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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念俱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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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市的夏天总是格外燥热,天闷闷的,连带着蝉鸣都格外沉闷。
在医院中最安静的地方,总是急救室门前,灯还亮着红色,姜许坐在一侧,一言不发,指甲却已扣进了掌心,沁出鲜红的血印。
滴滴答答,好像有钟声在耳边响起,摸不清流逝的到底是时间,还是外婆的生命呢?
姜许突然这么想。
抢救大概过去了四个小时,医生绿色的手术衣上还带着血迹,对她摇了摇头,脚步沉重地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跪地痛哭,姜许只是在想,死前的最后一刻,外婆到底痛不痛呢。
姜许的父母颤颤巍巍地奔向了推出的病床,哭嚎声将姜许的悲伤撕裂,一个个破碎的音符扎进她的耳朵里,鲜血淋漓。
也许是终于想起了她,姜许的母亲方丹女士擦了把眼泪,从病床上撑起身体,浑浊的眼睛带着无比的仇恨怒视她。
那皱纹遍布的手掌抽到姜许脸上时,她还在想外婆知道了,或许会觉得好笑吧。
想到这些,她竟然还笑出了声。
这样的举动,饶是盛怒中的方丹,也是被吓退一步。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自觉被小丫头片子唬住太丢脸,破口大骂:“你个赔钱货,把我儿子克走不说,现在连我妈都因为你死了,你还要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
怒骂声在姜许的耳畔粉碎,她在这样无声的沉默中将外婆的遗体送往火葬场火化,没有举办葬礼。就在同一天,明明上午还生龙活虎、神采奕奕的外婆,夜晚就躺在了黑暗的坟墓里。
墓碑上的照片是外婆六十岁生日拍的,灰色的照片上,精神的小老太太笑得很开心。
姜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这途中,方丹一直尝试让开口,即使是姜许抱着骨灰盒是被她砸得头破血流,她仍然一言不发。
这样的安静持续到姜许带满身的疲惫回到家,门半掩着,隐隐约约看出来堆满了她的东西,零零碎碎的衣服里夹杂着外婆平时保存得好好的老照片。
沉默的姜许此刻像是刚沸腾的水,转身揪住跟在她身后的方丹,中年女人一时间被她提了起来。
方丹被死死抵在墙上,老旧的楼房墙面没有刷漆,灰色的水泥墙上糊了浅浅的一层沙,方丹的头被硌的格外痛。
可她此刻的脸上满是心虚,她被这样的姜许吓得说不出话,口齿间溢出的话断断续续,根本凑不出完整的话来。
姜许知道她想要什么,无非是外婆的退休金。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公务员,年幼时祖孙俩就是靠着退休金和外婆出门捡点破烂勉强度日。
姜许是“弃儿”,从她一出生起就被扔给了外婆,二十多年来,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外婆的存折也从来没收到过一笔抚养费,但外婆却从来没在姜许面前抱怨过,所有的苦和难都被她打碎,再一点点泯灭在心中。
在姜许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父母还在半年前,那时外婆曾任职的国企倒闭,退休金被结算,金额不大,但就是这点钱正是被追债的姜父姜母急需的,所以他们从不知道哪里的地方,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挤进生活艰难的祖孙之间。
姜母在生下姜许之后,没过两年怀上了一个男孩,正准备欢天喜地迎接自己的宝贝儿子时,孕七月因为身体原因,孩子被引产。
心心念念的儿子没了,又被丈夫、婆家嫌弃。方丹从此对姜许恨上加恨,偏执地认为是姜许克走了她的宝贝儿子。
指尖发白,姜许松开压住姜母的手,转身拉开门,背影没入黑暗的房间中。
没过多久,她推开破旧的木门,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向方丹走去,姜母本以为是装着退休金的银行卡,从楼梯间的角落里爬起,紧忙去接。
可当走近时,突然发觉不对,姜许手上的东西明显闪着银光,那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她的尖叫还没出口,刀钉住她腋下的衣服扎进墙里,姜许冷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想拿走钱,有本事杀了我。不然,下次让我看见你,被这把刀扎的地方,不止会是墙。”
刀被姜许重新拔出,浑身瘫软的方丹被她丢到地上。不再管姜母的动静,姜许转身再次走进门内,堆着的东西被她扫进屋里,破旧的木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落锁声响起,姜母才陡然回神,逃也似的跑离了昏暗的楼道。
姜许在窗前凝视着方丹的背影,回头环视了一圈狭小的屋子,一滴泪掉落在她的手背,姜许伸手擦去泪迹,深深吸了口气。
暖黄色的灯光亮起,驱散掉姜许周围的黑暗,她捡起外婆珍藏的照片,那些是小时候外婆用攒下来的钱带着她去照相馆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很甜,一点也不像她。
姜许感觉眼眶热热的,但是没有泪掉下。
她把照片重新装进纸袋里,学着外婆的样子,在上面套了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袋。
袋子被压在最底下,姜许只拿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证件和必需品都被装进袋子里,在夜色中,姜许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家。
也许,外婆死后,她已经没有了家。又或许,二十四年前的家,只是她死前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