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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康乐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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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熙二十年,大越帝京,夏夜。
已过子时,正值宵禁。
夜幕黢黑如墨,主干道朱雀大街由北至南贯穿帝京,大街两侧家家门户紧闭。白日喧嚷归于平静,仅余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而近。
马车不疾不徐,将细节展示得分明。四匹良驹共驱,皆为统一的白色,楠木车身上雕刻香草,又饰有珠玉宝石等物。
门帘是绣着繁复花纹的上好丝绸,下端配备横木用以防风,帘尾流苏轻扫底板。车梁正中央,象征大越皇室的木雕朱雀栩栩如生。
车内檀香馥郁,康乐王玉思缘倚靠车壁,右手支颐,双眼迷蒙微合,微醺半醉。他面如冠玉,周身气质温润。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马车拐了一个弯,驶入南门街。灯火熹微,四周更加寂静,静得甚至可怕。
刀剑之声兀地破空而来,车外顿时乱成一团。双方剑身相碰,发出一阵阵争鸣。
“保护王爷!”随行侍卫长大呼,抽刀砍向离马车最近的刺客。
玉思缘被受惊的马匹颠簸得酒意醒了大半,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经历什么。他从马车内跳下,由侍卫长及其几名下属护送着朝玉台去。
然而大路之上早有其余刺客等候,跟随的侍卫大多死伤。显而易见,幕后之人铁了心置他于死地。
玉台恐怕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他与同自己身量相仿的侍卫长互换了外衣,熟练地吩咐随行的数名侍卫分头行动。
“王爷孤身委实不安全,至少要跟一个侍卫保护你。”侍卫长担忧道,边说边将他挡在阴影里。
“那样反而容易暴露。”玉思缘拍拍侍卫长的肩膀,“事不宜迟,你务必立即设法通报父皇,要万万小心。”
见侍卫长领命离去,玉思缘转身往西北方跑。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逐渐安静,只余虫鸣可闻。尽管似乎无人追来,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
四下打量,亭亭门楼上的牌匾映入眼帘,依稀可辨是“尘烟楼”三字。此时楼上几扇窗户亮着微弱的烛光,夜色浓重却也不引人注目。其中一扇镶有七彩琉璃,光透过窗子照在乌青瓦檐上,如云如霞。
他思索片刻后绕道入巷,小心翼翼迅速地爬上贴近那间小室的槐树,转而推开琉璃窗进入房间。
室内陈设简洁大气。靠墙一张香红木寝榻,吊顶轻纱隐隐透出内里丝枕和被褥,另一扇窗旁就是梳妆台和书桌,用的是同样的香红木。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梳妆台紧贴的那面墙壁悬一把紫檀象贝琵琶。
圆木桌居于房间中央,玉思缘看见的微光便是来源于这桌上的蜡烛。
各色各样的小食摆了一桌,桌边圆凳上端坐着一名身披蓝白纱衣的少女。
少女清冷绝美,眼尾泛红上挑,鼻梁高挺,颇有西凉异域之风,为其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俏丽,犹似庭前冬梅素雪。三千青丝如瀑流至腰间,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纤长手指白玉一般,暗红色的枣糕被她拿在手中,竟令人不由生出嫉妒之心,也想像这点心一样入美人眼。
四目相对,气氛尴尬异常。
少女沉默半晌,轻轻站起身远离玉思缘,一面靠到寝榻边悄悄拿了藏在床柱内侧的匕首,一面目光轻柔,不动声色地扫过玉思缘的衣着打扮。
最后她率先打破平静:“这位公子,您打扰到我用饭了。”
玉思缘听了登时两颊通红,羞得无地自容,急匆匆拱手作揖解释:“小生突遇刺客,只求得此处暂避,歇一盏茶的功夫就走,鲁莽之处还望姑娘容量。”
少女微微颔首,右臂背到背后,单手推匕首入袖。重又走回圆木凳坐好,继续旁若无人地用餐。
她吃饭的样子别具魅力。半手掌大的点心两口一个,吃得极香,虽神情淡淡,可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感,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享受美食才是最大的事。尽管大口大口地吃,举手投足间仍具别样的优雅。
玉思缘看得怔忡。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频率。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好似要跳到少女面前,若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准备向心仪的姑娘告白一般紧张。
宫宴时他不是没见过名门姝女们矜持品尝甜点的样子。张扬热烈、贵气逼人如长姐,礼仪周到、无可挑剔如少傅,但没有人比面前这个少女吃得还香。
少女迅速解决桌上的一堆食物,收拾完看他还不打算走,忍不住提醒道:“公子,夜已深,我要休息了。”
玉思缘缓过神,估摸刺客大概都已散去,连连表示歉意和谢意,重开窗子,顺着槐树回到地面。
环顾四周,尘烟楼周围依旧黯淡得悄无声息,因着夜间的缘故,从地底窜上来一丝肃杀凉意。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确定无人埋伏,飞快往玉台方向奔去。
少女见他走了便锁死窗子,将袖中匕首置于枕头之下,吹灭油灯合衣入睡。
天光渐亮,凌钺宫的巍峨身姿愈发清晰明朗。
众臣压下困意,手持笏板鱼贯而入。康乐王遇刺的消息已被传入宫,明安帝龙颜大怒,下令廷尉府彻查到底。
随后又降圣旨,命少府亲自挑选美姬进奉玉台,贵妃协助,以抚皇儿受惊之心。
玉台地位仅次于皇宫和东宫,为大越立国时所建。开国女帝信奉鬼神,初时为祭祀所用,后来和政帝竭力铲除宗教势力,玉台被赐封给当时最得信任的嫡亲王,自此沿用成嫡亲王府。
按照惯例,历代玉台之主掌全国一成兵权。明安帝将玉台赐给玉思缘,足见他对小儿子的看重。
玉思缘回玉台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侍卫长子鱼去尘烟楼调查昨夜那位美人,自己则在侍从服侍下,将玄青织锦朝服穿戴整齐,乘上明安帝特派的马车,重返皇宫向父皇母妃报平安。
华颜宫内檀香缭绕,保养得当的女子亭亭立在植盆前修剪花枝,她眉目与玉思缘极为相似,恰如牡丹国色天香,正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伊氏。
“儿臣给母妃请安。”
伊贵妃听见儿子的声音,回过身挥手屏退身旁两个侍女,仪态雍容端方,柔声问:“去见过你父皇了?”
玉思缘乖巧颔首,扶着母亲在贵妃榻坐下:“母妃莫忧,孩儿好得很,得亏子鱼他们尽心尽力,那些乱臣贼子并未伤我分毫。”
伊贵妃放心了,含笑拍拍他的手:“想必你也听说陛下新下的旨意了,怎么样,现在有可心的女郎么?”
玉思缘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揉揉额角,下定决心似的:“儿臣昨夜危难之际,幸得一位姑娘好心收留,她姿容出众,性情也好,只是出身风月场。”
伊贵妃微怔,暗地纳罕。思缘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他的性子为娘的再清楚不过,既然他开口,那就是认定了这个人。
何况不过一个侧室,又非嫡妻正妃,儿子高兴就好,何苦阻止呢?至于思缘正经的那位未婚妻……给些补偿便也罢了。
“让这姑娘入玉台倒也不难,下口谕让少府去做便罢,就是你父皇那边不好办。”伊贵妃道,“他午膳时提及,想让茹姐姐的侄女给你做侧妃。这女孩儿因生母早逝养在大夫人膝下,既非嫡出,便不算辱没了茹府门楣。”
贵妃口中的茹姐姐乃明安帝嫡妻茹皇后,位主中宫,执掌六宫金印。
玉思缘对皇后的这位庶侄女有些印象。此女名晚凉,向来内敛文静,自与心上人被迫分离心如死灰,对于将来的婚约不甚在意。
“无妨,既然如此,改日再迎茹小姐进玉台也好。”玉思缘道。
茹氏情况较为复杂,与其让她的婚姻被家族当做联姻的工具,不如接她来玉台。尽管他不可能碰她,但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
“也只能这样了。”伊贵妃考虑后表示同意,转而又道,“少傅近日身上不好,起了风寒,连带旧疾复发,你抽空记得去看看她。”
少傅姓策,亦即玉思缘的未婚妻。才德兼备,温婉柔敏,帝京人曰“纤若芙蕖,雅如皎月”,有“月御娘”之称。
策氏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历经大越六代帝王而不倒。少傅之祖父策老宗正位列九卿,桃李满天下,门徒众多,而今大越朝臣至少四成都是他的学生。
其父不致仕途却也学识渊博,在帝京颇有才名地位。
少傅本人则曾做公主伴读,母亲策夫人与茹皇后私交甚好,因此得以常出入宫廷,和玉思缘相识已久。
论公,策家虽因老宗正大病影响力不如以前,但仍举足轻重;论私,他和少傅算是青梅竹马,少傅于他与皇长姐并无二致。
“是,思缘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