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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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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利娅手拿着一个褐色皮包,裹紧了自己的外衣和围巾,迎着冷风往家赶,脚踩在雪上的声音轻得好像一只猫。
伦敦的冬季总是像和人闹着玩的小孩,几天前的圣诞节温度还好,虽然白雪落在大街小巷裹住了所有东西,但同样也让一切都变得奇妙无比。可现在她冷得直打颤,对着已经戴了手套却依旧像冰块的双手哈出一口气,吐出的白色水蒸气袅袅飘散。
她今天赶了个巧,下班时间虽然晚了许多,天空像一块黑色轻纱,但好歹雪暂时停了——可人们依旧很少在天黑后出门,因为寒冷让人望而却步。
盖利娅很庆幸自己一直有备无患,比如准备能够扛过一个冬天的煤炭,或者保质期够长的腌肉腊肠,经过了一次圣诞节假期也还剩下很多存货。
她走过回家的必经之路,地上的雪大概已经在白天被孤儿院的孩子们踩实了,又硬又容易滑倒,无意间抬头,入目的只有青灰色,四周的楼房也笼罩在灰暗的色调里,显得死气沉沉,阴影里暗得像没有光能爬进去,什么也看不见。
走到一个转角处,盖莉娅刚要低头看路,便被一个人撞个正着。
她踉跄一下后连忙稳住身体,紧张地抬头,看到的并没让她放松下来——那是一位脸色苍白的妇人,她的姿态古怪,两只眼睛中的瞳仁看向不同方向,破旧的衣服掩盖着明显凸起的腹部,居然是一个孕妇。
这位孕妇连话都没说一句,被撞得摇摇晃晃,像支撑不住似地身体一歪,被盖利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手臂。
盖利娅清楚地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对方扒住自己胳膊的力气仿佛一位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只手五指死死的地钳着她的小臂,像是把盖利娅当成了一面支撑的墙,而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女士?你怎么了?”因为孕妇比自己高不少,并且抓着手臂的力道不轻,盖利娅有些吃力,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
街对面的伍氏孤儿院内似乎传出了儿童的叫闹声和女人的呵斥声,盖住了她们制造出的一点动静,谁都不知道这无人在意的街角发生了什么。
盖利娅四下张望,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巷,好多次经过会看到干活的男男女女,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她分明看到一个亮着微弱光芒的窗户边出现了人影,却只站了几秒便拉下窗帘。这并不奇怪,你不能要求一个满地鸡毛的人有功夫去帮助另一个人。
可耳边孕妇痛苦的呻吟声在她的耳朵里越来越清晰,声声击打着她的内心。盖利娅没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吃力地扶着孕妇,尽量用温和地声音去和对方说话:“还能站起来吗?”
她想,前面就是一家孤儿院,照顾孩子的地方应该能够给予一位临产孕妇一点帮助,而不会像她这样从来没有见识过生育的小年轻,对眼下的场景手足无措。可是现在的场景,盖利娅很怀疑她们能否成功抵达孤儿院,孕妇的模样太差了。
她的发绺纠缠像是枯草,脸色范青,更别提瘦骨嶙峋的身体,抓着盖利娅的手臂瘦成皮包骨,她此刻因为痛苦整张脸都紧皱着,穿着并不暖和,身体一片冰凉,却又冒着冷汗……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让盖利娅怀疑她是否能够顺利诞下孩子,这让一股不安缠绕上心头。
但在盖利娅快要绝望时,孕妇在疼痛中抬眼看了一下亮着光的孤儿院,然后在搀扶下颤抖着,将痛苦化为喊声分散出去,身体里的某种信念化作动力——她竟然迈开了一步。
刚刚几乎全身都需要盖利娅支撑的孕妇像突然夺得了神力一般开始自己迈动步子,这个变故让盖利娅身上压力一轻,眼瞳惊讶地收缩了一下。
而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几乎在盖利娅的一生里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成为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个夜晚……
盖利娅伴在孕妇的身边半步不离,看着她摇摆的身躯被孤儿院中的修女和院长扶进房子,看着她仿佛湖边芦苇遇风便折的瘦弱身体颤抖着,发出尖声的哭喊声。
古老的时钟发出响亮的走表声,狂风敲打窗户发出讴歌声,夜晚的到临为外面的世界降下该有的宁静,却不影响孤儿院内紧张地气氛。
盖利娅的耳边几乎全是孕妇的喊叫声了,几个帮忙女人的交流声,却早已听不到孤儿院中该出现的孩童声,好似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静悄悄地等待新的生命降临。
窗外,雪纷然落地,覆盖了所过之人的痕迹,掩盖脏乱街道,献上纯洁的一切,为了赞美一位伟大的母亲——也为一个即将孩子的诞生献礼,不管这个孩子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善良邪恶,无贫困富贵,冰雪在这一刻为他喝彩。
可是孕妇的模样实在令人揪心,似乎一切都让她崩溃了似的,大喊的力气都快耗尽了。但她还是忍受着疼痛,为了迎来这个新生,甚至不惜放弃自己,刺眼的鲜血染红了床垫……
就好像死神和天使同时降临了,消逝与新生交织相错。
直到最后。
伴着婴儿降生在世的第一声啼哭。
而剩下的最后遗言轻如蚊蝇,被风卷走不剩半点痕迹,就好像从来都不存在。
“汤姆·里德尔,随他父亲……”那个微小的声音说到,这也是盖利娅听孕妇第一次开口说话。
也可能是最后的话。
盖利娅茫然地想。
女人逐渐垂落的手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就像被什么定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突兀地想着那个名字。
汤姆·里德尔?
自己……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直到抱着婴儿的一位年轻女孩来询问盖利娅该拿小婴儿怎么办,盖利娅才回过神来。
她将目光投到女孩身上。
面前的女孩个子矮小,年纪不大,脸颊上是明显的雀斑。她似乎以为她与死去的孕妇有着什么亲密关系,希望她能带走孩子——当然了,孤儿院要照顾的孩子已经够多了,她们也希望孩子们尽可能与亲人在一起,如果拥有的话。
盖利娅有些不知所措,她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我并不能带走他,我和这位女士没有任何关……”
但女孩严厉地打断她,就好像她的拒绝是一件多么罪恶的事情一般:“主啊!你如果还是个人,就不能对一个新生儿这样——”
难道她真的把我当成小汤姆的姨妈?盖利娅苦恼地想——哦,这可以理解,因为自己也是黑发黑眼。
盖利娅这么想着,又看了眼女孩抱着的小汤姆,他被裹在单薄的毛毯中,身体上的血迹甚至还没洗净。只有一张皱巴巴的脸被擦拭过了。他看上去弱小得好像会轻易死去,甚至刚刚的叫声和虚弱的小猫一样气若游丝……
可怜的孩子,盖莉娅的心忍不住动摇了。
“我也为他没有亲人陪伴感到遗憾……但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有缘人。”
但她没办法承担不必要的责任,比起她来说,这个专门照顾孩子的孤儿院显然更加靠谱些,在这养孩子造成的后果也不会让谁倒大霉,但如果换她就不一定了,她还是一个自立生活的单身女性。
对面的女孩看上去很生气,十四五岁的模样,所有情感都单纯通过表情表达出来。盖利一边觉得无奈一边又有些心软,没办法说出重话:“总之,不像你想的那样……”
“玛莎,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汤姆擦干净!”这时,一边看上去雷厉风行的女人严厉地吩咐到,她正是刚才指挥一切帮助孕妇诞下汤姆的人,“还有杰瑞米,去找找有没有能穿的衣服,最好是厚实一点的。”
杰瑞米看着是个沉稳的姑娘,可能去比玛莎要大三四岁,身形颀长,听话地开门出去了。
玛莎悄悄观察着科尔夫人的脸色,发现科尔夫人并不是真的生气,才松了口气,抱着小汤姆走了。
“谢谢。”盖利娅对这位成熟的年长女士很有好感,刚才的接生若没有她一切都会一团乱。
“哦,不用和我道谢,是我没教好玛莎,她刚才不是有意冒犯……也许是你和孩子的相同之处让她觉得你是孩子的亲人。”科尔女士笑了笑:“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你的穿着与气质和这位可怜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哦抱歉,我对她毫无冒犯之意。”
盖利娅摇摇头,但却有些笑不出来,虽然她的确穿着得体,像个比较体面的人……
她本想问一句要怎么处理那位母亲的尸体,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与科尔女士握手:“还是很感谢您女士,我是盖利娅·怀特。”
“您可以叫我科尔夫人,大家都这么叫我,现在请允许我为您引路——愿主保佑你,善良的小姐。”科尔夫人说着做了个祈祷手势,然后领着盖利娅离开了房间。
盖利娅跟在科尔夫人身后,没一会儿便注意到孤儿院里孩子们各种好奇的视线,他们打量着她这个外来人。
当她的视线追过去时,几个孩子还会害羞地缩起来,胆大点的眼睛瞪大,盯着她看,这让盖利娅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她很快发现孩子们不管大小,全部穿着破旧,个个营养不良的模样。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科尔夫人,孤儿院什么时间欢迎客人到访?”
科尔夫人回头看她一眼,盖利娅虽然面上不显,但还是后悔自己是不是问得多余。
“我们一直欢迎客人到来,每段时间都会有几位好心的绅士小姐们来看望孩子们。”
盖利娅突然想起了父亲母亲——这点她以前从未细想过,但第一次来孤儿院让她突然意识到了——那两位生前便会去孤儿院捐赠食物衣服,特意换上不那么正式的普通衣服离开,却怎么说都坚持不带她去。年幼的盖利娅只觉得孤儿院孩子们能和她一起玩,从来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拒接带上自己,现在却能明白了。
一个生活幸福有父母疼爱的孩子陪着父母去孤儿院?这本身就是对这些生活在孤儿院孩子们的伤害。
此时,盖利娅已随科尔夫人走到了孤儿院大门口,她无声叹了口气,但很快调整好心情,微笑摆手:
“再见,科尔夫人。希望主保佑孩子们和您一切安好。”
她说,虽然她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上帝,但此时祝愿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