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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地区烧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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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苦而琐碎的税收工作,在每个人的脸上镌刻成或深或浅的倦意。
一成不变的工作,成了王志山等人心安的借口与慰藉。
时间不紧不慢,冲刷着暗流涌动,让躁动与不安喘息着,终归平静。
清早,走下楼的人拿起扫帚,以清扫院坝的方式,开启了一天的工作。
劳作之余,他们放下了疲劳与烦躁,变得安静。
没有经历过失去工作的人,也许不知道,每天早晨醒来,工作岗位是否安然无恙?最大的慰藉,无非眼前的安定要走向不稳定之际,奢望会是再简单不过的日常。
李得淼打趣着每一个人。他的笑容灿若生辉,不时打趣、数落着每个人刚得知分家消息时的“不得体”;嘻笑有人“惊成马鹿”、“慌成蚂蚱”。像是所有惊慌与愁苦,与他无关。
于存富照样心不在焉。张兴福一离开,他会第一时间起身往家跑。工作于他而言,像是早朝,更似打卡。
于存富习惯了每天最后一走进分局。来了后,他依旧抱上一支竹子水烟筒,“啵啵”地吸着他的烟。他对下一步是去是留,不放在心上,更懒得扎堆议论分家的事情。分家于他而言,事不关己。
张兴福那头一外出,他会借机溜之大吉。
可他失望了。
张兴福一反常态地守着他的办公室,把上下班时间拉长。
无事可做,张兴福甚至会将把持的那辆桑塔纳轿车,开出车库,洗得一尘不染。
吃饭时间,他会走到食堂,和年青人们围坐饭桌。
饭后,他以极短暂时间回家吃饭。饭后他会再次现身,盯着每个人的外出。
于存富第一个觉察到了张兴福的变化。于存富的眼睛瞪大了,也失望了。
和之前相比,张兴福不再像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样,来去无踪。众人面前,他少了严厉。更多的时候,他会静静地看着每个人的无拘无束,任由他们肆无忌惮。
每个人刚开始不习惯张兴福的变化,特别是于存富。等到习惯成自然,人人变得惊喜:
“张兴福变了!”
是的,先前的张兴福变了。他的变化,令人高兴。特别是分局再次多了张兴福久违的“段子”。“段子”和之前一样,同样阳光、乐观,幽默。这种情绪,感染着每个人。
每个人亲切地感受着他的变化。
而张兴福像是回到了高考学子在高考前的冲刺,专心地打理起了眼前。
只有一点,就是在时间的一天天推移之下,没有人知道突然哪一天,会迎来真正的分家,以及不期而至的去向分配。
国税?地税?
问题如同高考志愿的填报。
董留成关心着王志山的选择。周一的一大早,所有人在院坝里打扫卫生。董留成装作有意无意,和王志山走到了队伍后头。等到前面的人收拾扫把进了办公室,董留成站定了,问王志山:
“阿瓜,下一步如果给让你选择,你想去哪里?”
王志山的回答,一点不迟疑:
“老流,我想去地税局。”
董留成惊讶不已:
“地税?不是说下一步国税局为中央收税,装备精良、待遇丰厚吗?国税税种单一,业务专一。你一个搞业务的,放着国税局不去,去地税局干什么?”
王志山道:
“你跟我不一样。你外出收税没有我多,不知道跟小摊小贩们打交道过的什么日子?我是怕了。如果下一步明确这些零敲碎打的市场税收再在国税局,我真不想去。”
董留成不解地看向他:
“你真是个囊瓜!换个时代换个天,你就不想想下一步国税局是个什么天?人家人事直管,稍不注意会让你一步升天,今天到县里、地区,明天到省城——通天呐!你坐井观天,只会低头看路,只看头上盘子大的一块天,不会伸头出去,去看看外面世界有多大?”
王志山依旧在迟疑。以他年青的心智,他想,他可能会是一辈子呆在江北这个小镇里。他会在小镇干着心烦、枯燥得甚至有些无奈的税收,一眼望到头,看到退休那一天的到来。眼下,他每天只能想着能从睡梦中睁大双眼,忙碌着不觉迷糊的现实。和董留成相比,他更安心于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小镇不大也不小,够他折腾,让他年复一日。而他,幸运的话,他会在这里跟董留成一样,找到一位心仪的姑娘,恋爱、结婚,娶妻生子,最后像杨武实一样默默老去,最后告老退休。
看着王志山的迟疑,董留成上前,推了他一把:
“别傻不拉叽的,跟我去国税局呀!咱哥俩不能分。都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靠父子兵’,我们哥俩,谁舍得丢了谁?”
董留成的这话有温度。王志山心头暖暖的。他总算开了窃,笑了:
“好好好。我跟你去国税。”
分家让每个人热闹了一阵子后,重归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分家的消息遥不可及。江北税务分局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外面的纷纷扰扰,与它无关。
几个月后。又是一个风干物燥的春季来临。接连的几场春雨,将久旱无雨的干热,打回湿冷。
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在所有人以为日子会再次陷入日复一日的平淡之时,这天,张兴福突然兴高采烈,小步快跑,到每间办公室通知每一个人:
“家里脱得开身的、想跟我上县城吃烧烤的,跟我来。我请大家去吃烧烤。”
张兴福请客?诺大的一个税务分局,人人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今天刮的什么风,刮来了铁公鸡一样的张兴福要请客?
不少人围上张兴福,七嘴八知,问张兴福:
“你这话是真是假?”
张兴福言之凿凿:
“当然是真的啰!这种事情,你会拿它跟你开玩笑?”
所有人信了。人人很快走出来,围站到张兴福面前。张兴福数了数,一共十人。借着集合队伍,人人兴奋异常地问这问那?问得最多的,是为什么要上县城吃个烧烤?
李得淼打趣道:
“张臭,听说好多单位分手都要撮一顿。咱们是不是要吃分家饭了?”
张八一“哼哧”着道:
“哼,好不容易能吃回烧烤,问那么多干嘛?既然领导请客,跟官吃官,官死转弯。乱讲犯法,乱吃不犯法。咱是去吃烧烤的,又不是去吃亏。走走走,我们不问那么多。”
王兴正“嘻嘻”笑了:
“听我们张八一说大实话。嘻嘻,不吃白不吃,白了也白吃,白吃,换了谁不去?”
董留成在人群中不出声。他两只眼睛珠子不停转动,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集合后人人上车。
车上一片叽喳声。张兴福含笑不语,当仁不让开上车,充当了驾驶员。另一辆破旧的老吉普车,由杨辉把持,跟在他的新车后头。
十几人挤在车中,看着张兴福破天荒为大家当了驾驶员,往县城进发。
车子不紧不慢,赶到县城与通往地区的路口,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不解,问是不是吃饭地点有变?
很快,这下的两车迎面来了另一辆车子。车子从县城方面赶来,坐的是杨绍贤和郑望道。
车子驶到张兴福新车前,杨绍贤和郑望道冲张兴福点头示意,让张兴福的车上前开路。
三车会回后继续出发,开车的人人不说话,显得神秘。
张兴福的打头的车子变道,不再是县城方向,改驶地区城市方向。
傍晚时分,三车齐齐驶进地区城市,进城后,七拐八扭,拐进了一扇大门。
人人惊呆了:
“地区税务局!”
人人一头雾水,不明究里地看着领头的几位当家人神情严肃。想问为什么的,不好在地区税务局的院坝里大声喧哗,只有默不作声,在车子停下后跟着下了车。
很快,地区税务局的办公楼下来一人,面带笑容,冲所有点头示意。她是卢洁芳,县里曾经的财政局长。几年不见,她成了这里的一名副局长。见到一行人,她上前与领导们一一握手,招呼所有人上楼。
人人不明白是不是吃烧烤的计划有变,把我们拉这里来了?
张兴福在几位领导的中间,满面春风。他谈笑风生地紧跟卢洁芳身后,上了楼。
后头的人猜测不得要领,只有跟在领导们后头,上了地区税务局主楼,再一拐,进入侧楼。
侧楼是一个大大的歌舞厅。歌舞厅巨大,足以容纳几十号子人。歌舞厅正中央是一个方形台阶的舞池。舞池悬挂傍晚余晖中煜煜生辉的镭射灯。几个巨大的音响默不作声,站立四周,似乎在欢迎歌舞爱好者步入舞池中央。所有人被安排坐进歌舞厅的四周由沙发分隔而成的小包厢内,不明白到这里是稍事休息,还是另有安排?
卢洁芳满面欢喜。她请杨绍贤、郑望道和张兴福找了个包厢坐下,低头谈起了事情。
其余人一时莫名其妙,却无所事事。
人人又不好打扰领导们在包厢里窃窃私语,只有静候下文。
几十分钟过后,领导们所在的小包厢终于有人起身。起身的人是张兴福。他大声招呼所有人:
“下一个议题,吃烧烤!”
人人下楼、上车。
车子开进了一座崭新的烧烤城。
烧烤城在两条街道的十字路口,富丽堂皇。进出其间的人头攒动,服务生更是彬彬有礼,站立门口,躬身欢迎客人的到来。
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列队夹道中,上了楼。
一个雅座包间的餐厅里,几人未落座,一位身着青灰夹克的中年男子满面春风而来。他满面含笑,热情地向来人伸手,一一握手过后,招呼众人入席。
遭受如此礼遇,张兴福脸上放光。他没有忘记他是今晚的宾客,礼貌地问来人:
“请问,您如何称呼,高姓大名?”
来人自报家门:
“我叫殷俊祥。应刘副局长安排,我特意赶来代刘副局长,专程来陪各位共进宵夜。大家请随意。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一听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早闻大名的当地税务局长,张兴福、杨绍贤和郑望道大呼“久仰”,上前与他握手。殷俊祥笑盈盈地,招呼服务生上菜。在他的招呼下,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手端菜盘,给十几人上了一桌子菜肴。菜肴花色品种一应俱全,各式烧烤应有尽有。有些服务员报不出的菜名,惹得张八一、王兴正两眼放光,伸手想将不认识的菜肴拿在手里,看一看是什么?李得淼一拍手,顿时吓得两人缩了回去。
菜肴上桌,殷俊祥请张兴福、杨绍贤和郑望道挪上座。
三人推辞不过,在正门的位置坐下。如此高规格的招待,张兴福受宠若惊。他急忙“失敬失敬”,起身再次与殷家祥握手。
殷局长以东道主身份,手端红酒,请大家开杯。
盛情之下,酒席开始。从小镇到县城,再改道地区,十几人滴水未进,饿坏了。人人一低头,再不顾领导们谈笑风生,“呼啦啦”风卷残云。
看着分局人人胃口大好,殷俊祥笑盈盈地,催服务员再次上菜上酒。
露底的盘子撤走,菜肴再次变得丰盛。殷俊祥起身,说着“天下税务是一家”的话,频频向众人敬酒:
“今晚大家务必尽兴,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宜。大家尽管畅开了吃、畅开了喝。”
所有人酒足饭饱,醉意熏天。
返程路上。王志山和董留成坐了张兴福的崭新桑塔纳。再次手握方向盘,看着窗外的街头灯红迷离,张兴福意犹未尽。他转头问:
“诸位,今晚吃好没有?”
董留成打着嗝,道:
“吃好了,也喝好了。兴福,这样的大餐,算我董留成开眼了。跟着领导就是不一样,我都差不多忘记自己姓董,要改性孙,成孙猴子上蟠桃会了!”
手握方向盘的张兴福精神有佳。他瞟了瞟车子后排的王志山。天色已黑。车子开了大灯,照着王志山闭目养神。张兴福叫醒了他,饶有兴致地开了口:
“志山啊,下一步国地税分家,你准备上哪儿?”
王志山猛然一惊。正要张口,董留成探过脚来,踩了他一脚。王志山知道董留成是要他不要酒后吐真言,说出二人的约定,情急之下改了口:
“我啊?我想去地税!”
张兴福呵呵笑了:
“地税局好、地税局好啊!”
这话听得王志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明白,一向对地税局忌讳莫深的张兴福,怎么改弦更张,一反常态了呢?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张兴福再次问道:
“那你想过没有,下一步,想干点啥呢?”
王志山这次没有迟疑。他不假思索地道:
“还能干啥?继续当我的专管员呗!”
这次张兴福没有笑。他正要说话,前方驶来一辆对头车。车灯一闪而过,照亮了他。他的侧影明暗不定,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是高兴,还是若有所思:
“当专管员?你是不是档次底了点?再怎么说,以你的能耐,也该弄个县局股长、或者乡镇所长干干吧?再者说了,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嘛!”
王志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实在想不出,也不懂张兴福此时的话外之音,是个什么意思?
回到小镇,杨辉的车子早张兴福一步,停在院坝里。
等张兴福一走出税务分局,杨辉当即拉住董留成,不让他回储蓄所:
“走走走,老流,到你楼上坐会。”
董留成听他话里有话,没有推辞,破例上了税务分局宿舍。杨辉叫来王志山,神秘地问:
“你们可知道,今晚领导为什么要带我们去地区吃烧烤?”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为什么?”
杨辉看了看宿舍外头无人,压低了声:
“说你们不长心眼,还真是不长心眼!你们也不想想,一顿烧烤,什么地方不能吃,偏要这么多人,大老远地跑去地区税务局?还有,人家为什么还让我们见卢洁芳那么大的官?我看你们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竟然跟张八一、王兴正那些饿死鬼一样,两只眼睛只剩下了吃!你们真不把今天发生了什么的事情,当回事?”
杨辉卖关子,两人跟着装傻:
“哦,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多年的驾驶员习惯,让杨辉以领导面前的消息灵通人士自居。两人越发懵懂,他越发来了精神:
“今晚是领导任职谈话。人家领导谈话的时候,你们没有听到人家说什么?我告诉你们,他们在包厢说些什么,我全听到了!卢洁芳的意思,是下一步成立地税局,她点名兴福来当我们县地税的一把手!要不然,凭什么我们一个小小的税务分局,会惊动那么大一个官,亲自安排殷局长接待?你们看好啰,不出意外,新成立的地税局局长,一定是我们兴福的!”
都说领导的腿,驾驶员的嘴。驾驶员是领导行踪记录人。领导们的前脚迈到哪儿,就会经驾驶员的嘴,传到哪儿。
张兴福上任地税局长的消息,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