手软,非但会纵虎归山,更会害人害己。”
      纪飘萍疑道:“听师侄的语气,莫非这里还有一段故事?”
      见众人眼神望过来,雁妃晚叹道:“我也曾心怀恻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杀人。哪怕那人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凡良知未泯,幡然醒悟,我就愿意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曾受人之托,为民除害。死到临头,那恶人却拿家中老娘来求我。我年少无知,念在他敬奉母亲的面上,饶他性命。谁知等我走后,他却将委托之人一家七口,尽数屠灭……”众人听到这里,一阵唏嘘,允天游骂道:“真是死性难改!”
      舒绿乔道:“那,那这个大恶人最后呢?他……”面纱里传出轻笑,像是在叹息。雁妃晚的手抚着她的头顶,舒绿乔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再问。
      驾马轻装走过一阵,纪飘萍望望天色,此时已近黄昏,眼见夜晚即将到临。
      算算路程,看来今晚是决计出不去青玉州了。众人稍一合计,决定先寻找灯火,到附近的农家借宿一宿。
      驾车驶离大道,循着小路行走,果然在夜幕四合中找见一处村落,众人上门拜访,奉送钱银,各自找到农家空房安置下来。
      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允天游也没住过这等乡野农舍,心里要说不嫌弃那是假的,可此时此地,黑灯瞎火的,还能让他到哪里借宿呢?舒家兄妹刚刚死里逃生,能活着就已是万幸,哪有挑剔之理?风剑心自然与洛清依同住,舒绿乔缠着要和雁妃晚一起,纪飘萍与舒青桐相见恨晚,唯有允天游孤身一人,不过这种情况,反而正和他意。
      好不容易熬过这宿,允天游起的比山野农家那只鸡还早。风剑心因着初次杀伤人命,心里惶惶不安,最后在洛清依的柔声宽慰中,在半夜时沉沉睡去。清晨醒来仍自睡眼惺忪,走出房门,向主人家致谢问好,却见舒绿乔早早起来,独自坐到井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一问才知,原是昨天夜里,雁妃晚摘去面纱,舒绿乔总算知道她居然比自己还要年幼,想起一路她叫过这么多声姐姐,心里委屈到不行,此刻正闷闷不乐,与三师妹闹脾气呢。
      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种姑娘家之间的小情绪,洛清依是不会管的。随即拉着风剑心就去取水洗漱。
      一行人离开村庄,继续赶路。
      舒绿乔娇俏可爱,到底是个小姑娘,心里羞恼雁妃晚的捉弄,本来还想不理她。可现在她哥哥正在给人打马驾车,她这姑娘家总不好跟两位公子同乘一骑。因此纵然她表现得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的坐到雁妃晚的怀里去。她在雁妃晚怀里闹别扭,可骏马颠簸,牵动她肩上的伤口,不由让她嘶出声来。雁妃晚无奈,按住她的脑袋,“别闹。”她年纪虽小,言语之间却有一种安定稳重,令人信服的气质,就连纪飘萍也在不知不觉间唯她马首是瞻。舒绿乔被这句似是宠溺,似是无奈的话叫得耳根微微发麻,身体颤颤的酥软下来。
      随即她陡然醒悟,略微挺直身板,嘟囔道:“哼,你算什么姐姐?你明明比我年纪小,怎么弄得真像是我无理取闹一样?”雁妃晚轻轻浅笑,任由她发泄心中的不满,她当然不能告诉她,其实她就是故意的,因为有趣。舒青桐唯恐妹妹骄纵,真的会冒犯救命恩人,此时沉声训道:“绿儿莫再胡闹。是你自己要管人家雁姑娘叫姐姐,雁姑娘可从没说过比你年长的话,是你先入为主,怎么倒和雁姑娘耍起脾性来?再者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以雁姑娘的本事,肯认你当妹妹,那是你的福分,不要无理取闹。”
      “哥哥,你……连你也不帮我。”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人家还救咱们一命呢,你叫声姐姐倒还委屈了你?”
      舒绿乔不满的哼哼,到底是安分下来。她当然不会忘恩负义,就是觉得叫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小姑娘叫姐姐,实在是太过羞耻的一件事。
      雁妃晚等她不闹,再向舒青桐搭话,“公子少年英杰,如今却委屈你充当赶马的车夫,实在过意不去。”她的声音清灵悦耳,甚是动听,那双星眸明媚潋滟,就连舒青桐也不禁微微失神,随即匆匆回道:“雁姑娘万万不可这般客气,诸位少侠仗义援手,我兄妹二人才得以保存性命。如此大恩大德,万死不能相报。承蒙诸位不弃,在下能牵马坠蹬,略效微薄之力,实是心甘情愿,哪有委屈可言?”
      舒绿乔也道:“雁……雁……唉,他喜欢,你就别管他了。”她不知要怎么称呼雁妃晚,叫道半声,索性就不称呼。
      雁妃晚望向前方,说道:“再有约莫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出府,踏进湖安郡的地界,未知公子有何打算?”舒青桐微微愣住,道:“昨日在下说起过,此行北上,正,正与诸位同路,有意要与诸位同行……”舒青桐见她眼眸微冷,眸光似乎锐利起来,慌道:“可是在下无礼,无意中冒犯姑娘,又或是诸位此行颇多不便,因此姑娘不欲与我兄妹同行?”
      舒绿乔心里蓦然酸楚,眼眶倏红,“你,你……”话没出口,已是泫然欲泣。
      允天游暗暗注意,听见雁妃晚在下逐客令,不免幸灾乐祸,袖手旁观。他原本就有极强的占有欲,眼见舒青桐这家伙少年慕艾,对雁妃晚似乎心怀不轨,就不由心生嫉恨,仿佛领地被人入侵的雄狮,任何的觊觎和窥探都会使他发疯发狂,充满暴怒和敌意。
      纪飘萍和舒青桐一见如故,也算情趣相投,闻言忙来说情,“既然我们同路,何不结伴同行?我与舒兄弟相谈甚欢,绿姑娘她,她也很喜欢你……”
      “我才不喜欢她!”舒绿乔委屈的叫起来,“知道你瞧不上我们,我们兄妹这就走,也不来讨你的嫌!你个讨厌鬼……”语带哭腔,说罢就要翻身落马,雁妃晚连忙将她按住。
      “你放开我!讨厌鬼!”
      就连洛清依也来说情,“三师妹,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这……”
      “别急好吗?小心你的伤,我这还没说话呢,你们怎么都来怪我?”她莫可奈何的叹息,随即向舒青桐道:“非是我不通人情,不过有些话要先问清楚。否则,貌合神离,怎能同舟共济?”舒青桐略微沉吟,说道:“姑娘所言极是。”
      雁妃晚将怀里的舒绿乔禁锢的紧些,“我有事相询,还望公子知无不言。”
      “请姑娘赐教。”
      “其一,你兄妹声称北上游历,然而昨日山庄损伤惨重,舒公子却没回庄治丧,向北之意甚是坚定,可见目的明确,我想问公子,凤梧山庄因何事向北?”
      “这……”舒青桐面有难色,犹豫道:“这,这是山庄内务……”
      没等他说完,雁妃晚继续道:“其二,实不相瞒。我曾收到消息,黑山双鹰,凌云道人和南桥浪客,诸如这般,西南地界有名的豪强巨盗,近来都有异动。巧的是,他们的目的似乎也是北方。昨日黑山的那些人马,武功路数繁杂参差,想来应是西南各地召集的乌合之众。黑山双鹰带这么多人北上,想必不是特意来劫杀你们的吧?我想请问公子,凤梧山庄,黑山双鹰,还有凌云道人,你们究竟为何北上?北方到底有什么,让你们如此义无反顾?”
      她目光冷淡,言语肃然,就像一切事物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舒青桐暗暗心惊,沉默半晌,苦笑道:“雁姑娘洞若观火,冰雪聪明,在下万分敬佩。”
      纪飘萍道:“原来如此,你们真的另有目的。”舒绿乔不想被雁妃晚误会,她望向哥哥,又看看雁妃晚,忍不住道:“这,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怕你们不信……”
      “绿儿,”舒青桐截住她话,“还是让我来说吧。”
      舒青桐环视左右,见众人凝神注目,侧目倾听,就连乘中的洛清依和风剑心也探出车外,满眼好奇的望过来。
      “既然黑山双鹰这样的悍盗恶匪都能知道,想来这消息不日便能传遍西南。”舒青桐道,“各位少侠,实非在下蓄意隐瞒,也无心怀叵测,就是这事嘛,说来荒谬,惹诸位一笑耳。”
      纪飘萍道:“舒兄有言,但说无妨。”
      “各位有所不知,近来江湖传言,说北方陵河往上,巫山的云湖出现一桩匪夷所思的异事。”
      “巫山?”雁妃晚敛眉,“那可是逍遥津的地界,难道此事与极乐仙子许白师有关?”
      “非也,非也。”舒青桐摇首,正色道:“传说月前,在巫山的云湖,出现过雷云涌动,风暴卷袭的异象。当时遮天蔽日的黑云笼罩天地,狂风暴雨击毁巫山海峡,有人看到云湖上空突现白龙降世,那龙身裹紫光,能驱雷掣电,呼风唤雨,在云湖深处翻江倒海,搅动汹涌暗潮。”
      雁妃晚初时也觉神异,随后轻摇螓首,不以为然,“神鬼异兽之说,多是好事者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其实不能尽信。”舒青桐颔首,“姑娘所言极是,然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允天游唯恐舒青桐与雁妃晚高谈阔论,论出情来,此时抓着机会,冷嘲热讽道:“呵,想来不过是些胡编乱造的江湖流言在哗众取宠罢了。去年就盛传云中仙府有灵鹤衔书,引得多少三教九流赶赴宁西争抢秘籍,结果惹怒瑶池圣母,叫天顶的人轰下山来。还有前年,又有人说凤湖底下埋藏着前朝宝藏,引得无知之徒竞相投水,当真是可笑至极!这种流言,每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舒公子怎么也上这个当?”
      他话里夹枪带棍,暗指舒青桐就是个无知的三教九流。青年还能隐忍,舒绿乔却忍不住骂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怎的这样骂人呢?难道你们名门大宗就是这样欺负人的吗?哼!我们山庄确实比不得剑宗财雄势大,但我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个狂妄自大的绣花枕头!”
      “你——”允天游心高气傲,当即恼怒起来,舒青桐正要拦住妹妹,洛清依先出言训道:“二师弟对客人如此无礼,岂不是有损我剑宗声誉?”允天游咬牙腹诽:就这些寄人篱下,牵马坠镫的算是什么客人?不过心里这么想,碍着她地位超然,现在他又有心讨好对方,先前忍不住出言讥讽,不过是想在众人面前落他舒青桐的面子,如今见师姐有心相帮,他也只能点到为止,“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并无他意。”
      任谁都知道他这话甚是敷衍,可也不好就此将关系闹僵,舒青桐顺水推舟,道:“允少侠说得也没错,像这样的流言每年不知凡几,却依旧能引起江湖震荡,使无数豪侠浪客趋之若鹜,其实皆因贪念所致。”
      “舒公子也贪吗?”
      雁妃晚晶莹璀璨的星眸望着他,那种仿佛能照见人心丑恶的眼神使舒青桐感到不寒而栗。甚至有种赤身露体的尴尬,他别过眼睛,续道:“不怕说句得罪诸位的话。各位少侠出身剑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当然不知道我们的苦衷。如今武林群雄并起,江湖门派林立,何止成百上千之数?尤其正道以十二宗为首,邪道以十三门为尊,正邪两道虽然势不两立,却俱是雄踞一方的豪强巨擎,根基深厚,难以撼动。各大门派把持着江湖的半数资源,天材地宝,神兵利器,武功秘籍,甚至是可造之才,几乎都落到这些宗门手里,对于捕风捉影的稀世珍宝当然就不屑一顾。我凤梧山庄不过是日渐式微的小门小派,现在虽是不值一提,先祖也曾风光一时,名扬西山。可惜传到我父亲这一代,家威祖业就已大不如前,到我这里,更是门庭冷落,声名凋零。在下虽无雄才,但身为山庄少主,也愿担当复兴祖业之重任。此行北上寻宝,要说无欲无求,那是自欺欺人。不瞒诸位,在下心中还真有几分奢望,若真能有所收获,敝庄或能东山再起,重振声威。若是不能,行走江湖,游历四方总好过闭门造车,碌碌无为吧?”
      “如此雄心壮志,当真令人敬佩得紧。”洛清依在车上道,“不过西原就在剑宗的势力范围之内,公子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我们别有他想吗?”舒青桐连称不敢,向洛清依道:“在下所求,不过是山庄立足西南,从此不受人轻辱,岂敢与贵派一争长短?”他说的句句真诚,发自肺腑,凤梧山庄即使得到什么武功秘籍,在短期内也不可能对剑宗这样根基深厚的庞然巨物造成威胁。
      洛清依欣赏他交疏吐诚,胸怀坦荡,不禁道:“公子光明磊落,我倒愿意和山庄交个朋友。”舒青桐闻言面露喜色,暗忖,即使此行未能得偿所愿,能搭上剑宗的关系,也不算是无功而返。若能与剑宗交好,凭剑宗的势力名望,想来凤梧山庄在青玉州的处境也会大大不同。
      江湖之内,武功固然重要,势力和人脉也是衡量强弱的关键。
      允天游见这青年短短两日就能与众人谈笑风生,心里好生嫉恨,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舒公子此时高兴,似乎还为时过早吧?不说是否真有宝物,舒公子说的好似宝贝已是你囊中之物那般,就算让你侥幸取得宝贝,你觉得,你守得住吗?”他这话委实伤人,可细细思来,却也不无道理,舒青桐道:“多谢允少侠提醒,阁下的顾虑我自然是知道的。且不说传言虚实,就看我兄妹一出山门就险遭恶贼杀害,区区有多少本事,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和野心,而且态度坦诚谦逊,这般剖白,非但没让人轻看,反而令人颇具好感。舒青桐手里的马鞭不断,遥望远方时,目光不住神往,他道:“当年的公孙家先祖就是凭藉取得的七页刀谱,练成七式绝刀,从此名震江湖,创下中京御刀府,至今仍是为人称道的武林传说。舒某才疏学浅,不敢妄攀先贤,不过此行,但求一试。”
      说起中京的御刀府,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正道十二宗之一,而雁妃晚也总算想起允天游来,“二师兄出身正是御刀府,可知确有此事?”
      允天游见众人纷纷注目过来,登时昂首挺胸,豪迈道:“我在京城时,确实听过有这么一段传说。公孙府先祖原是本朝太祖的心腹,当年义军攻入中京府时,奉命查抄前朝皇家私库,上呈太祖皇帝时,公孙府主没要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也没取的价值连城的文玩字画,仅从这琳琅满目的财宝之中,向太祖皇帝要走那朴实无华的七页刀谱残卷。”
      “残卷?”纪飘萍疑道,“怎么会是残卷?”
      允天游迟疑片刻,暗道,我和御刀府早无瓜葛,自然也没必要替他们保守这等秘密。遂道:“这是府内流传的传说,毕竟都是二百年前的事迹,现在大多数人都知之不详。不过……”允天游低沉着声音,神秘道:“传说那七页刀谱残卷是五百年前的一位绝顶刀客的遗世之物,信手涂鸦之物,又有传说,那残卷并非出自那位前辈手笔。先府主得到刀谱后,立即闭关修炼,光是参悟补缺,就花去整整十年的时间。”
      众人闻言,皆是暗暗震撼。难以想象,仅仅是随意涂鸦的七页刀谱残卷就能造就一位独步天下的刀法大家,公孙先府主的悟性固然非同小可,那位前辈的武功之高,当真是无法想象了。
      豪迈慷慨之气在众人胸膛激荡,久久不息。
      舒绿乔见他们神情恍惚,轻扯雁妃晚的衣袖,将她唤回神来。说道:“雁,雁姐姐,我们一起去巫山好不好?”雁妃晚闻言莞尔,“怎么,现在愿意叫我姐姐了?”舒绿乔雪颊绯红,道:“叫不叫姐姐又有什么关系?姑娘女侠什么的我喊不出声老来,大哥说得对,你的本事比我强,叫你姐姐是应该的。”舒绿乔悄然觑她,不防跌进她犹如星河璀璨的眸里,声音就不自觉地软下来,像是撒娇那般,“雁姐姐去巫山吗?听庄里的老人说,巫山东临外海,内联诸河,巫山海峡峰峦叠嶂,壮丽神奇,云湖的七色天光,更是世间绝景。”
      雁妃晚略微思忖,回道:“这次北行,不为游山玩水,是有任务在身。切不可流连忘返,迁延道贺的良辰。”见舒绿乔难掩失望之色,雁妃晚到底没忍住立即回绝,“再者说,能不能先去巫山,可不是我说就算。”纪飘萍听出她留出的余地,忙道:“这倒无妨。二哥成婚的吉日尚早,云湖即在陵河之东,与既昌不过一山之隔,时间还有富余。依我看,云湖不妨一走。”允天游难得附和道,“不错,去去又何妨?我倒也想见识见识,那传得神乎其神的白龙降世究竟是何方神圣?”
      没错,他就是想瞧瞧舒青桐会怎样丢人现眼。其次,听那古振松说起,此次赶赴巫山的江湖豪杰众多,如此盛会,难道不正是他扬名立万的良机?
      雁妃晚见允天游似乎很是期待神往,忍不住提醒,“你们最好是为那白龙降世的传说去的,到时可别像那些寻欢作乐的江湖浪客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
      “师妹怎么这样说?”允天游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面红耳赤起来。纪飘萍和舒青桐皆是神情尴尬,似有难言之隐。
      舒绿乔见他们面色古怪,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姐姐这是何意?为什么他们……”雁妃晚哼道,“巫山逍遥津虽在邪道十三门之列,但也是号称世间梦境的极乐之地。其中弟子颇多绝色,境主极乐仙子许白师更是美艳绝伦,勾魂夺魄,引得江湖上无数好色之徒趋之若鹜。”
      舒绿乔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我也听过逍遥津的凶名,可你现在这么说,巫山岂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怎么会……”雁妃晚揉揉她的脑袋,说道:“巫山有八百八十八座山头,逍遥津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至今还是不为外人所知。据说即使有被邀请入境者,最终也会是有进无出。就算能侥幸逃出来的,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因此江湖风传,巫山逍遥津虽是极乐仙境,也是极恶之地。”
      舒绿乔疑惑,问向舒青桐,“哥哥,你也知道这件事吗?”舒青桐面色略显尴尬,连忙解释道:“各位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对巫山并无肖想。”允天游也藉机表白心迹,深情道:“我心中自有襄王神女,这些庸脂俗粉,岂会放在眼里?”这话虽没说通透,不过他那双眼睛直直的落在雁妃晚处,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谁知雁妃晚置若罔闻,就将这事拿去问大师姐的意见,洛清依微微颔首,当然从善如流。实则她确是不想和纪飘萍的家世有过早的接触,而舒绿乔说起的云湖风光也让她有些心驰神往。
      消除芥蒂之后,剑宗与舒家兄妹相处愈加融洽。舒青桐和纪飘萍意气相投,舒绿乔则爱缠着雁妃晚,洛清依和风剑心岁月静好,唯有允天游孤身独行。他们且行且游,直出西原进入湖安郡,不消三日,就到达玉川省的州府遥台。
      时逢六月初六,正是瑶台百姓祭祀龙女的吉庆节日。满街张灯结彩,各巷车水马龙。难得盛会,她们自然不想轻易错过。众人稍加合计,就决定在此参加完祭典再走。
      此时恰逢盛会,附近郡县的百姓俱都前来参会观礼,遥台府栈驿皆已满客,甚至连两街的民宅和寺院也早已门庭若市。所幸剑宗在西南的根基深厚,就连在玉川州府都置有别院,拜此所赐,她们在瑶台还有落脚之处。
      让此地分堂的剑宗门人接应,安置好车马之后,洛清依带着风剑心回房,在通常的时候,她们总是形影不离的。舒绿乔则欢欢喜喜的挽着雁妃晚去看她的房间,甚至都没想过和兄长打声招呼。而看着师姐师妹们结伴同行的允天游,此刻他的心里委实不是滋味。
      纪飘萍似乎对洛清依的事不甚上心,或许他已经感到沮丧,甚至开始放弃讨好洛清依的想法。这对允天游来说,本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料洛清依与风剑心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他几乎找不到可以插足的余地。
      还有让允天游觉得奇怪的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诡异,要说是主仆,似乎太过亲密,要说姐妹嘛,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他曾经意外见过风剑心练剑之后的模样,那时她正枕在洛清依膝上休憩,而师姐轻抚着她的鬓发,望着她的眼神,当真温柔到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他从未在大师姐那里得到过的眼神。
      一路北来,允天游开始感觉到挫败,以及妒忌。以他的品貌武功,无疑是在上乘之列,就算在七星顶时,他也是剑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是众人景仰的少年英才,可谓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每当他藉练功之名前往玉衡时,雁妃晚的态度虽然冷淡,可玉衡的其他师妹却有不少为他芳心暗许,秋波频送。允天游相貌堂堂,故作风雅孤高之态,而师妹们的热情却更有增无减。也因他无往不利,就暗暗认定,雁妃晚之所以将他拒之门外,不过是姑娘家的羞涩使然,或是恼他拈花惹草而争风吃醋,故作矜持。等到一出宗门,他再殷勤呵护,这等未经情事的少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雁妃晚当真是油盐难进,软硬不吃,非但三师妹如此,在他印象中向来寡言少语的深阁小姐洛清依也在他的进攻下巍然不动,令他屡屡受挫,颇为狼狈。
      本来以他心高气傲的性情,怎么也不会低三下四的再舔着脸上去讨好,然则他下山之时就曾对父亲夸下海口,要将洛清依拿下,将少姑爷的位置收入囊中,岂能就此作罢?
      他追求时受到的拒绝和难堪越来越深,就越是好胜,越让他有征服的欲望,心里的阴毒和戾气就越是深重。
      次日醒来,允天游就决定重整旗鼓,改变方略,同时要暂时割舍掉对雁妃晚的深情厚爱。他想,既然暗暗示好的办法效果有限,那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追求,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她洛清依就是铁石的心肠,允天游这次也要将它彻底捂热!虽然这样做有失身份,太过自贱,甚至可能会让雁妃晚黯然神伤,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也顾不了那么多!
      昨日到瑶台时他就知道,六月初六,正逢祭典的时候。这日他起的甚早,侍女在他穿衣时就将打好清水端进来供他洗漱。这些都是别院安排的奴仆,准备好应用器物,问过他没有别的要求,就躬身告退。
      允天游开始洗漱洁面,整冠理服,确定端正仪态后,随即前往洛清依处请安问好。经过雁妃晚的住处时,他忽然神情痛苦,作出痛心疾首,有苦难言的模样,内心将自己塑造成忍辱负重,迫不得已的形象,为自己的深情挚爱不禁感动落泪。
      唉,晚儿师妹啊,师兄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的将来啊……
      更在心中暗暗发誓,他日将雁妃晚纳妾之后,定然要加倍的对她好。
      当他走到洛清依门外时,隐隐听见房内传来欢喜的轻笑。允天游脚步陡然顿住,那是他从来没有从那位性情寡淡的大师姐那里见过或者听过的愉悦。他虽还没获取洛清依的青睐,却早将她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此时忍不住醋劲发作,抬手叩响房门。
      房间内笑声倏然而止,洛清依冷淡的声音传出来,“是谁?”
      “是我。”
      房里这时传来低声的疑问,“师姐?”这声音温软怯弱,当是风剑心无疑。
      这小叫花怎么来得这么早?允天游心里疑惑,面上显出阴沉和不悦来。他没想到,昨夜风剑心为洛清依施针完后,就一直守到房中,最后顺其自然的同榻而眠。
      “进来吧。”
      直到洛清依发话,允天游推门进来。
      他立即就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他这里,允天游抬起眼眸,见风剑心果然在房中,此时正在为洛清依画眉梳妆。风剑心神情专注,洛清依面有薄红,允天游见此不由一喜,暗道:女为悦己者容,师姐这是知道我要来,故而先梳妆打扮,在此候我。
      这,这……这真是盛情难却。
      洛清依对着铜镜,左右照映,随即伸手扶了扶头上那根朴素无华的玉簪,侧过脸,问道,“好看吗?”允天游登时胸膛暖热,以为这是向他发问,连声应道:“好看好看,师姐自然是好看的。”说着俯首躬身,内心却欢喜无尽。沉浸在美梦中的他全然没注意到,洛清依这句话原是向着风剑心说的,也没看见那少女垂眸羞怯的神情和洛清依那种温柔婉转的笑意。
      洛清依这时终于注意到在一旁躬身伫立的允天游,她随即收敛起笑容,问道:“师弟来的好早,未知有何要事?”
      言外之意,即是让他无事就早早退出去吧。
      可惜现在的允天游,脑子早被他心里的幻想充塞,完全没领会到她话里的深意。少年昂首挺胸,风度翩翩道:“今日六月初六,恰逢此地的龙女节祀,这头一柱香咱们现在是抢不着了,不过听说晚间还有良宵灯会,咱们或许还能去凑个热闹,师姐,不如……”
      “灯会?”
      洛清依闻言敛眉,本想拒绝邀会,转念想起什么,居然含笑应道:“我素来喜静,白日的祭典就罢,不过这良宵灯会嘛,既然恰逢其时,倒真可以去看看,如此,那就多谢师弟的好意了。”允天游大喜过望,正要趁机邀她独处,洛清依此时却道:“师姐早起,未及洗漱,师弟你这……”
      允天游知她意思,心想她既已答应,那也不急在一时。遂按住话头,躬身告退,“既然如此,那天游也先行告退,师姐勿忘今夜之约。”他躬身退步,直到退出门外,随即关掩房门,显示出他那身良好的教养和君子的风度。
      小师妹在听到她答应的时候,梳妆的动作不由顿住。洛清依从铜镜里见到她漫不经心的模样,问她:“小师妹,你在想什么?”风剑心也说不出来心里那种苦涩的忧郁是什么,只能闷闷道:“你真要去看那什么灯会?”洛清依终于知道她的苦闷从何而来,故意作出憧憬状,“良辰美景,恰逢其会,自然是要去的。怎么?心儿不去吗?”
      风剑心垂着脸咬着唇,委屈道:“我以前虽见得不多,但也知道那什么佳节啊,灯会啊,都是些才子佳人,男女之间暗搭鹊桥的时候,我又不要什么情郎才子的,去那里作甚?”听她话里已有三分莫名其妙的醋意,洛清依险些要笑出声来,“你真不去?”
      “不去!我不去!说不去就不去!”
      “那好吧,”洛清依作惋惜状,叹道:“唉……那该如何是好啊?你要是不去,就我形单影只的,瞧着未免也太可怜了,那我也不去了吧……”风剑心睁圆眼睛,疑道:“怎么?你不是要和他去吗?”洛清依纤纤玉指轻点她的脑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应他的约?你啊,别再胡思乱想的,我再问你,你到底同不同我一起去?”风剑心登时笑颜如花,连声答应,“去的去的,自然是去的。师姐,我们继续画眉吧……”
      因而,等到午后时分,允天游再到此处来请,洛清依早和风剑心结伴,同游灯河而去。
      这瑶台的龙女祭祀,一直有着这样的传说。相传千年前此地还不是如今的玉川府城,当时的瑶台不过是弹丸之地,诸侯小国。可怜君王残暴,施政不仁,上罪苍天,下恶黎民,因其失德失政,上苍降下天罚,瑶台由此三年寸雨未兴,江流枯涸,草木凋败,以致民不聊生,饿殍横野。
      西海当时有一龙女,垂怜此地百姓之苦,上谏无果后,竟甘犯天条,私自招雷布雨,大雨三日不绝,瑶台江河复涌,山林万物苏生,百姓因此得救,而龙女却最终因逆天抗命,身死魂消。一国百姓深受其德,每家一点金箔,为其重塑金身,每户一块方砖,为其修建庙宇,世世代代,感念其恩。每年的六月初六即是祭典之始,时长三日,瑶台百姓舞龙醒狮,彩炮喧天,举境欢愉,以其告慰上仙之灵。
      白日里众人争先进庙祭神祷祝,夜晚却是年轻男女姻缘相会的良宵。
      传说在龙女庙的姻缘树下,男女双方各执红线一端,捻着红线往前走,红线收紧,男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就能瞧见另一端的良人。若是双方皆有意便能相约游河,若是无意,将红线放下,再到龙女娘娘座前告罪。灯市里,也有男女会出些雅趣的灯谜,若是对方有缘猜中,就可以要求见面,如是志趣相投,即可相约游河放灯,这样或能喜结良缘也未可知。
      洛清依与风剑心俱是女儿身,对这“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不过去猜猜灯谜倒是无妨。不过又怕因此被题主缠住,因而她们将灯谜互相写在对方的手心,洛清依蕙心兰质,每每能中,风剑心学问寻常,只能猜中十之五六,差强人意。
      二人吃喝游玩颇有兴致,风剑心记挂洛清依身体,恐她不适,总是小心看护,嘘寒问暖。两人各买了一盏花灯,要到鹊桥边放灯。彼时鹊桥之上皆是多情男女,言笑晏晏,桥下花灯连绵,灯火葳蕤,流水辉映如跃动红鲤,花灯璀璨若满河琉璃。
      洛清依向店家要过两支小毛笔,两人各自背向,小心翼翼的题上词句。悄然互看一眼,俱是女儿家的不胜娇羞,题好词句,两人将花灯从河畔放入灯河里。洛清依好奇问她,“小师妹,你写的是什么呀?快告诉师姐。”风剑心轻笑,故作神秘道:“既是题灯许愿,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洛清依挑眉道:“你当你不说我便不知吗?瞧我的吧。”说罢,她忽然提气纵身往河面飞跃,素手在半空一捞,足尖稳稳落在对岸,手里已经捧着一盏花灯。师姐晃晃花灯,向她示意,引起一众男女的欢呼喝彩。
      “好!好俊俏的身手啊!”
      大齐崇礼尚武,洛清依的轻功虽然惊艳,却还不至引起骚动。
      风剑心见师姐跑到对岸,手里还举着她的那盏花灯,当时又羞又急,情急时使出轻功,勉强落在师姐面前,还是洛清依将她扶住,才没让她跌倒。她本来就功力尚浅,轻功远不如洛清依飘逸,所幸河面不宽,否则她只怕要栽进河里去。
      “大师姐,你不要乱用轻功,你的身……”
      洛清依手执花灯对着她摇晃,得意道:“我早就在你的灯上落下记号,且让我来瞧瞧,心儿究竟写了什么。”
      “啊!别看啊!”
      风剑心急扑过来要抢,洛清依素手抵住她的肩,将花灯举到面前,念出那两行字,“嗯……愿我……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话音落地,渐渐悄声,洛清依倏然收敛笑颜。风剑心满面潮红,羞不自胜。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她望着师姐那副温柔喜悦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强烈的愿想。
      她愿意永远陪伴着她,无论是作为主仆,还是姐妹,甚至,是更为亲密的关系……
      她都愿意。
      但是当她停笔之后,却因为这种无端的奢望,和隐秘的祈求感到羞怯难堪。
      洛清依拉过她的手,望着她,认真的问道:“你,这是写给谁的……”她的声音在微微颤动,像是恐惧,也如期许。
      风剑心试着挣脱,到底无果。她难堪的,害羞的背过身去,呢喃道:“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洛清依脸色潮红。就像她时常带着的那些病态的苍白那样,此刻她脸色的绯红也是异乎寻常的病态。
      “你,你……”断断续续的,她竟然说不出话来。
      风剑心既感到慌乱,又觉得害怕,正也不知如何是好时,洛清依悄然从她身后贴上来,拥住了她。
      “心儿,你想知道我在灯上,写了什么吗?”兰香氤氲在风剑心耳畔,瞬间烧红少女的脸颊,心跳疯狂鼓噪,她似乎都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彩灯流火花寄词,词中有誓望君知……”
      风剑心娇躯抖颤,转过身来,正被洛清依环住腰,抱在怀里。
      她全身仿佛蚁噬,细细麻麻的,眼眶微热,四目相对时,纷扰思绪皆作柔情,百转千回尽是缠绵。
      “师姐,我……”
      情之所至,某些隐秘的情感就要随着她的放纵,呼之欲出。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天真烂漫的女声,“大小姐,风小师妹,你们原来在这里啊……”
      洛清依和风剑心蓦然惊醒,本能的分开,转过身来,却见雁妃晚和舒绿乔站在三丈之外。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唇边那抹暧昧的笑容和那双仿佛能洞彻真相的眼眸,正在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们。
      那瞬间,她们感到惶然失措。一时既是尴尬又是羞耻。
      就像是□□的站在她面前那样,所有的秘密都会无所遁形。就是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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