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常相见》盛浅予

3、第三章

　　早日醒来，入眼的依然还是这个房间，回想起昨日种种，她叹了口气，既然必须呆在这里，也不必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想起昨日大娘子那满脸悲切，她觉着十分愧疚，想来只是担忧自己女儿罢了，但她做的实在过分了些。

　　想到这，她猛然记起，昨日那人说我是为了结前尘的因果才被召唤到此地的，那也就是说，现在的这里应当是我的前世。我的前世，她喃喃自语，那她昨日伤的也是自己的母亲，怪不得一见她便觉着十分熟悉，瞧见她哭红的双眼便不自觉的开始心疼。

　　“姑娘可是醒了？”一张笑颜吟吟的脸打断了她的回忆，“云溪伺候姑娘洗漱吧，早膳夫人一大早便叫厨房预备好了，昨日姑娘也未进食，夫人愁得晚膳都未用呢。”

　　“母亲……一切可好？”她一脸愧疚的站在云溪身后，语气也低沉了几分，手不自觉的攥着衣摆。

　　“怕是不大好，”云溪叹了口气，眸中的光也黯淡了几分。“姑娘不知，这段时日夫人不断求医问药，哪怕下着大雨也坚持要去建业寺上香，说是心诚则灵。奴婢耳鼻观心，瞧着夫人这身子愈发不好，哭的双眼险些失明，才求来了这通天钦。”

　　说到这，她眼睛通红，随意用袖摆擦了擦眼泪，不无认真的同她说：“姑娘，夫人为着此事吃了许多苦，她日日斋戒诵经、哪怕有人同她说天边有神医她也能舟车劳顿的连夜赶过去，莫要再伤她的心了。”

　　“待会儿早膳我同母亲一起用罢，我想去瞧瞧她。”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出口。

　　“哎，姑娘快些洗漱吧。”听到这句话云溪十分高兴，夫人知道定是要乐不思蜀了，她眼瞧着夫人身子每况愈下，怎能不担忧呢，便招呼采莲去告知夫人了。

　　洗漱完云溪便开始给她梳发髻，手又快又巧。

　　“云溪，我……不大记得之前的事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她试探着开口。

　　听到这话，云溪的手速放慢了一些，昨日她也在场，自是听见通天钦的话了。想来，姑娘昨日那般是不记得过去之事，才做了傻事的吧。

　　她语气也放慢了一些，“那我便从府中开始讲起罢。”

　　她一边挽着发髻一边拿着簪子，“咱们温府，主君除了大娘子，还有两房小娘。这春小娘，听说是主君青阳老家的表妹，少时对主君有恩、家里又一朝落魄，不忍她落宿街头，自是收进府中了。她下面只有两个女儿，大姑娘莲若和二姑娘仙若，早早的便嫁入出去了，虽说是庶女，但主君的官职在这呢不是，所以都还嫁的不错。这如小娘，听闻是老太太老家的亲戚送过来的，瞧见咱们主君得了势，狐媚子一般贴了上去。她生了一儿一女，二公子泊之还好，瞧着知书达理的；这四姑娘棠若，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过了年也年方15了，楞是不肯低嫁，一定要嫁入高门，甚至撺掇二公子同赵小将军他们交好，好为她铺路呢。”

　　“赵小将军？”她一脸疑惑。

　　“是啊，姑娘莫是连他都忘了罢，赵小将军同姑娘青梅竹马长大，小时还经常陪着姑娘上蹿下跳、摸鱼抓鸟的，引得赵将军打了他好几回。”说到这，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但是赵小将军依然不长记性，还是日日来找姑娘，因为这赵将军在姑娘小时便定了婚约，还在我们对面的府上住下了，方便赵小将军过来呢。”云溪拿起胭脂水粉，细细涂抹着，语气全是艳羡：“赵小将军对姑娘可好了，姑娘说的无有不应的，小时姑娘苦恼风筝飞的不高，赵小将军立刻爬上梨树放风筝给姑娘看呢。若不是近日边关战事，这会儿姑娘应当也瞧见他了。”

　　“那为何叫他赵小将军？”她有些疑惑。

　　“这赵将军一家皆是武将，因为屡次获利战功，便封了赵将军为振威将军。他的三个儿子皆在军营中任职，本来边关的那次战役应当是赵将军率领的，但是身负重伤，其他的主将又不在，于是赵小将军临危受命、一举获胜，京中人便戏称他为赵小将军。”

　　“倒是不负重托，那赵将军一家定当是忠君爱国之士了。”

　　“何止啊，他们一家简直是京城中的典范。赵家大公子娶了齐家的嫡长女，育有一儿一女；这二公子，娶了冯家的嫡幼女，也生了两个儿子，皆未纳妾。赵将军更不必说了，他与赵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从未纳妾。现下除了赵小将军还未婚娶，他的妹妹年前也已定下婚事，只待婚嫁了。”

　　说到这，云溪一脸艳羡。“赵将军一家都是极好相处之人，姑娘若是日后嫁进府中，定是幸福美满的。”

　　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还不知道赵小将军如何呢，也不知几时能见到他。

　　“好了姑娘，去前厅同夫人去用早膳吧。”云溪整理了一下她的裙摆，她瞧着镜中这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怪不得说是前世。

　　她想着，方才提到了二公子，那她应当还有一个哥哥。

　　“云溪，我哥哥呢？”

　　“哦对险些忘了说大公子，大公子景之去年已婚娶了，是李大人家的嫡幼女清姝。李大人家世清白，大夫人人也极好，姑娘肯定会喜欢她的。”

　　跨过门槛，她便瞧见这府里竟比她设想中的要大上许多，她的房屋外面便是两棵梨树、还专门设了桌椅、秋千，瞧着便十分用心。拐过弯来到前厅，看见屋外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她的眼睛亮了一瞬，那花长的极好，定是细细料理过的，养它的人一看就花了许多心思。

　　刚入门，便瞧见大娘子摆弄着那些饭食，眼眶的浓黑一看就没有休息好。

　　“阿娘，”她愧疚的握住了那双手，都没有什么肉感，一看便知这段时日有多难熬。

　　“哎，”大娘子眼眶立刻润湿起来，多久没再听见这声‘阿娘’，在她每每噩梦缠身之时才能听见，但醒来又无比落寞。

　　她的阿梨，终于还是回到她身边了。

　　“你瞧阿娘布置了些什么，都是你平时爱吃的。”她擦了擦眼泪，笑着拉她坐下。“这鱼羹，是早日新做的，还有这百合粥，你早前一直吵着要吃，阿娘那段时日太忙、都未来得及惦念这事。没成想，你坠入莲花池里昏睡了一月有余……”

　　她不敢再往下想，若不是放了几个机灵的丫鬟日日跟着，她的阿梨能不能再度救回还不一定。

　　一片柔软的帕子擦过她的眼角，让她微微一怔，她的阿梨正愧疚又心疼的瞧着她。

　　“我不会再离开了阿娘，以后我便日日陪着你，走哪我都跟着。”她一脸诚恳。

　　“哎，”她喜极而泣，将那晚晾凉的百合粥放置阿梨面前，目光都柔软了几分。“你嫂嫂同你哥哥出门了，说是，置办些你往日爱用的吃食和小玩意儿回来。你哥哥嫂嫂素日最是疼你了，待会儿他们回来咱们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咱们这一家子便是有段时日没有这般热闹了。”

　　“阿娘也吃，”她舀了一碗百合粥递了过去，大娘子笑得愈发开心，平日没甚胃口的早膳因着她也高兴的多吃了些。

　　午间她正看着话本打发时间，一个年轻妇人眼含热泪的走了进来。她怔了一下，便想起这应当就是阿娘说的嫂嫂了，穿着墨绿色的裙子、头发束了起来，一张鹅蛋似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美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似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心里突然蹦出这句诗来，这唇红齿白、大家风范的美人谁能不喜欢呢，哥哥还挺有眼光。

　　“嫂嫂，”她放下话本，笑颜吟吟的拉住那双手，“阿娘说你同哥哥早日便出门置办了，可是为我买了些什么？”

　　本来难过的情绪忽地被打乱，她立刻将旁边丫鬟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

　　“你瞧，我去明月斋为你买的你素日最爱的桂花糕、还有各式点心，路过成衣坊瞧见这衣裳十分好看，便买来了，听说现在年轻姑娘都爱穿这个式样。还有你往日惦念的风筝、这香料、脂粉，只要是你平日欢喜的嫂嫂都一并买来了。”

　　“嫂嫂你真好，”她大为感动的抱了过去，眼前全是小女孩的撒娇与痴嗔。

　　还是小姑娘，李清姝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瞧着她这么欢喜，早日的困顿都消散了许多，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我还买了这绳线，拿来做刺绣和香囊刚好，赵小将军听你哥哥说快要回京了，你给他做个香囊送过去他定欢喜的紧。”

　　她还在自顾自说着，阿梨却想着，等他回来该怎般面对呢，她现下可是一点跟他小时的记忆都没有，赵小将军见此应当失望至极吧，或许日后该远离她了也不一定。

　　收起这些想法，她摇了摇头，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

　　同嫂嫂攀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王妈妈叫他们去前厅用饭，说是父亲也回来了。

　　一到前厅，她顺着熟悉感一眼瞧见了大娘子，旁边那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应当是她的哥哥吧。

　　“阿梨，”他瞧见她一直盯着他看，笑着喊她名字。

　　“哥哥，”她也笑着走了过去，对他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在大娘子旁边落座之后，她才看了看桌上的人。旁边那个看着大家闺秀的妇人一看就是春小娘吧，还笑着看着她，一脸的慈眉善目；再旁边的穿着花枝招展的妇人一看就是如小娘，正扭着身段给父亲布置面前的饭食，还有一个穿的一样颜色艳丽的女孩应该就是四姑娘了，她旁边坐着的清秀面孔的少年应该就是二公子了。

　　她心下有数以后便按大娘子的吩咐照例行了礼，众人都温柔看向她，除了如小娘和四姑娘。如小娘甚至还瞪了她一眼，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啊，她想云溪说的果然不错。

　　“阿梨日后也常去妹妹棠若那里瞧瞧，你两个姐姐都嫁出府中了，这府里自还是你们两个姐妹情深的。父亲知道你一向是跟大哥哥和大嫂嫂好的，但是二哥哥和四妹妹也不能离了心，还是要时常走动才是。”

　　“棠若也就比阿梨小上一月罢了，还是个孩子呢。”不等她开口，大娘子便不动声色的替她挡了回去。

　　“都动筷吧，咱们一家人许久未聚在一起了，如今阿梨也终于醒来了，景之今日陪我喝些暖酒。”说完，便瞧见哥哥站起来给父亲斟了杯酒，俩人开始互饮了。

　　“庭郎说的极是，咱们三姑娘吉人有福相，不枉费大娘子这一月有余如流水般的银两了。”才拿起筷子，便听见如小娘的阴阳怪气，旁边的大娘子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阿梨是温家的女儿，自是应该的，如今身子能够好起来说明花费都是值当的，日后莫要再说这话了。”大娘子还未开口，便瞧见父亲放下酒杯、一脸严肃的看向如小娘。

　　“庭郎说的是，我不再提了。”如小娘讪笑着，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但大娘子依旧不高兴，了无兴致的用了几口饭食，在她的一再劝说中才笑着多吃了几口。饭食用完之后，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我瞧着大娘子今日不甚用饭，这是怎的了？”王妈妈伺候她洗漱时一脸担忧。

　　“还不是陈芙如说的那番话，别说是用温府的银子救阿梨了，哪怕是用我们孙家的银两那也是绰绰有余的。”说到这她还是十分生气，“偏生的要在阿梨面前说这番话，是做给谁看的。”

　　“大娘子也不是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狐媚子一个，又没什么家世，自是眼皮子浅的。再说主君也训斥她了不是，大娘子就别跟她计较了，同她犯不上，啊。”王妈妈扶着她的肩膀劝慰道。

　　“哼，他倒是识相，不然我便一定不依饶的，我们孙家也不差这点银两的。”

　　“什么孙家的银两？”话将将说完，大娘子便瞪了一眼门外的温大人，他瞬间明了，笑着揽住她的肩膀。

　　“夫人同她置什么气，我训斥过了不是，阿梨是我的女儿，我自也是心疼的。”

　　大娘子想着这段时日，他的确时常来看阿梨的，哪怕公务缠身，便也软了身子给了他台阶下，说了几句便一同睡下了。

　　“阿娘，你在父亲在时说那番话做什么？”温棠之一脸的不耐烦，“连带着父亲都生气了不是，今晚又是宿在大娘子那儿。”

　　“我这不是为着你们打算的，这温梨若病了一月，温府流水一般的洒了那么多银子，若是你这般，大娘子估计施舍些银两便不管了，由你自生自灭去。”如小娘听见她这话也有些生气。

　　“这孙府是什么家世，大娘子即使不靠温府，依着她那知府的父亲，自也是不发愁的。阿娘偏生要跟她对着干，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这将来，不还得靠着他们不是，不然我和哥哥怎么办。”

　　“好了好了日后我是不管了，随便你们折腾吧。”

　　温棠若瞧着她每回说不过就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还是软了语气：“我知道阿娘是为着我和哥哥好，但还是左右打算的不是，咱们放出些甜头，待到我和哥哥都稳妥以后，阿娘的日子不是也好过了。”

　　如小娘想了想，是这样说没错，便也软了态度，随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