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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社会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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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荡起一阵微微的涟漪,听他这样说。
“我心里想的是,”他接着异常恬静地说道,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稳当人,凡事都操持得很好,很到位,而且还很有道理,给大家省了不少麻烦,“以后就算遇上迁坟,这都是很有可能在事,现在到处都在发展,说不定哪天就拆到俺老家了,以后也不用再去操心这些事了,因为到那个时候估计俺老爹的骨灰早就化成泥土了,被上面的树吸收了,从而进入大自然了,又开始新的循环了,我们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了,因为无从寻找了嘛,对不对?”
“对。”我赞许道。
“嗯,一劳永逸的做法,是吧?”他微笑着说道。
“坚决不留后患,不给后世儿孙添麻烦。”他继续笑道,看来对自己的这个离奇想法也很满意。
“但是,最终,没能成行?”我说,也跟着笑了。
多好的人,连后世儿孙的心都操尽了,真是太好了。
“是的,这种事,我也不能一意孤行啊。”他叹气道,一种壮志未酬的感觉扑面而来,他这是余愁未消,余愿未了啊。
“虽然你是家里的老大?”我双眼含情地笑道。
“是的,虽然说爹好死,娘难埋。”他又无奈地叹道,显然也感受到了我心中的融融暖意,我眼中的灼灼之光。
“不用说,喇叭和铁炮也没有喽?”我又轻松地说道。
干系重大的丧事已然办过了,最熬人的时候已经走了,已经正式地翻篇了,我自然可以给他简单地开开心了,他老是把自己埋在悲伤和愁苦的泥土里,对他自己的身心健康也不好。
丧事简办,并且是最大程度地简办,这都是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的事情,以他的性格特点和做事方式来分析的话。首先,他这个人办事一向都遵循简洁高效、实用低调,性价比最高的不变原则,所以肯定不会兴师动众地劳神费力地搞农村那些老一套的,又是泼汤子,又是送盘缠,又是家祭,又是烧纸,又是拜土地庙,又是行路祭等等,包括身穿重孝,腰系麻绳,当众流鼻涕抹泪,故扮丑相,拄着粗粗的哀棍子满庄子溜达等,都不是他喜欢干的事情。其次,他这个人天生就不愿意麻烦别人,要是给别人添了一点心事,哪怕是指甲盖那么大的心事,那就是他最大的心事,他都会难过得睡不着觉得,所以他在打发他老爹入土为安这件事上,肯定是惊动的亲朋好友越少越好。还有一点不可忽视,他绝对是一个崇尚厚养薄葬的人,这个都不用多说了,他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他都不能算是我的精神偶像了。
“没有,统统没有——我觉得没必要。”他微微一笑后风轻云淡地说道,大概也猜到我要对他说些什么了,恰好我也已经按照他猜的说了,就是那些他以为的什么什么,像一束温和的阳光照进了他的心房,所以他才可以全身放松地会心地笑了,同时又将那束灿烂的光静静地反射给了我,如此,温暖之意便无成本地翻了一倍。
“喇叭、铁炮和木头,还有什么旗锣伞扇,纸马纸轿,四老四少四盆花,金山银山聚宝盆,这些东西都是一套的,要不弄都不弄,要弄都弄,是不可能单弄一样的,单弄一样看着也不协调,不配套啊,你想是吧?”他嘴角一歪,鼻子一哼,淡然地增补道。
“哦,那是。”我柔声说道,轻轻的赞许和敬佩之意悠悠地散发出来,我是非常乐于如此这样的,即一定要和他的气息配合得很默契,很完美,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一丝遗憾都不能留。
“好像,现在也不大时兴这些东西了,是吧?”我又朝他轻轻地笑道,试图取得他的充分认可和支持,似乎这就是我好好活下去的必需品,和空气中的主要成分之一氧气一样重要,同时也是我不断成长的必修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离不开这些看似虚无飘渺和无足轻重的,而实际上又很有份量的内容。
我想,如果可以毫无顾忌地扒皮抽筋,去其糟粕并取其精华的话,或者非要用一句话概括其中要义的话,那么,上述意思的核心内容就是,我离不开他,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Y君。
“嗯,有这个趋势。”他赞同道。
“另外,我觉得关于这方面的情况,也就是农村红白喜事的程序了,做法了,规矩了,以及这其中蕴含的意义了,等等,这些东西,你肯定比我了解得更多,更全面,对吧?”我温和地诱导他道,希望他能在这方面多说点我所不知道的内容,一种知识吧。
“嗯,我感觉你前边那句说得很对,以我浅薄的观察和简陋的分析来看,现在的情况和以前确实不大一样了。”他思忖着回应道,显然已经在认真地思考究竟该如何正确地回答我了。
“愿闻其详。”我鼓励道。
“不仅是城市,包括农村也是这样,”他较为详细地说道,顺着我的要求,“我感觉有些方面完全变了,并且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变回去了。通过这次俺家办丧事就能看出来很多问题,很多迹象。以前我们老家农耕社会的传统文化味道很浓,互帮互助的风气也很盛——嗯,农村嘛,离孔夫子的老家也不远,说到底都是最朴实的人情社会,你喊我大侄子,我喊你大大爷,你叫我二嫂,我叫你二妹的,听着就很热乎人。尤其是一个姓的,实际的关系都不远,不少人家的关系甚至还没出五服呢。而且整个大家族内部也都比较团结,红白喜事一聚一大群人,大家都忙里忙外的,显得非常热闹,齐整。另外,一个村的人基本上也都很熟悉,甭管是庄子西头的,还是庄子东头的,见了面也都表现得很亲切,互相之间的认同感也比较强,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隔阂。而现在呢,你仔细地看看现在的情形,好像很多情况已经悄悄地发生变化了,而且这个变化还不小呢。”
“哦?”我睁大眼睛疑问道。
“当然,总体上是变好,变文明了。”他呵呵笑道。
“嗯,你比如说把,”他愉快地说道,看来这次回老家办丧事对的影响主要还是正面的,积极的,利大于弊的,“现在的小青年好像都变得文明了,懂道理了,知道守规矩了,基本上没有随地吐痰和胡乱插队的了,连中老年的农村人也没有公开骂街的了,打架骂人的情况基本上绝迹了,整个农村可以说已经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了。”
“还有呢?”我问,我知道,前边的都不是重点。
“还有就是,厚养薄葬的观念,好像大家都能适应了,也充分理解了,现在很少有人家在丧事上弄那些虚头巴脑的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东西了——大家都学聪明了,学文明了。”他道。
“嗯,非常好的变化。”我微微笑道。
“当然,也有另外一些变化,好像有点叫人不大好接受,或者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你比如说——”他转而又道,倾吐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以前俺庄上基本没有打光棍的,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也都是情况极其特殊的,绝大部分男人都能找着媳妇。现在可好了,据他们说,光俺庄上竟然就有十来个光棍汉,都是老大不小的了,实际上条件也不差,结果就是找不着媳妇,你说有意思吧?”
“哎,你老家是?”我拖着长腔问道。
因为,以前他说过这事,但是我忘了,不好意思。
“沙沟镇北常村,以前属于南常乡,后来合并到沙沟镇了。”他非常及时地回答道,吐字特别清晰,这回我可不能忘了。
“哦,北常,对,北常。”我赶紧重复道,以示歉意和敬意。
“嗯,是的,正好和南常对着,呵呵。”我自嘲道。
“还有一点就是,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年轻人,平时在村里基本上碰不见年轻人了。”他又用聊天的语气说道,很随意地就把我的歉意和敬意给掩盖过去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都打工去了吧?”我乐观地猜道。
“离城这么近,都想方设法进城了。”他突然叹道。
“哦?”我谨慎地说道。
“要不然的话,就找不到媳妇,哈哈。”他随即开怀大笑起来,似乎这个问题非常有趣,而且继续谈下去也很有内容可供挖掘。
“而且离城越近的地方,就越是这样,”他接着便解释道,一脸的灿烂阳光,“小青年要是不在城里买房子的话,单单是在村里盖个两层小楼,哪怕是装修得再漂亮,也不行。”
“形势,大形势就这样,没法。”我评论道。
“嗯,对。”他抿嘴笑道。
“那,后边那句呢?”我俏皮地问道,好奇心又起。
我可没忘记他刚才那句话,“我感觉你前边那句说得很对”,有一股强大力量推动着我,要把他后边的意思给揪出来。
“噢,彼此,彼此啊,”他呵呵笑道,像个慈祥的老人,一下子弄明白我的意思了,“在这方面,其实我不比你强多少。”
“呵呵,谦虚了——”我道,算是把这个话题掐灭了。
毕竟,我方才已经流露出该走的意思了。
天色向晚,美丽的夜晚已经启程奔赴枣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