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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理论 ...


  •   11.
      我有一个理论。

      如果一个人和异性朋友一起亲密无间地长大,互相之间进屋不敲门,打盹不避人,那么必然在成长的某个时刻,他或者她就会彻底放弃挣扎,将对方无情地踢出异性行列,成为一种介于非血缘关系者和精神上家属间的叠加二象性人类。

      我的这个时刻来得很早,毕竟直面事实,我在这种情景里面对的异性数量始终需要乘以二。早在上小学时我的竹马们就会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掀起上衣下摆擦汗,上国中后也不见如何收敛,班级联合上体育课时没带够水甚至会来抢我的水壶,我那本就不多的少女心就在这样的磨练下逐渐化为粉尘,从而成长为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或者说,自以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然而,真正的落差却是没有底线的,我在国中一年级过半的时候认知到这个真相。起因在于中期测验将至,我在的升学组学习任务永远是重中之重,数十本习题砸下来,占满了所有的空闲,回过神来已经一整周都没怎么见过人影。上了国中后两个男生总是挨得更近,也许是因为同班,也许是因为同性,但作为落单的那一个,很难不感到被疏远。

      我就在这样的心情中拜访萩原家,神使鬼差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可能仅仅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怎样打发时间。那是个周日的下午,阳光炙烤着路面,萩原双亲在店里忙碌,萩原千速和还未捅破窗户纸的准男友出门游玩,顺着柏油路走过去,半条街静得只有鸟鸣,我从后院的花盆底下翻出备用钥匙,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屋。

      客厅也是安静的,上楼的楼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是萩原双亲的习惯。二楼是卧室聚集地,走廊的防噪做得很好,厚实的地毯将脚步声悉数收纳,我静悄悄地踏过,只能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些许奇妙的喘息。

      听不清,像有人在家里练习卧推,凭这可判断不出房内情况,不过好在房门没关牢,露出一丝缝隙,能瞥见录像带的盒子散落在地板上,再往里面一点,两颗专心致志的人头,视线黏在墙上,投影机在墙面上投放出一些画面,纠缠的人影,耸动的曲线,雪白的酮体。

      大脑在瞬间拉响警报,可视线却更快,下滑,垃圾桶里团成一团的纸巾有了别样的意味,这时才发觉那喘息中的煽情,和体育课听到的振奋不同,即使刻意忽略也粘腻着钻入骨膜,撩拨得人心脏发麻,手脚酸软,眼眶与耳根一同泛起热潮,我在走廊里僵直三秒钟,但三秒钟足以让我看清许多不必要的细节,然后踉踉跄跄往回跑,没顾得上脚步声在身后回荡。

      冲到楼梯下时才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无法回应,心脏跳得像是一开口就要从胸口跃出来,记忆中的画面从那一刻起化成模糊的白炽,等到我跑回家,跌跌撞撞地拿钥匙开门,冲进房间滑落在地板上才终于重新续上,我抱紧蜷缩的身躯,双臂微微发颤,视线从被遮挡的缝隙中窥出去,瞥见地板上倒映的光线,和脚边碎裂的液滴。

      咸湿,温热,和哭泣时相似,说不上有多伤心,却也心知肚明从此一切都不同,是无可挽回的失去。

      十年之后,我已经能省略人名地点,对亲近的女性朋友把它描绘成史上最糟糕生理教育启蒙,然后在充斥着黄段子的夜谈里当作笑料一笑而过,并痛心疾首地开地图炮:男人过了十二岁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但在当时我的反应远不止如此,隔天上学我特意挑了早一班电车,避免一大早见面的尴尬,下课也坚决窝在教室里,生怕刚一露头就在走廊上和两张熟悉的面孔来个狭路相逢,到时候很难讲我会不会临时起意从窗台一跃而下,或者干脆把他俩打包扔下去。

      但这自欺欺人的行为并没能持续多久,周三的联合体育课,无法回避,我坐在远离球场的树荫底下,花坛侧向来四下无人,除了一双停留在我面前的白色运动鞋。往上看,多日不见的温润眼瞳,柔顺的黑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勾勒出有些苦闷的神情。再逃避下去未免太过,我咬了咬唇,讷讷地出声。

      “……就你一个?”

      “嗯……两个人一起的话,你会害怕吧。”

      没有办法反驳,第一反应确实是恐慌的,为某个未知的领域。我重新垂下眼,缓缓地吐气,树影和光斑在地面上摇曳着,能模糊听见远处人群吵闹的声音。

      半晌。

      “对不起。”
      “抱歉。”

      两道声线撞在一起,紧跟着一个些微的停顿。

      “那个……”
      “我说……”

      仍旧是彼此打架。我只好抬头,对面的萩原犹犹豫豫地张了张嘴,见我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才问:“……我以为你有生气。”

      不至于,要不是我自己打着冒然拜访的主意也不会有这么一场意外,非要说的话,“下次,”我讲得艰难,“锁好门吧。”

      “嗯……抱歉。”他又说。

      为这点事来来回回地追究责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草率地点头,当作对歉意的照单全收,那大概是自然的事情,我对自己说,生老病死,食色性也,天经地义。

      却始终多了份隔阂的疏远,像那天放学后被女生团团围住的萩原,像三月的樱花下坦诚心意的松田,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拉开距离,意识到时连追究都觉得无从问起。我不自在地动了动腿,用鞋底磨蹭着脚下的石子路,企图理清思路:“研二也对那些事情好奇?”

      “好奇。”

      难得一见,萩原研二没有用含糊的说法,直截了当:“前两个星期被社团的前辈塞了录像带当慰问品,虽然强撑着没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一直在家里放了好多天,但是那天爸妈和姐姐都出去了,还是没忍住拿出来看了。”

      这场景倒不难想象,升上国中的女生话题里也不可避免地加上了出色的异性,不过大多谈论得更委婉,最露骨的一次也不过是听说社团三年级的学姐和初恋意外接吻,那日花道社的花枝齐齐插得七扭八歪,面色通红的女生们手下是纠缠不清的恋心。

      “……像笨蛋一样。”我说。

      “啊哈……”他苦笑着叹气,“果然会这么想?”

      “不是说你。”

      可能这个年纪人人都是笨蛋,跌跌撞撞试图模仿大人的幼童,却不解其中含义。录像带,插花,放学后的走廊,萩原千速打来的电话,松田阵平扯着我的领子说你给我负责,碎片般的情景在脑海中上下翻飞,纯粹的恋意和肉|欲之间似乎是没有关系的,似乎又是有关系的,只是答案还没人理清。

      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能真正理清。

      我没讲完后半句话,萩原却善解人意,一同走过足够长的时间,一个眼神也能说明很多,冗长的沉默里他无声地笑一笑,绷紧的肩背松弛下来,他指指我旁边的位置。

      “我能坐下吗?”

      他问,却像已经知道了答复,我点点头,于是他落座,不经意地隔开三十厘米的间距,比之前稍远,但也不至于说成冷淡,许多细节上他是贴心的,秀丽的眉眼烘托出无害的神情,声音拖长像软绵绵的海绵,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恋爱,”他用那种柔软的语调道,“果然是件好事吧。”

      “这种事,问我不如去问阵平。”

      “……小阵平那个真的能叫恋爱吗?”

      “不叫吗?”

      我意外,转脸去看:“你都没有喜欢的人。”

      言外之意是初恋都没有的人对恋爱有何高见,萩原顺利接收到潜台词,然后失笑,“虽然是这样,”他讲,“小阵平看起来很坚定,对一个对象执着,说姐姐和别人不同,是他眼中的特殊,不必多虑也能够确定,他讲得那么信誓旦旦,所以我们都信了。”

      “但是。”

      树影洒下斑驳的碎光,他双臂按住花坛边缘,前倾身体,额前的碎发随之一晃,侧过脸来,露出清透的瞳孔,目光直率地与我对视,像要看穿人心。

      “但是我总觉得恋爱不仅如此。”

      始终他是敏锐的,在感情上得天独厚,降生之时就无师自通地懂得身边每个人的心情,也因此在许多人那里成为遥不可及的憧憬对象,越是待人亲切就越有难以触摸的疏远感,所以我才在最初遇见时对他无从下手,毕竟人际交往上的虚浮技巧在萩原研二那里并不通行,直到萩原千速在背后猛推一把,强行缩短距离,才勉强有了交集。

      可靠外力得来的关系并不牢固,萩原千速不会永远都在,而从妈妈离开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世界上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争取。

      于是,在那个快到三十度的初夏,越过骤然拉开的三十厘米,我伸手,带着些许的颤抖和不安,将掌心贴上他的侧脸,发觉那白瓷的肌肤与我有同样的热意。

      “那么,”我问,“要不要和我练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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