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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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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一片虚无中苏醒过来的,首先听到的是贾巴沃克岛的海风徐徐吹过人迹罕至的海岸线,带来潮水漫卷的声音,在那之外,是另一个非常耳熟的声线。
“……向前辈,日向前辈,你醒了吗?”
果然,之前在希望更生系统里就有所察觉,现在因为免去了电流传达,听起来音质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只是因为发声和用法的不同而有了区分度而已。
我应声睁开眼睛。
“苗木君,”平躺在座舱里看着声音的主人,我友好地打了一个算不上遵守礼仪的招呼,“辛苦你们了。”
“呃,啊……不,其实最后还是前辈们……等等日向前辈,起来得慢一点会比较好……”
苗木诚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紧张,我能确定他最开始是带着笑容做出的呼唤,但从我醒之后就变得稍许惴惴不安了……不,或许也并不能说是“不知为何”。
我的行动很快,没有接受他帮忙搀扶的好意,经过手术之后的才能能够保证身体机能的最小程度损耗,这也让在场所有人都免于某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毕竟我看到雾切响子和十神……啊,说起来,程序里也有一个“十神白夜”来着。
……那么再相遇的时候还是从自我介绍做起好了。
这样跳跃的思维落点近乎漫无目的,在那之前,让我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是刚刚上前的雾切响子。
“日向前辈,”她十分礼貌地说着敬语,大约是注意到了我四处飘忽的视线,轻声解释道,“其他脱出的前辈们还没有那么容易从信息冲击中醒来,日向前辈是第一个。”
原来如此,这是合理的偏差,稍稍放下心来,再次确认了一遍周围安静闭合的维生舱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打开,我试探着向未来机关的人们提出了正当的人道申请。
“我想出去走走,苗木君有时间吗?”
“当然!”
苗木君大概也是老好人类型呢,我看着他飞快答应之后转头和自己的同伴们说了什么,大概是接受了什么过量的叮嘱,一脸无奈地笑着向我走来。
“虽然日向前辈可能已经在程序里探索过岛屿了,但这次是实地考察,还是由我来带路吧。”
于是我也诚恳点头:“麻烦你了。”
听闻这句话,他像是放下什么心事一样长出一口气,而我知道最好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
潮水声。
受引力牵引的水流被风所挟,最后拍击在沙滩或者礁石上,那是很规律的震动,比海浪上摇晃的船只更有规律,倘若录制成白噪音,大约很容易就能睡着吧。
伴着这样的声音,我和苗木诚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松软的沙土带来不可预测的偶然塌陷,虽然在程序中也走过这样的地方,到底是模拟的,没有亲身经历来得有趣。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走着,直到苗木诚在某处停下了脚步。
“日向前辈,刚刚真是吓了我一跳。”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开场白就会这样坦诚,还以为顺势揭过才是正解。不过想想也对,大概只有必要的坦诚和正直,才能让他毫不动摇地直面江之岛盾子吧。
这样想着,我也选择不去逃避之后的话题。
“抱歉。”
“诶?”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脱出的时候应该不会遇上这种问题,”我诚恳道,“就如程序中你所知道的,这边并不是努努力就能恢复的情况。”
“怎么这样……”
看他真心实意为我担忧的样子,说实在的,感觉并不坏——能够拥有这种程度的【感觉】,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要知道和77届本科生不同,【日向创】并不是因为精神上的绝望而成为【神座出流】的,说得直白一些,我的大脑结构已经完全改变了,正常人本该拥有的情感和记忆区域为了才能的构成被物理意义上地剥夺,不知道新世界程序究竟是怎样从这种扭曲的构造里找出属于【日向创】的碎片的。
苗木君他们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因为即便现在接受着温暖阳光的照耀,吹着飒爽的海风,踩着松软的沙地,我也并不为此而欢饮鼓舞,或者像是在程序中一样生出“去海里玩吧”这样的想法。
要问为什么,这种选择——无聊透顶。
方才不可预测的沙地塌陷已经变成了预料之中,浪潮的声音规律得可怕,风吹送的强度,温度上升的幅度,阳光改变的角度,苗木在我醒来时的片刻慌乱,雾切响子上前的原因,十神白夜向我投来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无聊到近乎空虚。
但我已经很习惯了,也不至于为此发疯,不如说我还有【发疯】这项机能吗?
“没有替我难过的必要,”毕竟我自身都不一定能产生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虽然也有超高校级的欺诈师这样的才能,但我并不想对这个少年撒谎,所以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转移话题,“比起来我更想知道在程序中被处刑和杀死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
苗木诚实在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闻言他立刻会意地不再刨根问底。安静听完目前的状况,我大致了解到游戏里死亡的意识实际上仍然在新世界程序中,只不过死亡的冲击会带来一定程度上的感情和认知障碍,非要形容大概是本该存在于表层活跃的意识转化为潜意识这样的存在,也因此而更难唤醒,更加脆弱,更不稳定。
放在现代医学基本上会判别为脑死亡的植物人吧,我做下这个判断,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但具体要怎么做,我还是打算等我的“伙伴”——从程序中脱出的77届本科生们一起决定。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嗯?
我转过头,并不是我认知得更深的那个“十神白夜”拧着眉头走过来了,比起苗木,他对我的戒备和攻击性显然高得多。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神座出流?”
“等一下,十神!”
——看吧。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以真心换真心,与其留下不清不楚的蛛丝马迹,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欺骗……虽然这件事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苏生剩下的人,”我偏过头直视十神的眼睛试图传达我的真诚,结果遗憾地发现这个举动并不能减少他的警惕,“我会暂且留在这座岛上。”
“你应当知道,我们不可能放任绝望残党消失在未来机关的监视以外,而且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你已经不再是绝望残党了。”
啊啊,眉头皱得能捏针……抱歉,失礼了,总之十神看起来简直是把“我不信任你”写在了脸上,不过想来也是,苗木君他们能和江之岛盾子对决到如今,想必也有赖于他的谨慎吧,所以我选择了更高效的方式来解决。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如果当初【神座出流】愿意,那么这个世界早该陷入绝望了,十神君。”
“但事实证明【神座出流】什么也没有做,”我偏移了视线,恰逢一只海鸟从礁石上起飞,这是一件没有预测到的事,让我稍稍提起了一点兴趣,“所以就现实意义来说,【神座出流】甚至不能算是绝望残党。”
“你这是在为自己辩护吗?”
“站在你的角度,是这样的吧,但在我看来,这些不过是既定事实——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旁观而已。”
“江之岛盾子一直强调绝望是不可预测的东西,不否认这就是我把她的芯片资料带入程序的原因,但也有人向我展示过难以理解并且不可动摇的希望,所以那个时候的【神座出流】……那个时候的我想亲眼见证,绝望和希望究竟是哪边更加不可预测。”
而那份希望是……至死不渝的。
我扭过头来,看到苗木欲言又止的表情,莫名想笑,于是我就顺应这点冲动笑了起来。
“结果就是这样了……嘛,虽然那个家伙性格麻烦思想又扭曲,但那句话用在这里还挺贴切的。”
“尽管这个世界既无聊又没有意义——但我深爱着你们心中沉睡的的希望。”
——
大概是在沙滩上的激情剖白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可供放心的凭证,散步回来以后我就被允许自由活动了。
我拒绝了苗木君提出的共同居住,不知是出于怀念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我选择了和程序中一样的房间——当然,是没有打扫过的。
尽管人脑电波的速度使得梦境中的时间流速远比正常要快,但为了观测,想必未来机关也适当调节过,因此我们的身体在程序外也已经度过了不少日子。
房间可能是打算更生后当做观测站来使用的,还很新,经过不短的时日也保持着基本的整洁,我只要稍作整理……啊。
挽袖子的手碰到了过长的发梢,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不比程序中,已经是堪堪及地的程度,而作为神座出流的时候是没有【麻烦】这种感情的,自然也就不会特意去改变形象,直接导致身体已经非常习惯这份重量了。
但现在需要大扫除的话,这么长的头发就很不方便了,只是可能因为观测到我们自相残杀时用各种生活物品构成的惨烈光景,目力所及根本没有金属制工具的影子,能够摔碎成坚硬碎片的镜子也不存在——就连窗户都被窗格分成了小块,非要说的话和牢房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难不倒我,环视一周后,我从桌上拿起了切割工具,同时提起了分量十足的长发。
——区区理发师的才能,我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