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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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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不及夏冬,冷风随性一撩就撩去了枯枝树梢上各色的叶。落叶积在巷道两旁,胡同小巷四通八折。
往深了去,隐隐有哀乐的声响,里头有人在举行葬礼。
庄周穿着应季的风衣,默不作声地站在棺旁,低垂的眉眼冷淡好看,漆黑的瞳孔氤着一片雾气,形状好看的唇略显苍白。
棺里头躺着的姑娘是他的妹妹。
年纪轻轻就被意外送了去。
小姑娘没什么脑子,年少无大志,除了会点符文道术基本一无是处。
本来庄周也没盼着她怎么样,混吃等死就混吃等死吧,反正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活着,也不至于让这丫头饿死。
可惜,庄晏辜负了她哥的一片苦心。
这个丫头上午还说是出门消一下车道上被撞死的生灵怨气,下午回来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下可不得了了。
庄家现在的当家就是庄周,虽然他平时待他的这个胞妹不大待见。但不论庄周庄晏兄妹两关系如何,庄晏毕竟是庄家当家人的胞妹。
现下庄晏在外头被人夺了魂,庄周“慎之又慎”地在庄家重新洗了牌———因为庄周的缘故,族派里与庄晏交好的人不多,能害得庄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的人一定是她的身边人,毕竟这种夺魂的术法要破坏了被夺魂者的道运和命数才行。
也没听说庄上阳他们在庄晏房里查出了什么不对,庄家嫡派大房小姐就给庄周敲打了一番,身边人被换了个干干净净。
气得大小姐几天没出门上学,银牙咬碎了要庄上阳这个狗,日,的付出代价。
这还没完。
庄家嫡派三房的五公子也受了庄上阳的“审问”,被庄上阳囚在自己院里,老老实实地被禁了好些天的足才保了他身边人的平安。
庄周要在庄家重新树权,庄五公子这般顺势而为的表态就是他对庄周的投名状。
他和庄袅袅那个泼妞不一样,他庄师未可不会为了点面子和顶头的作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他庄师未屈这一次也还是好汉。
庄家内部里里外外洗了几次后一无所获。
庄少阳又带人敲响了李家大小姐的门。
这一敲差点吓坏族里那几个老家伙。
百年前那场堪称是神灭的大灾过后留下来的大门派少之又少,只有云然宁家,周生李家,梦华庄家还有渔乌夏家侥幸保住了根基,是隐世家族里的大头。
周生李家是中医大家,在二十一世纪凭借着其妙绝的医术在新生贵人圈里混得风生水起,地位比庄家要高。
庄上阳这般行事可谓是没有把李家放在眼里。
李家的嫡小姐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戴上这顶高帽。
当庄上阳不负众望地被拒绝又被赶出来后,众人悄咪咪地松了口气:本来就是嘛,你用你那个什么“李小姐给庄晏的信不对劲”的说法就去怀疑人家,不赶你赶谁?
但是任谁也想不到次日庄周就亲自去了李家拜访李家老太爷,老天爷给庄家这个臭小子气得够呛,手里的棒子“豁”一声就打了下来。
但到底是给了故去的老哥哥一个面子,让庄上阳进了李家大门。
众人一下摸不着头脑了:这当家的怎的这个态度?平日里对小小姐也不怎么关心啊。今儿个这般闹,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一群做贼的开始心虚害怕了,日日战战兢兢地缩在屋子里拜神拜佛。
怕神仙打架被波及的家伙门都不敢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时之间,流言蜚语,谣言四起,人人自危。
庄晏的一具尸体搅得整个族群大乱。
嫡派那几个老的日日在庄周面前闹,庄家作为除妖大族,身为嫡派儿孙的庄晏死得如此突然,生魂离体,灵魄俱散,死因不详。
老一辈的家伙说是给这丫头气得心口疼,怒气冲冲地让当家的庄周好好查,庄家的老师爷还放话说不论是谁害得庄晏生死不明,庄家都不会让晏丫头死得这般不清不白。
说得好像庄晏已经死了一样,明明有点道行的都知道,肉身俱全,生魂不散就还有一线生机。
庄上阳这几天忙的焦头烂额,庄家里查翻了天也没查出什么来。本来看李家小姐写给庄晏的信里提到了“游魂可怜,畜牲难入轮回”等撺掇庄小晏出门干活的话还以为事情有了新的进展,结果闹到了李家老太爷面前也没有查出什么来。
庄晏身上也没什么线索,她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用来护身的符禄也全都完好无损地放在手包里,放出去的搜灵符也一无所获,绕来绕去也就抓着巷子口的马路牙子不放。
庄上阳气得差点和那张符打起来———我要你说?!
死丫头的尸体就是在这破地方找到的!!!
你怎么不抓着庄家大门说这里有她的气息呢?!
庄上阳的人查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让庄晏生魂离体的诱因,最后只好给那些老头一个死因不详的结果。
给嫡派那几个老家伙摁着骂了好几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燕子对他们有多重要呢!”庄上阳向庄周汇报完毕后没忍住骂了几句。
他这几天心情实在是糟糕。先是庄晏“意外”死亡,接着嫡派那几个老不死就跑过来闹,然后又不眠不休地查所谓的罪魁祸首,最后查不出来还和旁派那几个打了几天的秋风,这会儿才算是有了喘气的空。
“你觉得她的生魂去哪里了?”庄周没发表意见。
男人面容清隽冷淡,语气平淡的好像死了妹妹的不是他而是庄上阳一样。
“不清楚,”庄上阳摇了摇头,“对方手段奇诡,我现在连是哪一派系干的都不能确定。”
庄家作为隐世大族,是典型的周式法派,主打奇门遁甲,排盘之术还有归灵神通,尤其在符箓上造诣颇深,庄家的大部分人都是画符的痴儿,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除了画符就是背图,庄上阳这一伙在道术上涉猎广泛的半大小伙是稀缺物种,凑一起组了个但是七八个大小伙子琢磨了许久也没弄明白庄晏到底怎么死的。
庄上阳本来想再找几个偃师再查一查,但是那几个老不死已经迫不及待想把庄晏下葬了,装模作样地算了一卦说什么逝者已逝,庄晏魄散魂飞不能再入轮回道,早日入土为安才好。
今天就是她入土为安的日子。
庄周又看了一眼那个黑色的棺木,上边他随手画的净灵符隐隐有了腐蚀的痕迹。
他没有请任何人来参加她的葬礼。
她那样一个懒散的家伙肯定连葬礼都不想办,怕是巴不得一张归灵符夺了自己的魂早些去见阎王罢……
现在这情况也差不多,还得是他来帮她办。
庄周苦笑着看着遗照里笑靥如花的少女,有些涩地闭了闭眼。
时辰已到,该送她走了。
庄周掸了掸衣襟上的纸灰,遣散众人后端端正正地在棺材上画了个烈火符。灵气注入后,符文边缘氤出了烈火的模样,火一下就起来了。
庄周稍稍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棺材旁的照片一眼,照片里的女孩杏眸璨璨,明眸皓齿,笑起来又娇又憨。那是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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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十岁前就被父母送到太明山同渔鸥道人修习除魔剑。
九岁那年,家里来了信,父亲母亲无比激动地告诉了他这个美丽的消息———永正八年秋,他的妹妹降生了。
他把那封不过两百字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才终于确定自己不是被魇住了。
庄周一个人呆愣愣地在扶凡峰上待了一下午。
日暮西沉,,渔鸥找上来的时候庄周正抱着他的宝贝剑坐在石墩子上作思考人生状,一动不动的,脑袋上可以长草。
“哎呦喂,这是哪儿来的笨木头跑我这扶帆峰来了啊?”渔鸥调侃着自家徒弟,袍子一撩就坐在庄周旁边,一点隐世高人的样子都没有。
“师父,这里是扶凡峰……”
“我自己的地盘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随你吧……”
庄周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不作声了。
渔鸥看了庄周这副魂没了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庄周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妹妹———庄家夫妇也给他写了信函。
“不是,”庄周抱着父亲送给他的遥歌剑,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只是有些害怕……她会喜欢我这个哥哥吗?”少年有些期盼地看着渔鸥,。
彼时天色已晚,月光皎洁华美,满天的繁星璀璨,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落满了细细碎碎的星光,浅粉的嘴唇紧抿———他在忐忑,他在不安,他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
渔鸥神情微动,他移开目光,看着远方此起彼伏的山峦峰脉,语气平直:“不会。”
庄周的目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也是,毕竟我除了用剑也不会什么了。”
瞧瞧这可怜模样……
渔鸥看着小家伙的傻样,还是哄了哄小孩:“但是如果你可以好好保护她,做一个爱她的哥哥,她应该还是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
“嗯,真的。”
“那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庄周一下扬起了笑,他用力挥了挥手里的剑,笑得十足张狂。
那天起,庄周成了天下所有兄长中的一员,他有了自己的妹妹,有了成为一个好哥哥的权利。
他又有了想保护的人。
手里的剑是他的挚爱,今后降魔剑不为杀戮,只为保护。
他会用这把剑保护很多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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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越燃越旺,猩红的火舌覆上那具黑色的棺材。
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翻滚而起。庄周被烟火熏得闭了眼,眼尾泛红。
他忽然想起中秋那天小丫头被庄上阳骗着学二叔公的样子向他催婚:“庄周,你现在二十有八了,该考虑一下结婚了。”
“前几天的测试你考得怎么样?”
“……”
“老蒋说你上周五逃了他的课?”
“……”
“庄上阳说你……”
“停,我错了。”庄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张小脸冷冰冰的。
“还作闹吗?”他笑。
“……”庄晏瘪瘪嘴,“我就是怕万一哪天我没了,你身边没人。”
“……”
他当时好一会没说话,犹豫了一会也没舍得说她不好,只笑道:“那你努努力,争取死在我后面?”
庄晏定定地看着他,没笑。
“庄周,你可真讨厌。”
他依旧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回答了她。
他从来不觉得庄晏会死在他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妹会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因为他这个当哥哥的会尽全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他会很好的保护好她,他会教她立身处世,他会帮她解疑答惑……
她是他仅剩的家人了,他很爱她。
但是,继父母后,庄晏也死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加害于她……
……
又是一阵风。
庄周轻轻地笑了起来:“晏晏,你会记得我吗?”
小燕子,秋来了。
来年春天,你会回来的吧?
他转过身去,有风扬起他的发梢。
他是一片叶,风起时,就没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