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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年冬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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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穗和宋其野的老家荔城,是个终年不见雪的城市。贺穗妈妈的老家是婺源,妈妈提到婺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当地的宣传标语:梦里老家江西婺源。
梦里老家,对别人来说是,但是对妈妈来说就是真的老家。对于贺穗来说嘛,就是妈妈的老家,外加长假别人都出去旅游,而自己只能跟妈妈回的老家。
话虽如此,但是每次踏上旅程的时候都是满心欢喜。当然,今年过年也是要回去的,听舅舅说,今年比往年冷,一定可以看到下雪的。
期末考完,学校的惯例不会立马放假,都会再留一天讲评试卷,贺穗听宋其野说这时候大家都会怨声载道的,然后老师就会立马说一句:你们以为我们不想放假吗,安静点,或者叫大家别躁动了。
贺穗倒是幸灾乐祸,说自己无福体会这个经典戏码了。
至于为什么,就是刚巧了,妈妈火车票偏偏没早定一天,也没晚定一天,就正正好定在了今天。火车票多难抢啊,退是不可能退了,所以贺穗考完的晚上就在收拾行李了。
在俞礼他们在哭嚎着为什么要讲评卷子的时候,贺穗已经在准备坐车去火车站了。作业寒假的卷子什么的就辛苦俞礼帮忙邮寄过去了,俞礼说贺穗简直是伤口上撒盐。
小时候觉得拖堂,多上一天的学就仿佛是天大的事,能少上一天学,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人家百年修得同船渡,自己千年修得不上学。
贺穗跟妈妈要先做车到省会城市,再做火车到景德镇,下了火车就由舅舅开车,从景德镇一直开到婺源。早些年火车只能做硬座,现在有舒舒服服的软卧了,火车还是印象里会kangkangkang响的绿皮火车,就像地理老师办公室的门一般颜色,只是不及门那样风烛残年。
贺穗记得期末的作文自己写的就是第一次看下雪,贺穗幻想了好久,就依这妈妈以前对雪的描述添油加醋了一番。
贺穗凑了三四百字的描写,写完的时候就是一整个荡气回肠觉得自己文采斐然,都可以媲美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了。去的路上贺穗就一直在琢磨着,到底能不能看到下雪。
【今年不知道会不会下雪】贺穗知道这时候宋其野还在上课时间肯定看不到,还是自顾自地发【我舅舅说前几天有下了场大雪,现在不下了,不知道我去还能不能看到】
【我也没见过】宋其野的回复简直出乎意料
【你居然带手机去学校的吗】
【最后一天,老师没收手机不都说放假再拿回去吗】
【游戏漏洞!被宋老师给钻空子了!】
【不如贺老师可以光明正大地玩啊】宋其野打趣道。
贺穗午饭前跟妈妈准备上去景德镇的火车了,今年爸爸没去。在印象里坐硬座的时候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回江西的,最近几年就是贺穗单独和妈妈回去了。
贺穗猜是自己长大了,比较好带了,妈妈一个人可以忙得过来了。又或者是奶奶会老是不满意妈妈往家里跑,说是说江西有金砖等着她去挖。
虽然回江西这件事影响到贺穗旅游了,但是妈妈一年就回去一趟,贺穗都觉得次数太少了点,想不通奶奶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贺穗最常听妈妈念叨千万别远嫁什么的,她有个衡量远近的方法是:饭可以趁热吃到就不算远嫁。
贺穗就问妈妈说:保温盒可以保温很久。妈妈说看来贺穗就是想远嫁了,贺穗没和妈妈继续聊下去。
贺穗早早就要买全票了,前几年还可以弯弯腰蒙混过去,今年是彻底没希望了,贺穗打心眼里觉得半票要是可以按年龄划分就好了,这样也不至于多花这么多钱。
妈妈还是非常谨慎的,贺穗脖子上挂着一台儿童机,书包里口袋里还放着贺穗平常用的那一台手机。
每次坐火车妈妈都会让贺穗好好记流程,看时刻表了,过安检朝那个方向到几号站台了,要看的地标的眼神是什么颜色了。
今年给贺穗一个感觉是人格外地多,候车检票提前十五分钟就排出了很长一条队伍。妈妈让贺穗千万抓住自己,没想到刚开始检票贺穗就被别人的大编织袋给撞得一屁股摔在地上,贺穗站不起来,就模糊地记得是一个女工作人员把贺穗送进检票口的。
真的是按耐不住的人潮,贺穗这才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个清楚的认知:一推就倒。
在经历差点被春运人潮冲散的插曲后,贺穗才终于成功上了火车。妈妈惊魂未定还特意和人换了位置,换到了贺穗的下铺。
上了火车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妈妈又开始讲起小时候二舅差点把自己弄丢,最后在食品柜前找到自己的惊魂事件,对这件事贺穗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印象,感觉就是听别人的故事。
贺穗倒在上铺听一两句,接个妈妈的话茬子,实际上是在跟宋其野聊天。放假了,代表着贺穗又恢复了对手机的一半控制权。
【春运太夸张了,刚刚还被编织袋杀手撞倒了】贺穗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练就的这种浑然天成的卖惨话术,卖惨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被撞倒、晕车,不过晕车贺穗是真的吐得死去活来【坐了没多久车就晕车,这辈子跟晕车势不两立!】
宋其野没动静,但估摸着也差不多该放学了。继续发【现在要去餐车吃饭了】【刚才我妈要给我拍照,列车员超好,把隔壁桌的花放到我们桌来了】
【妈妈说晚饭才可以吃方便面,我好想吃啊】
【给你看窗外,都是山】.......
【我在公交车上了】宋其野今天没抢到位置,只能站着,手环着黄色把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发【你现在到哪了】
贺穗:【我也不知道,这才上车没多久,每次都是第二天才能到】
【我们这边离江西那么远吗】
【婺源近一点,火车到景德镇下车,我还要被晕车折磨!】
宋其野:【太惨了】
【不过今年说不定可以看到下雪,我舅舅说的】贺穗跟宋其野聊了好些天,对于找话题这个技能已经渐渐上手了
【应该可以吧】【你上回跟我说过了】
贺穗一时间有点尴尬,直接跳过去【如果下雪了拍给你看哈哈哈哈】【你中午也回家吗】
【对啊】
【寄午在学校就不用跑来跑去了】贺穗心里的小九九展露无遗。
【午睡不舒服啊】
【说的也对】对个大头鬼啦,如果寄午的话贺穗就可以多“偶遇”几次了!
贺穗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简直活力四射。
她翻身趴在卧铺上,家里带的毛毯和妈妈的羽绒服摩擦得沙沙作响,向前趴在了枕头上,撑着手拍照。
贺穗把眼睛贴着车窗,窗外的树是黑的,在暗紫色的夜幕里。隔着好远会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快到进站口房子就会多起来,深蓝色的玻璃窗偷着光,贺穗完全没有睡意。拿来妈妈的数码相机,在屏幕里的夜色更迷人。
贺穗把用手机拍的照片发过去【给你看窗外,哈哈哈哈什么也看不到】
收到回复【在看电影,你到哪了】
又是这个贺穗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不知道,我太激动了!根本睡不着!】
【有点耳鸣,估计这段隧道还挺多的】贺穗躺着不舒服,就踩着脚垫下了床,拉开推拉门,掰下走廊的椅子坐下。
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也不容易,隔壁还有个换尿布在哭的小孩。手电筒打着光还晃眼睛。贺穗对床的大叔还打着响亮的呼噜。
靠着走廊的窗更大,【我下来了,我们那间的大叔打呼噜好大声】诉苦话术梅开二度。
宋其野没回,贺穗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一直坐到半夜。只能看见窗外黑漆漆一片,实在困了才爬上中铺。
妈妈把贺穗摇醒的时候已经快到景德镇了。
沿途窗外的道路上,确实如舅舅所说,满是残雪,树叶也不是饱满的绿色。
实在有点可惜,贺穗脱掉手套,给宋其野发消息【我下火车了,上饶这边前几天刚下过雪,现在都化了】
下了火车,就立马坐上了舅舅的车,还要开好久才会到婺源。贺穗摇下窗户,风很冻人,但还是颤巍着手,拍了张照片给宋其野传过去。
今年着实幸运,贺穗睡了一路也没晕车,仅有的一点点不舒服蹦跶蹦跶几下就全然消失无踪了。
华清老街的路口是两排商铺,一半是早餐,卖着热腾腾的糯米汽糕,一半卖着烟花炮竹,通往市场的最后还有一家北京烤鸭,一个机器架着几只油光发亮的鸭子在那边转圈圈。
外婆家在华清小学的边上,二舅下岗了,在家里鼓捣起小卖部,外婆就腾出来一间房间给他开。
贺穗对这个小学有非常深的影响,除了自己动过直接从天台跳到学校里的心思外,主要的是有关于妈妈的一句自嘲,妈妈说别人看了她的简历上写着(华清小学)(华清中学)要是再来个华清大学就好了,然后妈妈就说哪里考得上啊。
贺穗一路都拍个不停给宋其野发过去,妈妈走几步路就要等贺穗一下,“以前也没见你到处拍啊,是不是跟哪个男生聊天呢”
不得不说妈妈有时候的猜测确实正确,简直杀人诛心。
贺穗就还是假装光明正大,“我在记录,不是你刚刚说这里一年一个样嘛!”
白萝卜干,辣椒,和冒着热气的手擀面。
贺穗给宋其野展示了到家的第一顿饭。【给你看这边吃得很辣,直接炒辣椒吃!】
【看着还挺有食欲了,你这么会吃辣的吗】
【我不怎么会吃辣】久久不见宋其野回消息,再发了条【但是我外婆会给我额外煮不辣的肉片汤】
贺穗端着碗跑到外婆家旁边的华清小学去了,冬天操场上的阳光暖和得很不真实,融化的一点点积雪在排水渠里潺潺流动。
贺穗坐在一袋一袋堆起的木屑上,望着眼前的排球网发呆。
太阳角度微斜,照得贺穗的鞋子有些发热,贺穗把腿往阳光里伸了伸,莫名有些忧郁。
暗恋,隐秘注视揣度着他的一呼一吸。不断推翻,不断证明,不断寻找着或许可以试一试的理由,寻找可以成功的契机。
暗恋,贺穗是主动的一方,主动地开始喜欢,却被动地等待回音。
风不止地吹动排球网,想起最开始和宋其野对视的那一眼,封面页也是在像这样的风里蠢蠢欲动。他一抬头,贺穗的心就狂跳不止。
用什么形容少年,他们被风包裹,他们就像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