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27、第 27 章

　　如何对待陶震麟，这件事与段醉书无关，真正应该有态度的，是段小泽。

　　“你还恨他吗？”段醉书问眼前半透明的段小泽。寻澈不在，竹苑就他们两个人。

　　段小泽没有说话，沉默地立在原处。风过竹林，叶子穿透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迷茫而脆弱。
　　“说不恨了是不可能的。”他勉强扯出一个笑：“但到底是我自己不争气，若是我要我去害他、去报仇、我又无法痛下杀手。他如今过的也不算好，成了流民，这也算是报应了罢。”

　　段醉书点了点头， “那我明白了。”

　　“仙君希望我报复他么？会觉得我……软弱么，不可救药。”

　　“我没有希望任何事。”段醉书道，“如果是我，被人夺取十几年的父母，被害得受尽欺凌，甚至已经失去了性命只剩下一个养在玉佩里的魂魄，我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别的不说，不让他受尽十四年的苦，誓不罢休。”
　　“但这些事并未发生在我身上，报不报仇、恨不恨他，都是你的问题。既然你不在意，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段小泽抿了抿唇，道：“多谢仙君。”

　　段醉书看着他可怜的模样，宽慰道：“那陶震麟，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意，你这些年的感情……也不算是完全错付，总归，是有一点真心在的。”
　　说完补了一句，“别误会啊，这掩盖不了陶震麟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本性。我只是……”

　　“只是不想我那么绝望，”段小泽笑了笑，“我知道的。”

　　段醉书“嗯”了一声，两人在竹苑中相对无言。

　　半晌，段醉书问：“你这魂魄，还能存在多久？”

　　段小泽：“当初要仙君帮我做的两件事，已经都完成了，我已没有什么遗憾。按理说魂魄会渐渐消散，但也不知怎么了，如今还能跑出来和您说话。”

　　还能为什么呢，玉佩养魂靠的是残魂者的意念。段小泽说着没有遗憾，恐怕心里还是有执念没有放下，只是不愿说，或是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吧。
　　想到这里，段醉书在心里叹了口气。
　　情字一事，当真磨人。若是他日后遇上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又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自流民们住进来以后，厚竹斋变得愈发热闹。
　　他们的衣食起居都是二师兄在负责，平日里也不来东边的厢房，段醉书和他们倒是没有产生过多的交集。只偶尔碰见，点头打个招呼。

　　但这两日，这些流民似乎变得躁动起来。
　　有时段醉书在后山练功，深夜回来，还能看见他们所住的屋子灯火通明，几个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直到两天后，段醉书从后山拎着一只鸡回来，却在半路撞见一个昏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脸色发白，嘴唇发紫，额头冒着冷汗。没有穿白云间的制服，想必是外面来的流民。
　　段醉书赶紧放跑了鸡，将人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中午救回来的人，看了大夫、吃了药之后，在下午醒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先吃点东西吧。”段醉书端来准备好的青菜粥，“本来能煮鸡丝粥的，结果鸡半路跑了。”

　　“已经很好了，很好了。”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碗，低着头，眼神躲闪。

　　“怎么不敢抬头？”寻澈看着他，笑问：“是粥不合胃口么？”

　　男子这才不得已抬了下头，对上寻澈的眼睛。
　　很奇怪，那双眼睛明明是笑盈盈的，但总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压迫感和恐惧感。
　　他不敢看第二眼，连忙低下头，磕磕巴巴道：“没有不合胃口，段……仙长准备的粥很好喝。”

　　寻澈看了段醉书一眼，叹息道：“哥哥，我很吓人么，他好像有点怕我。”

　　“嗯？”段醉书看着对方，觉得寻澈这话说得太没有道理。这么善意和真诚的笑容，更别说有一张这么好看的脸，怎么会有人觉得可怕！

　　段醉书对男子道：“我师弟很好的。”

　　男子狂点头：“嗯嗯。”

　　“你是不是不敢看他？”

　　男子狂摇头：“不是不是。”

　　“……”段醉书放弃了，像寻澈这般好看的人，笑起来更是叫人心生荡漾。在绝对的美面前，的确是会叫人自惭形秽的。
　　于是他拍了拍男子的肩，“没事，我理解你。”

　　等男子喝完粥，段醉书将碗收了，终于说起了正事，“你为什么会昏在路边？大夫说你是天气炎热中暑，再加上饿昏的。中暑暂且不提，你们这些天忙着学习种地，天气又热，难免会受不住。但饿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白云间每日给个人都分配了足够的食物。”

　　“我……”男子支支吾吾，不敢对视。

　　寻澈“哦~”了一声，恍然道：“难怪这几天你们的屋子总是灯火通明，一大群人跑来跑去。难不成是在搞什么阴谋想害人？”

　　“不是！”男子被吓得一激灵，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毕露。

　　段醉书安抚道：“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们或许还能帮你。”

　　男子明显动摇了，道：“你们，你们真的能帮我们吗？不管什么样的问题？”

　　“能帮的我们肯定帮。”段醉书放了杯茶在他手里，“说吧。”

　　男子叹了口气，“也罢，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告诉你们搏一搏。我叫古贵。这件事，还得从我们这批流民刚被带到白云间那天讲起……”

　　古贵是最后一批被带上白云间的流民。看到白云间的人时，他们这批人心头狂喜非常，觉得终于遇到了救命的菩萨，能带他们逃离饥饿寒冷的苦海。
　　但谁能想到，一个苦海的结束，是另一个苦海的开始。

　　“到了白云间的第二天，我们这批人里就有人生了病，全身发痒发红发肿，每隔一个时辰就得换药，否则就会流脓，耳朵上还会长出鱼鳍。人虽然没死，但看起来就快死了一样。第一个人出现之后，没过多久又出现了第二个人。”

　　段醉书眉头一皱，“传染病？”

　　古贵却摇了摇头，“起初，我也以为是什么传染病。但我和那些生了病的人一起住了很久都没有出事，我就知道不是这样。而那些生了病的人说，这是……”
　　话到此处，古贵看了一眼寻澈，“他们说，这是海妖王的诅咒。”

　　经过病人之间的互相交流，他们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就是赤海风暴的第二天，贪便宜大量的捞过海里的死鱼。

　　段醉书沉默了片刻，皱眉问：“然后呢？”

　　“我们去求助了云华掌门，掌门心善，请了一位神仙大夫给我们瞧病，这才好了些。”

　　“那你今日饿昏在竹苑里和患病一事有什么关系？”段醉书问。

　　“因为……药材。”
　　古贵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绿草，“生了病的想要好起来，必须服用这味紫贝齿，白云间内太少了，越来越多的病人冒了出来，云华掌门就算拿出来全部的紫贝齿也不够。库存最大的地方，是北边的何首堂。云华掌门说去买，但钱却成了个大问题……”

　　白云间没钱。
　　这些日子修建流民所、买食物、买种子，已经耗光了白云间的家底。
　　而紫贝齿，更是出了名的昂贵。
　　何首堂是整个六合洲医术最高、藏药最多的地方，但也是最会做生意的商人。没钱，免谈。

　　古贵：“云掌门急，病人们更急。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陶震麟的公子说，买紫贝齿，他有钱。”

　　一开始的两三次，陶震麟免费给他们钱，但是后来就开始提出一些置换的条件。
　　比如，将今日种地的亩数全部记在陶震麟名下。
　　再比如，将白云间每日分配的食物留他吃。

　　“仙长应该知道，流民之中会选一批有资质的成为白云间弟子。筛选的标准，就是从种地的亩数看你是否身强体健，另外，白云间每日给大家分配食物是按照每个人的食量来的。陶公子每次拿最少的饭，打饭的仙长问他为什么吃这么少，他便道——‘食物不够，我饿一点没关系，还有很多人需要帮助’。”
　　古贵说：“陶公子每日拿最少的食物，种最多的地。长期以往，仙长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觉得他有能力，又有心怀天下的善心。”

　　寻澈挑眉，“怎么没人告诉掌门这件事？”

　　“因为大家离不开紫贝齿。”古贵苦笑一声，“没了陶震麟，也就没钱，没了钱，也就没了命。云掌门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愿意太为难他。”

　　“所以你今天饿昏了，是把饭让给了陶震麟？”段醉书问。

　　古贵点头，“我有个要好的兄弟也患了病，我想替他攒点。”

　　“哈！”段醉书气极反笑，下一瞬，脸色沉了下来，道：“等着，我去给你们讨个说法！”

　　“段公子！”男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不必为了我们和人起争执！”

　　“紫贝齿要找，公道也要讨。”段醉书道，“帮你自有我的道理。数月前，我被陶宗主打个半死扔到星回宗后山，你给了我一个白馒头，忘了吗？”

　　-

　　厚竹斋西院。

　　陶震麟翘着腿，躺在椅子里晒着太阳，美滋滋吃着今天搜刮来的绿豆饼。

　　忽然！
　　一柄利剑劈在他手旁，一盘子绿豆饼被斩得四分五裂。

　　陶震麟翻身而起，正欲出招，看见眼前之人，拧眉一顿，“小泽？”

　　段醉书挥剑如雨，闪至身前，锋利的剑尖正指喉心，“谁是你的小泽，我师父赐了我新名字，段醉书。”

　　“小泽……”陶震麟眼眶微红，“那日-你见我灰头土脸，却未对我出口恶言，我以为你已经不怪我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如果能挽回你，我做什么都行。”
　　他赴死般往前一步，没成想抵在脖子上的剑半点没退，喉头处瞬间被刺出一点血点子。
　　“……你当真恨我至此吗？”

　　“十几年的欺瞒和最后的杀害，想靠苦肉计就抹平？如意算盘还是你会打。”段醉书冷冷道，“今日不是来和你扯那些闲篇的。紫贝齿一事，你不得再做。”

　　陶震麟微愣，道：“小泽，如果我不能留在白云间，你我二人就只能分开。我怎么舍得再次放开你，我只有留在你身边，才能弥补自己的罪过。”

　　“少拿我当借口！你若真想为了我，不如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买药？”

　　陶震麟神色隐忍：“你知道这不可能。”

　　“那我只能向掌门告发你的恶劣行径，让你离开白云间。”

　　“你可以去告发我。我保证，他们一株紫贝齿也拿不到！”陶震麟嗤笑一声，抹掉眼角的泪，“白云间应该没钱了吧，否则轮不到我在这里兴风作浪。”

　　段醉书眼神漠然地看着他。
　　庭内风吹过，两人无声对峙。

　　段醉书忽而收了剑，“我这两日就会找到紫贝齿的解决办法，你做好滚出去的准备吧。”

　　白云间，后山。

　　段醉书不得不承认，陶震麟敢如此嚣张，的确有他的底气存在。
　　后山是整个白云间植物种类最为繁多的地方，也养着许多野生的动物和草药，但他今天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愣是没看见一株紫贝齿。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捧着溪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看着西边的太阳渐渐沉下去。

　　忽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神仙！！”

　　段醉书身体一僵，转头，只见一个胖胖的身影兴高采烈地朝他扑过来！
　　“神仙，我终于找到你了！啊啊啊啊——”

　　段醉书：“啊啊啊——”
　　你不要过来啊！

　　两人开始在林间你追我赶。

　　烈日、杂草、火-辣辣的汗。
　　段醉书很快就撑不住了，他撑着一棵大树摆摆手，“别、别追了……我不行了。”

　　戚一鹌拖着胖乎乎的身子和一脑门的汗抱住他的腰，喘得跟头牛似的，“神仙，我不行了，你别跑了……”

　　“我不跑了……你别追了。”

　　“你别跑了，我……我就不追了。”

　　“少爷、仙长……”跟在身后的小厮终于追了上来，递过两个水壶，“喝点水吧。”

　　两人都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接过小厮递来的水，靠着大树一屁股坐下，一起心平气和地待了一会儿。

　　半晌，休息得产不多了，太阳也彻底沉了下去。

　　三人找了些柴火，在后山支了个烤架，烧了一只鸡。
　　诱人的香气飘出来，戚一鹌馋得直流口水，夸赞道：“神仙你真厉害，不仅法术高强，还会做烤鸡！”

　　“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段醉书叹息一声，“那天能驯服那只狼是因为他是我养的，我法术很弱的，没有灵根，现在练的法术都是不需要灵力的那种。”

　　戚一鹌顿时眼神发亮如赤诚小狗：“我的娘啊！你没有灵根还这么厉害！！”

　　“……”段醉书扶额。

　　鸡烤好了，段醉书将分成三个部分，两只腿留给了戚少爷和他的仆人。

　　一口下去，戚一鹌好吃到流泪，呜呜道：“呜呜呜呜，这也太好吃了，神仙，这天底下就没有你不会的事吧！”

　　段醉书随口道：“也不是啊，一株药草都能难倒我。”

　　“森莫药？”戚一鹌边吃边问。

　　“紫贝齿。可贵了，白云间一株也没有。”

　　“那个破草啊。我大伯父天天给我用来泡脚。”戚一鹌迟疑了下，“你买不起吗？”

　　段醉书：“……”
　　他确信，对方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怜悯。

　　戚一鹌顿时高兴，跑过来抓着段醉书，“你就是为这么一株破草难受啊，跟我说啊。大不了我以后不泡脚了，全拿来给神仙！”

　　段醉书只觉柳暗花明，“当真？”

　　戚一鹌拍拍胸脯，“这还能有假，我一个飞鸽传书，东西明日就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