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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绿萍掩红霭,弦音聚玄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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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饶是有着丰富阅历的鬼王也不禁在原地怔了一瞬,他不但是重生了,而且重生在了一个绝不属于他时代中!
而对面,站着的正是他人类血脉所谓的先祖,橘平桥敷!
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烦。
“小友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橘家家主极尽地主之谊,面色彻底放缓了下来,平和的问道。
他的声音还未落,远处的长廊就传来了其余生人的响动,而鬼王自然听得一清二楚,随侍的小厮在夜里寻找他的老爷,就在距离这偏殿的不远处!
该死……这时候绝对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在迷信鬼神学说的平安朝,被这帮神神叨叨的老贵族撞见,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传说风浪,无惨可不愿意在后世的传说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么能做的只有——取代橘氏家主,暂时隐藏自己的身份,再慢慢谋划之后的出路!
恶鬼的瞳孔又散发出了强烈的杀意。
尖利的爪牙刺破了男人脆弱不堪的头颅,血液迸射而出,在黑夜里也不会太过显眼。
这具转瞬即逝的尸体被无惨从一身玄黑的狩衣里粗暴的拽出,甩手扔进飘着浮萍的池塘里,溅起一点微小的水花。
尸体很快沉底,乌央央的深潭水掩盖了一切罪证,精心饲养的彩斑锦鲤以为又投放了什么美味的饲料,一股脑的蜂拥而上,它们相互挤兑,张着大嘴贪婪的吮吸主人的血液。
“老爷,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着罢,北之御方若有在天之灵,定会心疼您的!”
小厮燃着支颤颤巍巍的火烛,自主殿的走廊一路寻了过来,他当面前的男人还是他所要侍奉的橘平桥敷,只低声下气的规劝道,连头也不敢抬。
昏黄幽暗的微小火光勉强照亮男人苍白如纸的面容,黑亮的眸子晃动飘忽,仿佛红色是一场错觉。
总归是血脉相似,橘平桥敷这张脸与其常用的面容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鬼舞辻无惨凭借着过分优秀的拟态,瞬间完成了对先祖的模仿。
他披上死者的外衣,嘲弄的笑看着仆从,嘴里吐出的却是温和平静的语调:“你费心了,我们回正殿吧。”
千年的生存经验早让鬼王的演技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何况他出身就是贵族,根本不用刻意去模仿什么。
橘平桥敷跟传闻里的差不多,对外都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也正因如此他才能空凭借一手吟诗作赋之才撩得藤原茯苓芳心暗许。
无惨现在所要扮演的,充其量就是一位惨失爱妻的悲痛不已的中年男人,这对他而言并不存在任何压力。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向着主殿的那条走廊走去,摇晃的影子忽明忽暗,摇曳不息,掩盖了鬼王纷杂的心绪。
他重生这件事,到底是某个人的有意为之,还是所谓的“神明”降下来悲悯的恩赐?
“神明”啊,可笑的神明,在谋划着些什么呢?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哼,等着瞧吧,被神抛弃的悖神者,是以何等的胜利之资,再归众山之巅。
主殿。
小厮收紧绳子,垂下层层叠叠的帐幔,将换上了便衣的无惨笼罩在房间中心的软垫里。
他貌似还要去清扫东西对殿的积雨,便端着烛火悄声向主人告退,他的主人点点头,默许了小厮的离去。
堂前风阴冷非常,扫过长得直接拖在地上的账幔,带动室内之人额前的垂发。
鬼舞辻无惨跪坐在软榻上扫视室内,不错,与记忆当中的橘氏府邸并无二样,还是人类时,他鲜少来到这间家主的寝室,但后面……自然是后话了,无惨不愿再细想。
事情太过诡异,他闭眼,在脑海中复盘着无限城决战时他在众鬼眼中的所见所闻,深感焦躁恼火非常。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去往产屋敷的府邸?只是为了嘲笑他那同族血脉的蜉蝣撼树?
无惨的确对夺取克服了阳光的少女一事志在必得,但按照以往,他在剿灭鬼杀队之时,多半会派黑死牟前行往执行猎杀的命令。
时运再不济,忠心可靠的上弦壹也会提着产屋敷家主的脑袋前来复命,全然不存在他独身一人以身涉险的状况。
一群派不上用场的废物,连鬼杀队的柱都解决不了。
傲慢的长生者显然并不会承认他的失误,草率的将失败的理由归结于下属的失职。
无惨对接下来的行动尚且没什么思绪,十二鬼月全灭,他自身又承受巨大创伤,恐怕少说要修养上一两百年才能回归正常,如此一来,找青色彼岸花之事又要耽搁数年。
那个庸医……
鬼舞辻无惨眼神移动,既然他回到平安朝初期,那么是否意味着在他降生的百年之后,还有机会能在此遇见……
重生带来的的蝴蝶效应,究竟会不会扩大影响到未来所要谋划的整个布局?
如此一来,他势必缺少可用的人手,全部空缺的十二鬼月,要再次组建了。
鬼王操控起自己不断裂变的鬼血细胞细细感知,一切正常,男人的指尖变为青蓝色的利爪。
等等。
这……什么情况。
他刚才感受到的是……鬼?还是一个十分熟悉的波动!
仿佛回应他的召唤一般,脑海内波动幅度愈大,隐隐有与鬼王共鸣之势,无惨挑眉,错不了,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近侍,新补任上弦的——鸣女!
她……明明被无惨亲手捏爆了头颅,竟也活了下来?
那其余的上弦……鬼王又一次集中精力,认真探测着尚且能相互呼应的波动,果然!又出现了鬼血的共鸣!
一个,两个……他手下的鬼,足足复活了十个之多,气息强盛,最低也有下弦起步!
“哈。”
鬼舞辻无惨的唇角,此刻勾起了一抹张狂的弧度,如果这不是某个存在的刻意安排的话,也只能道命不该绝于往日,他势必将阻挠他的一切铲除殆尽,得偿所愿!
上下弦合并的一次集结,该就此开始了!
锵。
再次睁眼之时,面前灯火辉煌的场景,仿佛正在预示着某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发生。
交错互杂的空间楼阁,四方宫灯看不见任何人的操控,却自主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翻转之间,有木制楼梯四通八达,一路延伸向旷阔的走廊。
纸板门推拉移动交叠,有一方空间内,粉发男鬼正立其中,耳畔响起似女人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之弦音。
他一双金色眼眸在珠光的照耀下,清晰的显现出了上弦之参的字样,藏青色的纹身遍及全身,他抬头看向头顶,只有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房间。
异空间,琵琶女的无限城。
被召唤到这里来,就说明……
有上弦被猎鬼人杀了!
也不知出于何故,猗窝座全身的青筋猛地暴起,狰狞的血管在肌肉上游走,男人握紧了拳头,纵身跃下高楼。
无限城异空间错综复杂,猗窝座飘忽在这一望无际的天地,显得格外渺小。
莲花清新淡雅的香气幽幽传来,庄重古朴的寺庙在变换间一闪而过,木板拼接而成的长桥占据了整片不着边际的池塘花海,藻荇交横,隐水蔽光,亭台间隔,自成一派静谧的美景。
一想到这间寺院的主人,猗窝座不由冷哼一声,应着血鬼术的传送,继续向前飘去。
他飞身落地,身旁建筑千变万化,默契的收拢,脚底下的榻榻米被改变着的房间顶起,一栋栋古式建筑腾空而起,宛如擎天之柱,载着上弦之叁一步步抬升,狂风搅乱男人的短发。
雕刻有走云纹路的地板不断冲破层层大门,终于,透出了那么一点黄色,长条建筑不知上升了多久,四处之景也变为根根漆黑直通穹顶的高柱,猗窝座自然知晓这是谁的领地,那个他势必要杀死的——上弦之壹。
上弦之壹的专属空间同他本人一样浸透着不容侵犯的武神之威,层出叠见的实木圆柱偶尔反射出一点光亮,犹如明王开眸,淡漠的审视来访者。
锵。
传送至新的落脚点的猗窝座回首,鸣女正跪坐在距他不远的房间上端,怀里紧紧的抱着自己从未离身的琵琶。
长过头的刘海遮住了她大部分的面容,却依稀能瞧见苍白的唇上细致涂抹的唇红,想来也只有那位大人,才具体的见过这位演奏家的真实面孔了。
啪。
又是一块方台凭空出现,浮世绘底调的古色纸板门前,一个造样精美的罐子灵活的跳了跳,穿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猗窝座大人吗。”
水声潺潺,怪异的鬼钻出彩花瓷罐,上弦之伍玉壶两张嘴交替着向猗窝座打起了招呼,他扭动着躯体,身侧的两对小手晃了晃,又道:“我们距离上次见面,得有七八十年年了吧?”
“我刚刚还在为你被猎鬼人杀掉而暗自窃喜,令人担心的茶饭不思啊。”
唰。
猗窝座扭头像后方望去,一段梯子斜斜的插入二人的对话,矮小的老人躲在栏杆后,仅露出一只偷窥的眼睛。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才一段时间没见,玉壶阁下就变得连数字都数不清了……”
半天狗佝偻着身子,慢慢支撑着站起,凹陷的眼窝使人压根看不清他所处的排位,他纠正玉壶道:“应该是时隔九十七年啊……”
他又忍不住自顾自的嘀咕起来:“除不尽的数字,相当不吉利啊……”
“奇数……太可怕了!”
猗窝座并未搭理这两只喋喋不休的鬼,他冲上首的鸣女开腔问道:“琵琶女,无惨大人还没来吗?”
“大人只吩咐我召集鬼月,并未直接降临。”
“那么上弦壹呢,被干掉的不会是他吧。”
“喂喂喂,请稍安勿躁啊,猗窝座阁下~”
鸣女还未做出更多的表示,一只长着浅蓝色指甲的手便透过转瞬即逝的雾气,相当自来熟的搭在了问话之人的肩上。
童磨用略带些委屈的语气说道:“你该不会一点都没替我担心吧?我可是时时刻刻在意大家的安慰哦。”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重要的伙伴遭遇不测……”
他似乎是全然没有看见低他一级的上弦之叁眉宇间皱成了一团,咧着嘴笑得天真烂漫。
一向与这位不正经的同事不对付的猗窝座也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的一记上勾拳,童磨的下巴登时血肉模糊。
他倒也不气恼,一双五彩斑斓的眼珠转了转,笑起来:“嗯~很不错的一拳,阁下又变强了嘛~”
“上弦壹大人最早受到召唤,他早就到了。”
鸣女似乎是不愿意再听到两个鬼永无休止的打闹破坏她的房间,不禁插嘴对二人说道。
无限城在她的血鬼术操控之下翻转,几人站立的房间下层的走廊,紫衣的男人静静的跪坐在那里,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我……在这里。”
男人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小小的空间内,激起了一丝涟漪,鬼族翘楚的发言使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是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小声道。
“童磨大人,好久不见了。”
“呀,这不是小堕姬和妓夫太郎吗,距离我上次见你们已经过去好久了呢。”
许是刚刚比她们兄妹排位在前的前辈仍在说话,上弦之六在等到四处皆静,童磨也松开了猗窝座时,方才上前打了个招呼。
童磨也像是看到家里许久不见的小辈一般,笑嘻嘻的招呼这对双生共体的兄妹来自己这边站着。
“哎?这么说的话,大家都平安无事咯,这真令人高兴呀,不知道这次无惨大人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呢?”
“而且来的——不光是我们上弦鬼月呢。”
他语调轻快,却在微笑时露出了自己嘴里两颗尖利的獠牙,意有所指的看向某处。
“那么——躲藏在后面的三位小朋友?”
吱呀。
在所有上弦鬼背后门板紧闭的房间,忽然有人推门,两黑一白三个身影踏步而出。
下弦之壹魇梦并着狯岳,和下弦之伍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本该仅上弦出现的会议之中。
“哈,变得有意思了嘛。”
在踏步而出的那一刻,狯岳就已经感觉到有数道威压十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愧是由那位大人花费几百年时间组建而成的上弦之月,个个都不是善茬。
他没来由的一阵颤栗,忍不住先行远远的对引荐人上弦之壹鞠躬道:“上弦壹大人。”
“我们现在所处之地……似乎有些不对劲……”
黑死牟没有接狯岳的话头,他背对着众人,慢吞吞的说出了自己的疑点:“不知你们是否有注意到……被传送过来时……外面的建筑看起来……很古老。”
“实在是不像……大正的建筑……无惨大人把我们叫过来……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不愧是黑死牟。
众鬼至今没有发现他们所处的时代早已至千年之前,只有他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无惨躲在黑暗里,冷漠的注视所有鬼的表现,现在看来,他的下属们还停留在几年前,并没有保留无限城大决战中的记忆,也就没了各种隐患,替他省了不少事。
大概由于前一世下弦鬼月们除上弦壹和伍外,其余全部都是被他所杀死,所以并没有来到这个时代的资格。
唯一美中不足令他极为不自在的,恐怕要数对鬼们的绝对掌控权了。
身体状况不似巅峰从前,无惨暂时无法准确的读到众鬼的思维,只能知晓大概情绪,依靠读鬼们的面部表情猜测他们所想。
不过,不靠谱的上弦之贰除外。
放在以往,无惨绝对不会以相对虚弱的姿态出现在众鬼眼前,无奈情况处境特殊,过早的将鬼这个物种暴露在人类眼前,实非良策。
当然,该骂的下属还是要骂的。
“无惨大人……驾到了。”
锵。
鸣女一手拨片挑动琴弦,无限城成排成片的木板拔地而起,组成一方占地面积不算太大的高台,方便鬼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臣子们。
“哼,我对你们感到相当失望。”
无惨顺浮雕木梯一路而下,宽大的狩衣衣摆扫过油亮的扶手,他在高台上站定,却迟迟没有再出声说些什么。
静得可以听见布料悉悉索索声的场面下,鬼月们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更有甚者低头不敢再看他们的君主。
大概明眼鬼都看的出来,鬼王的心情十分的不美丽,简直可以说是在暴怒的边缘。
具体要拿哪一只倒霉蛋开刀,他们都不太清楚,只能不断在心里祈祷着自己不会在这一场腥风暴雨里一命呜呼。
“过去了几百年,你们这些所谓的鬼月,一个个疏忽大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产屋敷家族余孽仍在,更别说青色彼岸花的去向。”
无惨阴沉着一张青筋扭曲的脸,用他分辨率极高的中男音继续斥责道:“我开始怀疑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废物的存在价值了,竟迟迟无法摆脱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尤其你们上弦。”
“属下无言以对……至今未能发现产屋敷一氏……”
“大人,您又在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我可一刻不曾辜负您的期待呀,实在是感到很抱歉,我并不擅长搜集和追踪呢。”
在鬼王如此盛怒之下,能分工承担如此指责的大概也只有排位靠前那两位了。
童磨坐的歪七扭八,装出甚是知错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说,但回应他的,是鬼王的一记隔空扣头杀,血浆又一次溅湿了地板,明晃晃的刺人眼眸,更吓得后排位的几只鬼瑟瑟发抖。
这个蠢货,居然被区区虫柱和两个小鬼给耍了,700倍的紫藤花毒……
面对没有无限城的记忆的上弦之贰,无惨也不好明示这个因贪吃而间接促使整场战力崩盘的鬼他哪里犯了太岁,干脆取了他的脑袋瓜子先行痛快,鬼王的面色悄无声息的缓和了些许。
“另外,黑死牟说的没错,现在是弘仁十四年,嵯峨天皇当政时期。”
远古平安朝初期!
听闻鬼王之言,底下大多数的鬼们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倒也不奇怪,并不是每一只鬼都有资格接受历史教育,他们对百年乃至千年以前的时期并没有了解。
而黑死牟却在心里小小的一惊,果真如此,他们在忽然之间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恐怕也只有这位大人……尚且能分辨一二!
“哎~这也太奇怪了吧,我们怎么会突然到平安朝来呀。”
短短一刻,童磨消失的半边脑袋已经完好如初,他托着下巴转动脑袋,状似苦恼非常:“太麻烦啦,人家不了解几百年前会是什么样的说。”
“奉劝你们一句,往后的日子里谨慎行事,最好不要让我看到坊间传出什么关于你们的怪谈。”
无惨完全不打算理会促狭鬼童磨,他俯视着各怀心思的鬼们,冷声下达了最后的逐客令。
“锵。”
音过,万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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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御方就是指贵族们的正妻
平安朝贵族房子的制造样式叫寝殿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