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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亲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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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展折腾了一天,劳心劳力,眼下只感到深深的疲惫。
两辈子下来,她知道祁柏是怎样的一个人,少年心性四个字用来形容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他说出这些话,绝不是在折辱她,他是真心实意地来道歉的。
无论是今日的闹剧,还是刚才他让人啼笑皆非的赔礼,她都不打算也都不能怪他。归根到底,反而应当怪她自己。
但她现在只觉得太累了,她要回去短暂地“死”一“死”,好好地睡一觉。
眉展短促地笑了一声,轻声道:“殿下,不必了,我刚才的话不过是玩笑罢了。今天的事我不怪任何人,非要怪,也只用怪我自己就好。”
她声音越来越轻,“知泽仙君,祁柏殿下,在下是真的累了,我先告退。”
不等两人反应,她唤起手上灯,转身匆匆沿着来时小路走去。
饶是祁柏再耿直,他也听出了眉展的不对劲。虽然还是琢磨不出哪里不对,但依着眉展原本的性子和,和她对自己的一片痴心,此时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一时愣住,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那一盏幽幽的灯影。
知泽也静静地看着少女托灯离开的身影,在黑暗中恍若一只渐渐飞远的雀鸟,玲珑一点,娉婷万千。
眉展一手托着手上灯,一手握着刚刚方正仙人给的指路灵牌。指路灵牌是一个小小的薄片,其上将自己所在地和目的地标成标成两个小亮点,两者之间以一条光线标注出行进路径。
新帐子离大帐极近,她沿着标出的路径,走了一段山路便到了住处。账内隐隐有烛光透出,眉展莞尔,沿着小路绕到帐子正面,如意料之中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面容冷峻的男人提着一盏牛角灯静静站在帐前,他一身黑衣,好似融进了黑夜里。见到眉展的一瞬间,他双眸一动,立刻抱拳单膝跪下。
“请少主责罚。”
果然如此,眉展无奈地笑笑,她就知道这人第一句话要同自己说这个。
“嗯,皋留,我责罚你。罚你进来把我帐中的几盏灯都点起来,今夜我要点着灯睡。”
皋留闻言抬头看向眉展,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怎么,我明明按你请的罚了你,你不领罚,只看着我做什么?还是说--”眉展拖长腔调,故意戏弄他道,“你又不愿受罚了......”
“属下愿意领罚!”皋留声音冷厉地反驳,下一瞬又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眉展的话。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站起来领罚,还是继续跪着请罪。进退维谷之间,却听得身前人捂着嘴扑哧一笑,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你这人分明是只金雕,却怎么呆愣愣的像只小鸮。今日之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上赶着来领罚?”眉展收起手中灵牌,伸手掀开帐帘,“别跪着了,进去点灯。”
她进帐的前一刻,身后人站起来,声音闷闷地道:“少主的所有事,都与属下有关。”
眉展抬脚进了帐子,头也不回地笑道:“说得真好听,我喜欢。”
她随手丢下门帘,直奔自己的床铺而去。
“可算见着床了。”眉展随手又给自己施了一个清身咒,一骨碌翻进了床铺之中。她紧紧搂住床上的小被子,狠狠地吸了几口。
“山中夜凉,少主夜间盖好被子。”皋留跟进来,一盏一盏点起床头的垂水松灯,照得帐内四方生辉。他瞥一眼在瘫在床上的眉展,心下一软,脸上的冰霜化开了几分,向来冷硬的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轻轻提醒道。
眉展嗯嗯地糊弄几声,半梦半醒地坐起身放床帐,迷蒙中摸到一只温热柔软的东西。她勉强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是一双苍劲的手。
眉展一把丢开皋留的手,蒙着头蜷上床,“放完床帐就出去吧,今日辛苦你,要你这样一个亲卫将军做侍女的活。”
皋留没有答话,只默默放好床帘走出了帐子。
帐外夜色已深,他呆立在帐前,刚才眉展的调笑尚在耳边。几息后,他又重新撑起那盏牛角灯走远了。
眉展躺了一会,爬起来慢吞吞地脱衣服。耳边还依稀回荡着刚才的那句“少主的所有事,都与属下有关。”
她面色冷淡,丝毫不像是被触动的样子。
说的是真好听啊,她也是真喜欢,只是倘若没有上一世发生过的事就好了。
皋留是族里大长老的次子,比眉展大了近百岁,自小就来到眉展身边做亲卫。他一贯冷峻沉默,与野心勃勃的家族不同,他从来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
眉展浑身乏力地倒在了床上,脑子里搅作一团,可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来着?
围猎后,眉展为修养回到羽灵山,却不断地在自己的领地上遭遇暗杀。她心知是族中长老所为,下令手下亲卫去查,却从来没能查出任何证据。
眉展以为是太难查探,于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祁柏,她便干脆离开羽灵山长居仙庭之中,自此也几乎彻底丧失对羽族的把控。
经年后眉展身败名裂而无处可去,她灰溜溜地回到了羽灵山,在大殿中见到了如愿成为族长的大长老。
他狠狠地将她嘲讽了一通,最后离开大殿前,他附在眉展耳边“桀桀”地笑道,“本族长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个废首领。当年你在族内受的几次暗杀,都是我的次子,你的亲卫将军所为。”
他装模作样地叹息,“你既明知留儿是我的次子,还真的信他重她,小少主,我真是不懂你啊。”
眉展如闻霹雳,独自倒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曾经最为信任的亲卫将军,妄图在他冷峻的面上找到一丝动容。他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垂眸冷冷地与眉展对视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呸!老东西!眉展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狠狠地啐了一口记忆中大长老那张阴险狡诈的脸。下一刻便彻底入睡。
眉展实在累极,沉沉坠入一层又一层的梦中,在梦中也不得安生。
梦中一下冒出祁柏站在崖上模糊的身影,一箭射穿了自己的心口;一下又是皋留冷冷地垂眸,看向浸在忘川中的自己;一下又是山崩天裂,一团团诡异的黑气在天裂处蔓延开来......走马灯一样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切换,而画面的最后,是知泽微笑着,将自己一剑穿心。
眉展挣扎着睁开双眼,她颤抖着喘息了几下,才算从痛苦的余韵中脱离出来。
眉展掀开床帐,帐内灯油早就燃尽,只剩下角落里一点烛光如豆。
她信手捻过,照了照桌上的计时器,还有两刻便是辰时。她一时也没有梳洗的心思,便随意踢上鞋子掀开帐门。
西洲与羽灵山一样,都是独立于仙界主体之外的一块领地。这里比起仙界,更像凡间,一年四季,日生日落。山中清早雾气即将散开,远处金乌渐升,林中雀鸟啾啾鸣叫。
眉展站在万丈霞光中,长出一口浊气,心头阴霾总算散尽。梦里苦痛缠身都是假象,自己如今站在这里见清晨好景,这才是真实。
眉展放下帘子拍拍手,说得好,早晨起来果然脑子转得呱呱响,适合思考仙生哲理,那就再想想怎么能快快地死掉好了。
世间三界,仙、人、阴,三界貌似相互隔离,实则密不可分,都受着天道的约束。仙界众仙与其称为仙,不如说是有了灵力的人,灵力低的穿衣吃饭,年长的权力规矩,七情六欲并不见得比人界少到哪里去,阴界众鬼也是一样。
三者间的区别或许只有一样,那就是轮回。仙与鬼一人只有一生,死了便是身死道消,自此归身虚无,而人则是去而复返,一生接着一生。
眼下她想快快的死,说好办极好办,或许哪日她被谁捅了一刀,或是下了毒,甚至是没有灵力时走路绊了一跤,便彻底归身虚无。
可说难办也极难办。仙界多是一千岁左右开始衰老,一千五百岁左右自然老死,如果修为高到一定境界,就能打破界限继续活下去。可哪怕修为并未高到一定境界,想要受伤中毒而死也极为困难,体内的灵力会自然而然地对你的身体进行修复,想方设法地避免你的死亡。
像她上一世,受了三百年的万鬼缠身彻底耗干了灵力,最后才算是能被知泽一剑杀死。而昨日她想跳崖求死,也是因为想着体内的灵力被束缚的只剩一成且几乎耗尽,才斗胆一试。
否则,眉展嘶一声,那岂不是活活把我痛死了。不对,不会死,只会痛。
她摇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上一世痛了太久,这一世还是能不痛就不痛吧。
思来想去,狗天道,你到底为何要我重生呢?眉展对镜而坐,镜中映出一张眉头紧皱的美人面。
“少主,有两位道君来访。”帐外传来皋留的模糊的声音,打断了眉展的胡思乱想。
“稍等片刻,容我披件衣裳。”眉展随手扯过一件长可及地的披风裹上。
门外果然是风格迥异的师姐妹,晴灵一身上红下绿的齐胸襦裙,高高地梳了一个惊鹄髻。她身边沉灵今日仍是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满头青丝垂落,几乎垂地。
二人见了眉展,皆是问好:“见过眉展少主。”
眉展回礼道:“见过二位道君。”
“眉展少主,听说你今日要去主帐说明昨日之事,我便和师妹前来寻你一同前去,你不会嫌我二人吵闹吧。”晴灵拉着眉展的手,笑嘻嘻地套近乎。
“道君言重了,我其实盼着有人能能和我一同前往,也算是给我这人壮壮胆。”眉展笑眯眯地回应她,“我这人怕生,胆子很小的。”
沉灵和皋留站在两人身后,沉默地听着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往。
沉灵觉得气氛实在尴尬,再次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话题。她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们少主可真是为人坦率,胆小怕生这样的缺点也能自如地说出来。”
皋留:......
“晴灵道君为人看来也十分坦率,对二位道君吵闹这个缺点也能提前告知同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