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召唤无用的我》牧野望

18、水与火

　　我低头凝望深邃的海水，希望博大的静谧给予我心安——既然是机器链接的人体与意识复，那么重新修好再连一次就行了吧？

　　“迷途知返者生；漠视生命者死。”

　　“哈？”我抬起头看向说话的白发青年，他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们，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

　　“任务完成了，我们走。”麦斯完全不理会青年，拎着我的领子将我直接拖起。

　　一张人脸忽的闪现，自水下缓缓浮起，我惊得弹起身子，撞在麦斯的怀里。

　　熟悉的身影钻出海面，如荷叶青莲亭亭独立，衣服上不染一丝水迹——看来结界顺利解除了。

　　“曼达，下面发生了什么？”我忐忑询问，“居民们……怎么样了？”

　　“居民？商业街上有零星几人张罗生意，其他大多数人还没出门。”

　　我长出一口气，合着这白毛小子诓我，被破坏的晶锥根本不是什么链接人体和意识机器。

　　“老师。”曼达与我擦身而过，走到白发青年的面前，态度恭敬。

　　……难道这个说瞎话比我心理素质还好的人，就是那个大魔法师布拉德利？

　　“你，想明白了吗？”布拉德利乜着眼瞧曼达。

　　“老师，我想明白了，我们还是不该这样做，求您收手吧，老师。”曼达的语气诚恳而又殷切。

　　“曼达，你还不明白吗？人类的社会充满了悲剧与苦难。有人出身贫寒，有人先天重疾，有人在战火中失去生命，也有人于天灾中流离失所。再看看那些肆意生长的恶意：受制于自然法则、文明发展与进化程度，世界上必定有恶的存在。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我们所踏之地，可否有一处净土不曾有过犯罪的痕迹？人类总是会走上同样错误的道路，他们需要神圣智慧的戒律去引导救赎。我相信，我们要建立的世界，正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你曾经不也这样认为吗？”

　　听完布拉德利的话，我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麦斯，问：“这个布拉德利想搞什么？听起来志向远大啊。”
　　“不知道。”麦斯对此不以为然，“什么时候走？”

　　“再听听，等会。”我干脆找个远离这两人的地方，作壁上观。

　　曼达回应道：“按照自己意愿行动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导致苦难的是命运，招徕邪恶的是自由意志——命运无法抵挡，但可以抗争；自由意志不可剥夺，却能够修正。想要生活在互相尊重，没有犯罪，也没有贫困的世界，需要每个人的努力。而不是把他们强行带来云端城。”

　　听到这我算是搞明白了，这个布拉德利想把魔法世界的人类全都上传意识到云端，用“规则”约束人类，建立一个乌托邦。我看他不应该叫大魔法师，应该叫大梦想家。另外我觉得这地儿也放不下那么多人吧……他没注意到这个现实问题吗？

　　“老师，我承认和您一起筹谋此事，令人心潮澎湃。但我总是会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不安与彷徨，总是怀疑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正确与否。也许我应该听您的，呆在下面听天由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魔王他们来了，我相信这是神明给予我的指引，我应该再次阻止您。”

　　……可别给我们刷存在感了，求求了。

　　果然，听完这话，布拉德利看向了我和麦斯。闯了他的地盘，砸了他的晶锥，带坏他的学生……我感觉我们两个被上传后，一定是最先被销号的。

　　既然如此，不如大胆发表建议：“那个……诸位听我一句劝，也许咱们这个魔法大陆和其他世界一样，的确都需要某个权威，但为什么这种权力要掌握在一个人手中，或者说一个机器手中呢？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团体？不能是一起思考着的所有人？建议大家还是搞个民主投票，想上传的上传，想苟人间的也不能强迫人家不是？”

　　我捕捉了布拉德利的微表情，他可能有0.001%的动容。

　　“是的老师，人类的文明不是您一个人可以擅自决定的，您没有这个权力。”

　　好了，那0.001%无了。曼达这小子怎么突然硬刚？

　　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微妙，我感觉再呆下去我们要不妙，于是拉了拉麦斯的袍子，示意他赶紧偷偷溜走。谁知这时，曼达突然回头对我们说道。

　　“到此为止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行离开吧。”

　　……不用你说我们也准备走了好吗？！

　　这时只见布拉德利信手一挥，我和麦斯被骤然升起的水幕包围，前后左右乃至上方，均是密不透风。水幕以极快的速度涌动，在我看来要比高压水枪还要猛得多。

　　“我说过，迷途知返者生；漠视生命者死。”布拉德利的声音传来。

　　行了行了，别整你那些中二的台词了。

　　“这……危险吗？”我看看水幕又看看麦斯，问道。

　　麦斯没有犹豫半分，抬腿就要穿过水幕。我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你悠着点，别被削成两半。”

　　麦斯不以为意，抓住我的手轻轻松开，在我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虽然看到麦斯没事，但我依旧不敢完全放心，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近水幕，锋利的水流像是刀片一般，霎时间在我指尖留下一条鲜艳的血痕。

　　妈的难道漠视生命者说的不是麦斯吗？可这摆明了要整死我啊？！

　　“喂！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鬼地方啊！你快回来麦斯，我一人承受不了！”

　　我话音刚落，麦斯走了回来。

　　“这怎么搞？我怎么出去？”

　　麦斯摊开手伸出胳膊，“我抱你出去。”

　　我看看麦斯的体格，又看看自己，这也没办法完全包裹啊，这个险我可不敢随便冒，一不小心小命玩完。

　　“你快想想靠谱的办法。”

　　这时，只见麦斯双手交错拉伸，凭空抽出一把火剑，火剑直劈水幕，霎时间火焰熄灭，白烟窜动，水幕却依旧完好无损。

　　“水里有魔力。”

　　麦斯是火系魔法，碰上水系自然被先天制约，尤其对方还是传说中的魔法师。

　　“要不你帮我堵住出水孔？”
　　“怎么堵？”
　　“站在水幕上，嗯，对，再往前点。”

　　麦斯在我的指挥下，刚好挡住了一个人形间距的水幕，但水流停止的部分有且只有他身体占据的部分，根本没有容许我通过的空间。

　　“你能不能蹲下？”

　　麦斯愣了两秒，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相当配合地照做了。

　　水幕的顶部距离我们很近，留给我的空间大约有半个人那么大。现在，只要我小心翼翼地从麦斯头顶爬过去就好。

　　可就在我刚刚要这么做的时候，水幕突然转变流向，从上向下涌动。

　　整挺智能呵。这个法子也行不通了，要是有个四维生物能直接把我从这里拿出去就好了……

　　想到这我突然福至心灵，怎么就忘了“召唤”呢？！

　　“麦斯，召唤我吧。”

　　？？？

　　麦斯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说你站在外面召唤我，把我带到你身边，可以做到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距离无法精准控制，你可能出现在我面前，也可能出现在离我不远的其他地方。”

　　嗯……应该不会就刚好出现在水幕中间给我噶了吧。我安慰自己这辈子还没那么背过，但还是忐忑地让麦斯尽可能离远点召唤。

　　可是——我也着实无法料到，出现的地点会是在布拉德利即将落下的法杖下啊！这跟被水幕切了有什么明显区别？！

　　刹那间，我反射性抬起手肘格挡，然而预期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一把燃烧的火剑以迅雷之势击飞了魔法师的法杖。

　　靠谱队友！回头给你磕两个！

　　当我回过神来时，猛地发现曼达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我们在“玩水”的时候，这家伙到底遭受了什么啊。

　　“曼达，你忘记你的母亲是如何去世的了吗？”布拉德利话音刚落，曼达如临大敌，眼神怔住。

　　我忽然想起昨夜窥得的梦境，难道那是真实发生在曼达身上的事情？年幼的他遭遇了恐怖的绑架案件，并且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对了，梦境里还有一个孩子，那个捂着曼达嘴巴的孩子，似乎拥有着一双浅色的美丽眼睛——是希尔？

　　猝不及防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如山崩海啸般侵袭了我的思绪。脑海中的画面仿佛错乱的跳帧电影，透露出异常诡异的气息，身披月光的女人于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中，一步步朝我走来，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为什么要丢下妈妈独自逃跑呢？”

　　我知道那是属于曼达的记忆，他正身陷噩梦渊薮，无法自持。不知道是希尔分享的感知力在此刻突然增强，还是曼达的情绪过于猛烈，这痛苦肆意翻涌，几欲淹没我的意识。

　　“曼达，你认识希尔吗？”我蹲在他身边，试探性地询问。

　　曼达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我，微微颤动的瞳孔泛着泪光。

　　“你们是朋友，对吧？”

　　“希尔他一直在等你。”

　　“能撑住吗？我带你去见他。”

　　我循循引诱，希望他不要继续沉沦于回忆。可他的眼睛却渐渐失神，情难自抑地涌出两行清泪。

　　“如果……我当时没有逃……我的母亲就不会死……如果希尔放开我的手，我还可以和母亲在一起……”

　　我双手敲了敲脑袋，那里面嗡嗡作响，又吵又痛。我心里抱怨自己想错了方向，还以为希尔和曼达双向奔赴，能够成为他的救赎，却没想到曼达对他耿耿于怀。事到如今，只能希望曼达意志力足够坚强，硬撑下去。正懊恼着，布拉德利偏偏要掺一脚，他说：“曼达，回到我身边，成为我的信徒吧。”

　　“妈的你可闭嘴吧！”我头痛欲裂，忍不住发怒。

　　布拉德利不气也不恼，倒是麦斯突然抽风似的，刚刚还蹲在地上无所事事地发呆，现下什么也不说就朝布拉德利发动了攻击。

　　他们越打越远，火焰与水柱交缠，爆发出一阵阵灼热的水汽。我在缭绕烟雾中，试图拯救问题青年。

　　“你们那时候那么小，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一边安慰曼达，一边将他抱起，只等麦斯抽空过来带我们逃离。可麦斯相当恋战，甚至有些上头。令人安心的是，即便水能克火，布拉德利的攻击也拿麦斯毫无办法，不是被他轻松躲避，就是被他轻易化解。就算魔法近身，似乎也没能对他造成伤害。反而麦斯的猛烈攻击令布拉德利难以招架，仓皇应对。

　　只是……那些看起来劈天盖地的力量，为什么打在布拉德利身上，也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