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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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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晴空万里,白云舒卷。青禾例行执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清扫长阶,剑域随意铺开,万千桃花灼灼。
流霞山三千丈,履云梯九十九万阶,不知何年何人所砌,一丈来宽,犹如玉带,自山麓盘旋而上,穿越木石溪流,隐没在云端。
履云梯上的压力数倍于他处,最高处可达数十倍,初次踏入往往会灵力滞涩,身体沉重欲匍倒。青禾的身体早已适应这种压力,体内轻云诀也自发运转,因而显得身姿轻盈,如履平地。
石阶透明如玉,看起来很干净,仅零星散着一些被风吹落的花叶。半人高的扫帚自带法阵,帚尖轻触花叶,花叶即被吸入法阵内的空间,一级扫完再上一级。这样的活计青禾已经干得得心应手。
倏然,青禾察觉剑域内有人闯入,不禁心中一突,直身望去,几十级石阶之上,一个年轻男子正袖手打量着剑气凝成的桃花,其人紫衣、旃冠、佩玉、带剑……“钟灵毓秀,如在云端”,青禾脑海中蹦出这两个词。
男子气息平和,仿佛正闲游探春的王孙公子,而不是立于他人剑域,随时可能被剑域主人以万千剑气绞杀。
青禾凝神屏气,注视着这山外来客,绀紫与桃红,清冷与热烈,选与近,这一刻各得其所。
流霞山,大约宗门偏僻之处,多年来一直无外人踏足,这是青禾入山后第一次见到生人,褚雪堂中学的三瓜两枣早已抛之脑后,对方未着弟子服,青禾亦分辨不出具体修为,只是修为低的人也无法越过崇山峻岭至此。
几息之后,青禾主动倾身拜倒,长久未与人言语,嗓音沉涩:“拜见真人。”
紫衣男子微笑回首,拾级而下,随意问道:“尚青禾?”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忆起自己确实姓尚,再拜:“是,青禾拜见真人。”
男子隔空以气扶起青禾,继续问道:“入我一剑山三百一十五年,金丹中期,缘何未去内门?”
青禾讶然,竟然已过三百多年?金丹吗?口中迟疑回道:“青禾并未见到宗门讯息。”
男子闻之一笑,不置可否,只让青禾闭目凝神,默念法诀,运转灵力,随他一起检视丹田,确实金丹盘踞。
青禾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两半,面上不可置信,欣喜若狂,有生之年居然金丹了!心下则略冷漠,不可言说的渴盼终成真,好像不冷不热的时候喝了一大口清露,寡淡无味,又以三百年时间验证了资质有多差,毕竟只剩不到一半的寿元。
至于什么时候练气圆满筑基结丹的,青禾也没回忆起特别之处,早期练剑后经常腰酸腿疼,兼之腹痛头痛等无一不疼,练了很久之后也偶尔因一招半式不当或顿悟(不如说是开窍)疼痛一番,然而再疼也要爬起来继续清扫履云梯,练剑修行。
思忖片刻,紫衣男子再问:“一直修习落霞剑法?”
青禾缓缓绽开笑颜:“是,练得还算顺遂。”半做解释,轻声诉道:“当初宗门授课老师和师姐反复强调,修炼要静心,不要总是看丹田修为,容易心浮气躁魔怔。青禾便想着自己灵根不好,能入一剑山已是天幸,落霞山也舒适宜人,虽说天道酬勤,能得几分修为且看缘分……”她到底是高兴的,乌黑的眼中渐渐闪烁着光芒。
男子微微倾身听着,领着青禾,足尖轻点履云梯,从一株株桃花剑气穿梭而过,飘飘然来到山顶燕云台。待青禾口干羞赧地停下来,他目示青禾出剑。
青禾敛去笑容收拢剑域,正心凝神沉着拔剑,身随意动使出落霞剑法,招式规矩而温和。对方负手轻松避过,三式之后,男子长剑出鞘,削向青禾腰腹,青禾一惊,立即变招。
落霞剑法,青禾手比心快。双剑相击后,青禾撤剑滑走,男子之剑逼近,青禾反手迎上,迅速连挥数剑,剑剑均被接住,对方长剑搅动半周后一挥,剑气反弹向周边,撞在阵法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燕云台地面上仍被划出一道道剑痕。
他的脚步慢慢逼近,青禾立即明白暗中挑掉对方的剑绝无可能了,遂全身心防御起来。虽然青禾剑式熟练,如臂指使,但往来百招,对方眼光毒辣,剑式极为精妙,每次或抵或格或避后,又从不同位置长剑春风微雨般切入。几番被压制,挥剑也变得不痛快,青禾沉住心神,出剑却越来越快。突然,男子于漫天剑影中以剑锋抵住青禾的咽喉,示意停。
“剑法可,对战经验尚有余地。”男子淡然收剑道,面不红气不喘。
青禾看了他一眼,勉强弯了弯唇角,觉得他是在检验落霞剑法这套功法。她默默收剑,低头掐诀清洁身上的汗水,突然间与人对练,到底不比平日自行练习放松。
男子忽而一笑:“慕清风,一剑山新任掌门。”
青禾猛地抬头,吃惊地反问:“掌门?”竟然是掌门吗?掌门又怎会来流霞山?虽然金丹,只是一剑山金丹不少吧?此刻震惊程度有甚于听到她修为金丹,青禾面带疑色,一时不知道是否要再次拜礼。
慕掌门淡然颔首。初任掌门,他闲来无事随意翻阅锱铢堂薪俸记录,发现流霞山灵俸三百多年一直付给同一个人。身份铭牌尤在,此人上一次神识进入铭牌还是三百一十年前,练气二期。练气寿元一百五十年,三百年颇有些蹊跷。看入门时间,乔陵五千年整,竟是同年;再看名字,尚青禾。信步来到流霞山,玉阶生桃华。老祖飞升多年,这里倒是生机不减。
青禾举止愈发恭谨,神色敬畏。
慕掌门环视燕云台,让青禾收拾收拾,准备带她去拜师。
青禾眉目肃然,温顺应是,转身沿着履云梯飞奔回院落,却又踌躇,在屋里转了几圈,发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要紧的东西平日都放在戒子空间里。将要出门前,她不得不紧绷着脸,尽量忽视慕清风的目光,从一排高高低低的陶罐中,找出很久之前丢进去的身份铭牌,白石似玉,不染尘埃。最后,去海棠树下挖了十坛酒添进戒子,权作束脩。
慕清风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也不出声,见青禾挖酒,神识探了探酒坛,让青禾多挖一些带上。添了十坛,青禾回身以目相询。
慕清风含笑,“多多益善”。
再十坛之后,掌门笑而不语,青禾只好继续挖,最后将竹林里的两坛也挖上,准备上山,掌门说足矣。
流霞山距离主峰颇远,两人一前一后,御风而行。青禾也撑起气罩,防止风太大,任脚下峰林飞逝,神色不明。慕掌门穿得矜贵,然君子谦谦,显得平易近人,青禾却并不敢放肆,恭恭敬敬错开距离,有问必答,不问便安安静静,绝不开口多说一个字叨扰。
青禾从未御风这般远,灵力竟然绰绰有余,继而想到到底金丹中期修为,哪里像练气期,飞到流霞山隔壁就歪歪斜斜掉落树顶了。山林间都是温驯的灵兽,再忆起当初哭得天崩地裂的模样竟有些无奈,明明修炼几个时辰补充灵力后再飞回流霞山即可。一个人独居久了,七情六欲都会变得迟钝,她似乎很久没有想起从前,今日多番破例。
“这是万丈崖,我师父琳琅尊者所在。”掌门带着青禾在一座险峻山崖落下,崖上罡风凛冽,怪石嶙峋。走了大约数百步,来到一座玉殿前。玉殿雄伟巍峨,浑然是一块巨大的白玉石雕琢而成,文梁画栋,玉柱盘龙几人合抱粗,与青灰色山崖绝壁对比鲜明。殿堂中央正坐一位神采飞扬的女子,茜衣似火,红尘绝艳,正是琳琅尊者,尊者揶揄含笑:“清风掌门。”
青禾不由为其风采震撼。
清风掌门径自拜见师父后,指着青禾道:“听闻师父最近很是闲情,所以上天送一个徒儿来了。青禾有佳酿,正好大家来饮拜师酒。”
琳琅尊者方才已经收到弟子传信,现仔细看了下穿着低阶弟子服的青禾,这套弟子服别说清风,她自己也没老老实实穿过几年,原来这般耐穿么。观其手脚略显僵硬,面上局促,不知从哪里被大弟子“拐”过来的,宛如初生雏鸟不住地看向大弟子。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便是你小师妹了。清游清商在外,却不妨先饮酒来。”
青禾郑重跪拜过师父,又作揖拜过掌门师兄,在其示意下,将所有的酒都取出来,六十多坛酒整整齐齐,最久的年份应达三百年,殿上顿时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琳琅尊者笑倒,取出一枚青玉镯,“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道名便叫清和吧。这里有三套法衣,并一些丹药功法,权当为师送你的拜师之礼了。你师兄会安排好洞府和修炼事宜,如有不清楚的,也可传讯于我。”
清和恭敬地接过镯子捧在手心,再次谢过,垂头束手于一旁,静听师父师兄闲谈问答,末了随掌门师兄退出大殿。
“我住神秀峰。修士元婴后可独主一峰,并赐名,可收徒。当然,师父惫懒,往往收入门就直接赐道号了。”掌门师兄抚剑笑道,继而询问清和是想住万丈崖还是神秀峰,并表示,万丈崖上他们师兄妹几人以前的洞府都还空着,神秀峰也有不少院落可选。
清和脱口问道,“能否继续在流霞山?另起个院落住也行。”怕被师兄误会,又连忙解释,“流霞山多年,已然住习惯了,也习惯扫长阶……”
慕清风不是拘泥之人,点头同意,道不必另起院落,继续住现在的地方即可。只还是带她在两峰转了下,认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