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桥旧事》时昔

27、第 27 章

　　“明澈，在听吗？”

　　“在听。”

　　薛杞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还好有你啊。”

　　深夜的溪桥，恢复了宁静，明澈已经到仁济堂，站在灯笼下，仰望着“仁济堂”的招牌。师父离开前，望着这招牌的眼神，明澈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嗯，我等你和师父回来。”明澈轻声说。

　　“你到药房门口了吧。”薛杞说。

　　“嗯。”

　　“那快进去吧，天色不早了，我也回病房了。明天一有新消息就联系你。”薛杞说。

　　“好。晚安。”

　　等薛杞说过晚安，明澈挂了电话。他又在招牌下站了两三分钟，才从侧门进了后院。

　　前几年，明澈有些怕这里的夜，这两年才好一些。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快步上楼，锁好门，钻进了被窝。

　　入睡却很难，想到师父，想到薛杞，想到陆执青，又想到那些陈年往事。这些事都是不会忘记的，他们会伴随明澈一生，是他的一部分，他必须和这些记忆共存。

　　第二天一整天明澈都很忙，又有不少人为了看明澈来仁济堂。网络就是这样，一张图能反复传，而人们又爱扎堆。

　　明澈觉得真的该再招个人了，然后过几年，他收个徒。当然这得师父同意才行。这么多年，师父虽然没说，明澈心里明白，他是想让明澈将来将医术传给薛杞的孩子的。

　　老人家看中薛家的传承，偏偏薛杞对中医不感兴趣，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

　　不得意才是寻常人生。

　　明澈在后院厨房吃晚饭，听到有人在药房大堂喊他。

　　明澈加快速度，胡乱吃完。套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来到前院。

　　“明大夫一个人啊，有点事请你帮忙呢。”

　　来者是赵主任。溪桥前几年成立了“溪桥旅游管理开发公司”，赵主任是管宣传的。

　　“赵主任请坐。”明澈客气地道。

　　“哎哎。”赵主任在接诊台前坐下，坐在明澈对面。

　　明澈一坐下，赵主任就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呢，要拍一部溪桥的宣传片，想请明大夫出境。”

　　明澈当然想都没想就拒绝：“这个恐怕我帮不上。”

　　赵主任忙道：“哎呀，明大夫别急着拒绝啊。这可是大事，县里、镇上领导可都重视着呢，叫咱们务必要把溪桥的宣传片拍好。你说，拍溪桥的宣传片，怎么能不拍仁济堂？不怕明大夫呢？”

　　明澈说：“拍药房，要问我师父，拍我就没必要了。”

　　赵主任有些着急，他不光想拍明澈，还想把他印在宣传册上，让他当溪桥的代言人呢。他可是上网达人，在网上看到几次明澈的照片了，这么好的“模特”，又是土生土长的溪桥人，不找他找谁？

　　“明大夫为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我们都会满足。”赵主任道。

　　明澈无奈笑笑：“倒不是有什么要求，赵主任就当我难为情，不好意思吧。先前一张照片在网上传，我已经够苦恼了。这事真的不行，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克服不了。抱歉赵主任，我真不行。”

　　赵主任见明澈态度坚决，心里有些生气，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呢，也再完善一下方案，到时候，你看一下，尽量不叫你为难，你看可以吗？”

　　“再说吧。”明澈道。

　　赵主任铩羽而归。

　　晚上没什么人来，八点钟，明澈准时上门板。

　　忙了一整天，明澈这才有空闲看手机。

　　薛杞发了几条信息，拍了几张化验单过来，还有一个未接电话，也是薛杞打来的。

　　明澈先看了化验单，又看信息。比起在溪桥这只验了血，这些化验单，验的东西就多了。结合薛杞的短信来看，师父确实病重了，溪桥的化验单，检查的不全面。

　　明澈叹了口气，给薛杞回拨了电话。

　　过了好久电话才接通。

　　“今天忙了一天，才看到你的信息，师父现在怎么样？”明澈问道。

　　薛杞叹道：“一句话不说。医生以为他没有神志了，他才和医生说了几句话，问的是给他检查核磁共振的仪器。”

　　“医生怎么说呢？”明澈问。

　　“建议住院呢。”薛杞顿了一下，又叹了一声，“在溪桥检查得不全面，我还以为没这么严重，结合他做出来的事，以为他故意装病……没想到真的很严重。医生也说，如果不住院，时日不多了。”

　　薛杞连连叹气，明澈也跟着叹。和明澈想得差不多，师父果然时日不多了。

　　“现在能住院也挺好，不用自责。”明澈说。

　　“但……我觉得就算住院，爷爷可能时日也不多了。”薛杞说，“明澈，过些日子，你来沪市看看吧，或者去其他地方也好，总之，走出去看看吧。”

　　明澈心下触动，明白了薛杞的意思。薛老大夫一生坚守自己的理念，传承着祖上留下的医术，未见识过溪桥外头的世界。明澈很想知道，躺在核磁共振检查仪上的师父，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知道了。“明澈说，“你好好陪着师父吧，过几日，我和镇上说一声，去看看他。”

　　“我回去接你吧？”薛杞听说明澈要来，心里是开心的。

　　明澈笑笑：“不要紧，你到时候给我医院地址就行，我自己去。”

　　“也好。”薛杞说。

　　两人道了晚安，挂断电话。

　　明澈将手机按在心口，沪市啊。其实他去过的，没有人知道。前几年，他去省里考试，考完后，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去沪市的车。他并没有幻想着可能会和薛杞偶遇，他只是想去有薛杞的城市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薛杞时不时会发信息过来。说的大多数是薛老大夫的境况——身子明明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各种药用着，身体却一天天坏下来，比在溪桥时更坏。

　　薛杞心里愧疚，觉得自己不该带师父出来。但医生和明澈都说，就算不去沪市，薛老大夫的身体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在和医生聊过几次检查仪器后，薛老大夫就再也不说话了，连和医生也不说了。

　　甚至在薛杞问他要不要回溪桥的时候，都没有得到回复。

　　深夜无人时，薛杞哑着嗓子问：“爷爷，您就这么恨我吗？”

　　没有回应。

　　这天，薛杞去药房拿药，看到前面排队的男人背影格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薛杞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久，直到那人接了个电话，那声音和薛杞记忆中的声音对上了。他浑身一颤，血液上涌，几个大步跨到男人跟前。

　　没错，是他！明澈的爸爸！

　　薛杞一把揪起他的的衣领，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吼道：“我妈呢！”

　　男人惊恐地看着薛杞，直到认出他来，才掰着他的手：“你放开我，你找妈关我什么事！”

　　薛杞挥起拳头想打他，被身后的保安拦住了。

　　明澈爸爸见又人拦住薛杞，转身就跑。

　　薛杞忙挣脱保安，追了上去，保安见状，也跟在后面追。

　　薛杞到底年轻，很快就又追上来了，不过保安也追了过来。

　　“保安大哥，我们认识，他欠我钱，我爷爷住院的钱被他偷了。”薛杞说。

　　“你小子！别血口喷人！”明澈爸爸吼道。

　　“你们去保安室，别在这闹。”保安道。

　　“我们去偏僻的地方，保安室就不去了。”薛杞说着拉着明澈的爸爸就走。

　　保安见两人似乎真的认识，就没跟着。

　　薛杞将人拉到住院部的后面，这里没什么人。

　　“你想干嘛呀！我跟你说，打人可犯法！”明澈的爸爸看着薛杞比以前更高更壮，心里有些发怵。

　　“我妈在哪里。”薛杞冷冷地问。

　　“我哪知道！”明澈爸爸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你爸，跟我要什么妈！”

　　薛杞很想揍他，可想着还在住院的爷爷，万一自己因打人进去了没人照顾，只有捏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妈到底在哪，当年不是你带跑了她？！”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才没带她走呢！我和我老婆走的好吧！”明澈爸爸鄙夷地道。

　　“你什么意思？”薛杞有些愣住，“当年有人看见你和我妈一起走的！”

　　“啧，都说了不是！当年我和我老婆一起走的。肯定有人看错了。”明澈爸爸说，“怎么？你妈跟人跑了？”

　　“真不是你带跑了我妈？”薛杞脑袋有些发懵。

　　“你不信，我现在可以打电话给我老婆，证明给你看。”明澈爸爸说着就拨通了电话，“老婆，你还记得，我是哪一年跟你回沪市的吗？”

　　“你想干什么？想回去？”电话那头的女声传来，不是薛杞的妈妈。

　　“没有，社区调查。”明澈爸爸扯了个谎。

　　“我想想，哟，今年十一年咧，你该不会真要回去吧？你现在在哪？赶紧给我回来！”女人犀利的声音传来。

　　“马上回，马上回。”说着他挂断了电话，对薛杞说，“看吧，我说了，我真没有带你妈走。你妈肯定跟别人跑了，可别赖我。”

　　薛杞已经完全懵了，脑中嗡嗡作响，他这十年，到底在干什么？他妈妈到底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