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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世-处暑-本性话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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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被抓上山,莫名认了个神叨叨的师父,还要莫名叫神叨叨的人师兄。
朝浥走出中庭木屋,心思百转千回,偏执重回王座,将壳儿从上至下地套在朝浥身上。如果苍穹不把事情解决了,他就放把大火把这山烧了,谁也别想活,然而就算这仇报了又如何,正如他与苍穹所言,朝家早已一去不复返。
不可控制的悲观毒液已然浸满他的每根思绪。
“走吧,我带你去南藏书阁。”,慆濛在朝浥前面半步的距离领着路,对朝浥的好奇停在神使法则几步之外。
要是别人就罢了,可朝浥是庄春茶楼的现任主人,那在买卖茶楼的契约上签名字的人怎么会被师父亲自带上祁云山呢?
昨晚朝浥沉沉睡去后,慆濛被苍穹叫去了中庭木屋,在苍穹一声声暗哑的咳嗽里好不容易听清了苍穹的命令:“小孩儿名为朝浥,以后他接过写命运话本一事,你先好好教他,写好了拿给我看,笔法成熟了再独当一面。”
地府来使留下的阴气引得苍穹脆弱无力,说完便蹙眉打发走了慆濛,不道朝浥来处,亦不说渊源何在,不像是不值一谈,倒像是刻意瞒着。
慆濛翻了压在庄春茶楼记录本里的最新契约,购买人一栏确实写着朝浥的名字,笔锋饱满,潇洒肆意,完全不同于现在面色苍白,本心摇摆的那位少年。
庄春茶楼刚建立时,慆濛作为茶楼的第一任主人,于春分一天偶然算得茶楼将得一有缘之人,这有缘之人将生于茶楼,也死于茶楼,在茶楼得到一切,也在茶楼失去一切,至于这人姓甚名谁,何时到来皆无从得知。
如若这人是朝浥……
慆濛心下叹出一口气,翻手捏碎了要送给白萧的短信笺,朝浥的事他要当面问白萧。
朝浥身份悬而未决,师父的命令也语焉不详,但慆濛终究一个问题都没问,接下了命令,也将朝浥与茶楼之缘按下不表。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事,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也明白三生石上的缘分二字最为玄妙。
所以慆濛不敷衍朝浥,他对朝浥说:“我本该带你熟悉一下这里,但最近世间地震,又犯了疫情,要做的事属实太多,我先教你做事,等这阵忙过去了,我再带你熟悉熟悉。”
“随便。”,朝浥理了理兜帽,趁着兜帽盖着眼睛,瞟了几眼四周,咽了一口唾沫,将大氅裹得更紧了些。
慆濛嘴角微微勾起,前几年他去茶楼喝茶时见过抢食的小奶狗,明明怕得要死,却还要昂着头挤进铁墙般的狗群里求得生机,像极了现在的朝浥。
“咕噜噜”。
朝浥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碎了“我不怕”的表面,露出真实的人的内里。
“我们先去吃东西,清明谷雨正在做,说是有好吃的。”,慆濛没让尴尬的沉默多落地一秒便提议道,且不论苍穹昨夜儿命他“多照顾照顾朝浥”,他也乐得维护朝浥的“面子”,像世间的人那样圆滑智慧。
朝浥缩了缩肩膀,恨不得有个龟壳钻进去,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昨晚又喝吐了,胃里只有渴醒时喝的白水,现在属实有点饿。
换了个面向夕阳的方向,走了几步便有叮呤哐啷的炒菜声传来。
深灰色的石头泥小屋比中庭木屋矮小了不少,苍白色的炊烟从斜顶的烟囱里悠悠向上,散在高山的寒气里。石头泥小屋西边还有一座稍长的木屋,屋檐下挂了一圈24个小灯笼,柳黄色的木条里亮着橘黄色的光,细看才发现写着“清明”和“谷雨”的灯笼稍稍明亮些。两座连排小屋前是一大块菜园,种着朝浥不认识的花草蔬菜,隐隐闪着刺眼的光。
“这里是厨房,清明和谷雨住在那间屋子里,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他们。”,慆濛半步跨进了厨房,被朝浥在菜园里的愣神给引了过去。
朝浥本乖顺地跟着慆濛后面走,突然被菜园里无故斜出来的光闪到了眼睛,两步远的功夫就走到了光的来源处,直面光源来处的瞬间,他看到了反复在脑海中闪现的噩梦。
慆濛的闲闲信步突然急促起来,一个箭步挡在了朝浥和闪光来源之间,挡得严丝合缝。
“你没事吧?”,慆濛微微低下头,看着朝浥无神平视的眼睛,急切地想从中看清什么。
按理,凡人站在面前,只能从镜子里看到现时画面,但朝浥的双眼瞳孔猛然剧烈收缩,眼底似有波涛汹涌,明显在镜子里看见的不是菜园和小屋。
“我没事。”,朝浥不紧不慢地回道,眼球缓缓上移,与慆濛的视线分毫不差地撞上。
是了,那天在刑场前,挡在他面前的是皱褶粘毛的黑灰粗布,不是平整顺滑的芡实白绸布。
听觉和视觉的打扰让朝浥几乎一下子便缓过神来,但他丝毫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冷漠阴笃,任由慆濛轻轻带力将他拉到了温暖的厨房隔间里。
慆濛叹了口气:“山上许多你不甚了解,切勿乱跑。”
朝浥眼里的寒意散尽,乖乖点头,不言不语,像蔫了的茄子。
“吓到了吧。”,慆濛不禁放柔了声音,“刚刚那个叫观世镜,凡人照镜,看今世当下,神照镜,看运转生死,亦可看心中万事。以前我和师父常借此了解万事万物、前因后果,只有一次,我差点因为真相失了智,师父才把它废弃于此。”
朝浥认真地“嗯”了一声,渐渐相信祁云山上的谎话连篇。
“你心中有事,根基……根基尚且不稳,莫去看那镜子,免得走火入魔。”,慆濛不由停顿,只有神才能看见心中所想,也只有神才有“根基”二字。
祁云山灵气充沛,也说不准短短一天内熏陶出来个新神使。
但这几乎不可能。
慆濛失笑,不再细想。
“想吃什么,我去拿。”,慆濛好心问道,和善地似乎周身散发着隐隐白光。
“都行。”,朝浥坐在木桌旁,裹着大氅,眼珠滴溜溜地转。
行刑、地震、疫情,朝浥太久没有见到问他要吃什么的人了。曾经吃过糖的人长时间不能吃糖,再吃到糖时,只会骤然索然无味。他满脑子都是要去照观世镜看唐家如何凶险恶毒,报仇末了再去看看父母兄弟的容颜,完全忘却了吃糖的乐趣。
慆濛端了一盘桂花糕出来:“先少吃点,等会就能开饭了。”
朝浥拿起一块白色点缀黄色桂花的糕点,咬了一口,味淡而粘腻,完全没有朝家路边的王婆婆做的好吃,看来这神仙地方也不是事事完美。
勉强吃完一块,朝浥满面纠结地问道:“写话本,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相信命吗?话本就是所谓的“命”,就是山下世人的一生。”,慆濛淡淡笑着,声音沉沉,认真许久。
朝浥皱眉,放下了已经拿起的第二块桂花糕,问道:“你是说,我要写的话本是底下人的命?给他们定好出生,定好要走的路?”
慆濛不语,白皙的脸衬着阳光,恬淡的模样却让朝浥感到恐惧,他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你们真是神吗?”
慆濛眉眼带笑,和善至极的样子确实像博爱众生的神:“是啊。”
朝浥眼神飘忽至别处,不屑地嗤笑一声,彻底没了吃桂花糕的欲望,脸上的表情从情不自禁的恐惧瞬间变成了白眼和冷笑。
飞来横祸一锤定音,他既不会把家族覆灭甩到父兄头上,也不想相信唐家恶意至此,最后他不得不把朝家的惨状归结于“命运”二字的捉弄,但朝浥自认为不信命,命由心生,相由己造才是真理。
再者,他本就是一介凡人,让他去写别人的命,这不滑天下之大稽?
慆濛看了眼只动了一块的桂花糕,耐心解释道:“决定一个人一生的有两个关键,一个是话本,即如何度过一生,还有一个是本性,即性情和思想。生辰决定了本性,本性定了选择,选择决定了话本。生辰,地府生死簿写;本性,我摆卦心算;话本是师父在写,以后会是你来写。”
本来是慆濛解惑,朝浥却眉头越皱越深。
“没事,以后你都会明白的。”,慆濛不由叹笑一声,他没指望朝浥一下子就接受,只觉得朝浥两手空空便急着了解所有事情的样子有些可爱,与山下的许多人一样,而从人世间到祁云山有长长的路要走,就像从一无所知的出生到满怀沧桑的死亡一样。
白露赶着最后一道菜来的时候,远处山峦巍然而逼近,魁梧的臂膂遮去了半壁西天,一炉晚霞烘衬太阳的葬礼,眈眈黑影已伸及肘腋,早从背后袭来。
慆濛看着朝浥曳曳侧影,又抬眸望向外面无尽的群星寒芒,不由庆幸压下了朝浥和茶楼之缘,世人大抵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命原是在别人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