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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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铭是蒙老将军的什么人？”笱彦卿问，“芃将军不会不知吧？”
“笱大人高看芃某了。”
听语气，笱彦卿觉得芃戟钺不像说谎。“真没想到，蒙老将军还会对自己的徒弟女婿有所隐瞒。”
芃戟钺没有接话。
笱彦卿自讨没趣，也就没有继续，起身准备离开。
“笱大人没有事了？”芃戟钺问。
“没了。”笱彦卿淡淡地说。顿了顿，复而展颜一笑，“有些事，笱某会知晓的。”说罢，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芃戟钺捏着茶杯，葡萄般的眼睛看着房门来回摇晃。片刻，一只粗布黑鞋缓缓跨过门槛。芃戟钺嘴角一勾，今晚还真是热闹。
秾华险些气绝。世上怎地又多出个能把自己气倒的“吴铭” ？
“牛丫鬟！”续公子又叫了一声，还夹着兴奋的调子。“秀若，你怎么不提醒我牛丫鬟来了？”
王秀若抿着嫩唇，掩去眼中的不快，又准备靠到续公子身上。“奴家也没有瞧见小花。”
续公子没有计较，两步并到秾华面前，高大壮实的身体顿时罩住瘦小的秾华。“牛丫鬟，啊不，你叫小花是吧？”男子非常高兴，上午他闲来无事到袖楼晃晃，正撞上王秀若打了丫鬟，本来也没什么，不想这丫鬟的反应却着实不同，气场瞬时强大不说，还说秀若当不了花魁是因为不如她。除了没有清白的家世，哪里不如了？还有这些与是不是花魁有什么关系？
兴趣来了，挡也挡不住。秾华走后，续公子当机立断叫王秀若来表达了他旺盛的求知欲。王秀若不好驳了续公子面子，以后生计还靠他呢。反复取舍后，她还是敲了鸨妈的门，叫秾华回来帮忙。
见这牛气十足的丫鬟来了，续公子迫不及待地就想让他最敬佩的苢师爷瞧瞧。他一边盯着秾华一边招手叫旁边伺候的小厮过来，“去，到隔壁李大人那里把苢师爷请来。”
秾华闻言愣在续公子身边，恍惚间男子似乎又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眼前贵气十足的锦缎恍然已成了记忆最深处那一抹从未消逝的白衣，仿佛仍带着青草的香气，带着他温柔地喃语。苢师爷？是姓苢吗？是他吗？
女子周身散发的气息与这满楼脂粉喧哗格格不入，续公子不自觉地抬起秾华低垂的小脑袋。入目的是没有焦距的双眼，她已神游别处。
“咦？”续公子兴奋地情绪嘭地降到低地，他晃了晃指间秾华的下巴，疑惑地说：“牛丫鬟白日的灵气哪去了？”
门槛处，一双粗布黑鞋站定。来者反手闭门后，走到桌前踢了芃戟钺坐着的凳子腿一脚。“去，床上躺着，着凉了又要叫唤。老子可不想照顾你。”
芃戟钺带着笑意，乖乖地脱鞋躺到床上，拽过被子盖好后，双手交叉放到腹上，闭目等待来者的下文。
“我说你听，不准插嘴。”来者双腿如猴子一样蹲在凳子上，移开油灯敲着桌子，灯光下赫然是吴铭的脸庞。“首先，你小子的同伙也太不厚道了。谈话不知精简不说，既然溜进民宅那再就溜出嘛，还走门！你还是给他些银两，早点滚蛋省得误事。”
芃戟钺暗自点头。要是给些银两就能打发，他也想立马扔了笱彦卿。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别说我不照顾你，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择。一、过了今晚，立马给我打包袱走人，以后都不准出现在我父女两面前；二、过了今晚，立马给我出门买聘礼，娶了丫头。几个时辰考虑，对你黑小子来说已是足够。好了，你自个琢磨吧。”说完话，吴铭跳下凳子，刚准备离开又停了一下，绕回床前指着芃戟钺的鼻子说：“要是你选了第二条路，娶了丫头就要发誓对她一辈子好！”
芃戟钺苦笑道：“可是芃某已娶过妻了。”
“那就再娶一个！”吴铭绝不准芃戟钺找借口推脱。
油灯似感应般，倏地灭了。没有掩好的房门被早春的冷风吹开了隙缝。芃戟钺平躺在床上，忽地睁开双眼幽幽地看向吴铭，缓缓地吐字道：“可她若有心上人呢？”
秾华感到胸口里的不断有东西在狂躁地撞击。十一岁的记忆如潮水般滚滚而来，袖楼浓重的胭脂味、上好的酒酿香随着面前同为白衣男子的一个“苢”字瞬间离散成六年前清晨新鲜的空气。
急促的奔跑，仓促抓扶的树枝青草早已划伤了小女孩稚嫩的双手。新划得伤口来不及肿胀就和着汗水紧捏在拳头里。小女孩平日悠闲散漫的眼神迸发着坚定的火焰。
来得及，来得及，来得及。
凌晨赶回来的常伯伯推着牛车泄气地说，天气越来越热，赶来郊游赏玩的有钱公子小姐都回去了，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小本生意可做了。
可是，来得及，应该来得及。前天他还拿着石子在地上一笔一划得教她写自己的名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没有提过一句他要离开，一点也没有。
所以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女孩一跃跳过最后的小土坡，急切地四顾，寻找那一抹清亮的白色。东面没有，西面没有，南面没有，北面是自己跑过，也没有。一路奔来，早已过了最凉爽的时辰，阳光摈弃了晚春的清丽已带上初夏的晒情，照着她有些眩晕，抬起小手，阳光从指缝间透过，粉嫩的细致皮肤上短小的细毛泛着金光。
小家伙还在寻找，他们最喜爱的亭中没有。
公子小姐都走了，没有生意做了。
他们最喜欢追逐的林间没有。
公子小姐都走了。
他们最喜欢的… …
没有。
走了。
什么也没有。
讨厌，讨厌，小家伙使劲甩掉脑中不断重复的声音，她快要呼吸不上来，她从来也没有这样过。娘从自己的怀里抱走幼小的弟弟，逗弄着转身，衣角都没有拂过她的脸颊；爹爹疲惫地拿碗舀起水，笑呵呵地注视着他们，水珠顺着嘴角滑下，亮晶晶，亮晶晶，亮晶晶地… …
亮晶晶地。
脸颊边也是亮晶晶地，亮晶晶地滑过，亮晶晶地滴到脚边的的青草上。
唉。
小家伙顿住，连抽泣都忘了。
唉。
有人在叹息！
一袭荷花般的清白渐渐地映入眼帘，泪眼模糊中，小家伙感到她的一切都在觉醒，兴奋地奔向那人！
“秾华？”陌生的声音传来，一刹那喜悦就冰封在寒冷中。
“秾华小姑娘？”那人又询问了一遍。
小家伙木讷地点点头。
收到回应后，那人说：“苢公子托在下带话，他昨日已离开，事出突然，望小姑娘谅解。”
昨日离开。
原来他早已离开，早已不在。
“若她有心上人呢？”芃戟钺说，“若小花有心上人，芃某仍执意娶她过门，不是强人所难吗？”
吴铭被芃戟钺的问题给噎住了。他当然不会让丫头受委屈，也旁敲侧击过很多次，虽然丫头没有表示她有欢喜的人，但也没有说她对芃戟钺有什么念想。现在黑小子住在这里，就算丫头整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邻里间却已经开始揣测他们的关系了。闺誉啊，闺誉啊，吴铭能不急吗？
吴铭咽了口唾液，说：“哪有劳什子的心上人？你小子专心考虑明天的事。”说罢，逃似地飞身出门。
没有吗？芃戟钺哧笑一声，闭上眼睡去了。
秾华紧张地盯着红木门，双手死死撰着。会是他吗？突然消失后，再毫无预警地出现？她期盼，也胆怯。她希望是他，也希望不是。不是在这种地方。在她心中，环绕在他身边的只能是清秀的山水，隽谐的清新，不是这里。
门缓缓开启。秾华的心猛地提到最高点。来人似慢动作般在秾华眼中移动，黑红的装束，修长的墨发，清明的面容，脚刚迈进门，即刻双手抱拳朝续公子。
一切都对，也不对。
只因不是他。
心带着些许失落，扑通一下掉了下来，短短不到半柱香时间，秾华已经感到疲惫至极。
不料来人的紧接的话又将秾华的心猛然拽起：“续公子，苢师爷已回府衙。”
万物似被定格，不待屋内人有所反应，秾华已冲出雅间。徒留续公子和前来禀告的衙差面面相觑。
秾华从没这样奔跑过，怀揣着极大的期盼，挥之不去的忧虑，跑向根本就不知道是不是的那个人的地方。仅仅是因为一个相同的音，就这样固执地奔跑，有些荒唐，有些忐忑。
出了长长热闹的花街，曲礽县的街道格外寂静。两旁的房屋鲜有灯火，凉凉的晚风下秾华急促的脚步声格外清脆。转过几个弯，一片悠亮翩若惊鸿。低垂的灯火照亮了漆红灯罩上硕大的“曲礽府衙”四字，将提着灯笼行走的人影成双拉长。一高而隽，一柔而美。隽美之间，婉约清丽，似梦似幻。
秾华定在二人身后三丈之地，凝眸远望。男子所散发的炙热而强力的熟悉感席卷而来，在月色与烛火之间摇摇曳曳。秾华拖着沉重地步伐走近，掺杂着数年的回忆与苦涩，一字一顿地问：“公——子——？”
闻言，二人微怔，待了然静寂之中突兀的声音确是从身后传来，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去。男子将灯笼微向前提，勉强照出彼此面容。六年未见的俊美就这样糅合着成熟韵味如埙乐般深远悠长，缓缓飘进秾华双眸。一丝酸涩流入心田，秾华又轻轻唤道：“公子。”
男子清亮的眼睛丝毫没有改变，他微睐向身侧的女子后，对面前年轻的的女子缓缓地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