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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壶中日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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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连日里阴雨连绵,空气湿寒,元珊早早起床,用茯苓、甘草和龙脑香做了些止咳化痰的八仙果,用布包了,来找稚子。虽才午后,屋里已十分暗沉,进去不见人,元珊轻手轻脚走上木梯,向阁楼内探头看去,只见窗边一盏桐油灯下稚子正捧着竹简,知道她读书时不喜被人打扰,元珊放下八仙果就走了。
小小桐油灯执着的燃着,直到窗外一片漆黑,桌前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稚子从晦涩难懂的清穹古文中抬起头来,伸了伸腰,拿起盖子罩在火焰上熄灭灯盏,桐油珍贵,稚子常用蔬果换来,以便读书时照明,萤火灯渐渐显现,只是昏暗了许多,稚子拿起手边茶碗喝了一口,却发觉茶早已凉透,下楼煮上茶,脑子里还在想刚才那篇清穹野史,其中记载的鬼怪故事十分有趣,只是有些生僻字难懂,在屋里走了几圈,胸口有些憋闷,稚子取过一顶兔耳朵线帽戴在头上,提着萤火灯,开门走了出去。
傍晚夜色中,蒙蒙细雨软绵绵飘在脸上身上,头脑顿时清灵了许多,不远处的灌木丛隐约飘来桂花香味,稚子嗅着花香,慢慢踱步过去,走到近旁,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稚子脚步一滞,刚才看的鬼怪故事瞬间涌入脑中,一颗心不由砰砰跳起来。
“嘶……”
又响了一声,稚子一个哆嗦汗毛直立,森林的夜晚暗藏危险,她知道自己应该返回屋内,但又觉得入耳动静不像猛兽,好奇心牵引着她的双腿一步步走进灌木丛中,颤巍巍的手轻轻拨开草叶,眼前景象令她惊叫出声,微弱的萤火光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角和鼻孔中溢出鲜血,衣衫被划得七零八碎满是血迹。
稚子跪到他身前,伸手想推又缩了回去,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醒醒……醒醒,你听得到吗?”男孩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涣散的目光从稚子脸上滑过,含糊嘟囔一句:“兔子要不要这么大……”头一歪,昏了过去,稚子咬咬牙,拽着男孩两只胳膊,跌跌撞撞的拖回了蘑菇屋。
深夜的蘑菇屋灯火通明,从被窝被拽起的元珊蹲在地上给男孩诊脉,一旁站着的虎牙挠了挠头:“稚子,人家都在灌木丛中摘些花草和果子,你竟然捡了个人回来。”
元珊起身,面色严肃:“伤势很重,看他伤口和衣衫,应是从高处跌落,虽然没有断胳膊断腿,但恐怕也伤了血脉,震了心肺。”
“这么严重?”稚子拧眉看看地上躺着的男孩,“那怎么治?”
“虎牙,你把他抱到床上,先帮他换了衣衫擦掉血迹,我回去取药草。”元珊道。
三人忙了一晚,待药煎好喂下去,窗外已透进晨光,擦洗干净的男孩白白净净很是秀气,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元珊道:“虽已服了药,但他这么重的内伤最好再辅以热汤熏洗,你们去准备柴和水。”
虎牙和稚子不敢耽搁,将三人家中所有柴都搬来,又烧上热水,很快蘑菇屋内就摆上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元珊将碎补、川羌活、地骨皮、金银花、吴茱萸等药材一一放入桶中,让虎牙将男孩抱进去,热水蒸腾中,男孩微哼一声,悠悠转醒,不过面色十分痛苦,看他嘴唇微动,元珊急忙附耳过去。
“让我出去,不要热水,要冷敷……”男孩咬着牙很是费劲。
“冷敷?可是医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元珊面色犹豫,“人命关天,我还是去将我爹娘找来。”
“不要!不要找别人……”男孩在木桶中激烈的挣扎着,竟要站起身来,虎牙忙扶住他:“好,不找人不找人,你伤的很重,先别动了。”
男孩垂着脑袋剧烈的喘着,断断续续蹦出零碎话语:“桃仁、上官桂、血见愁、地鳖、元胡索、琥珀、自然铜、鲜红花、广木香、无名异、全当归、核桃肉,这些药各一两,研细末每服三分,辅以陈酒。”
一旁元珊张大嘴惊讶道:“好方子,这是个同行啊!”
“既然药没问题,元珊你去煎药,我和虎牙再去提些溪水回来。”稚子道。
喝下药,男孩很快昏睡过去,稚子让元珊和虎牙回去休息,自己守在床边。
床上的人只觉全身热烫无比,陷入乱梦中无法清醒,隐约觉察到床前人影走动,耳边的声音遥远空灵,他一向机警,从未这般毫无防备的将性命交付他人,心中明白此次行事过于轻率,无奈伤势太重,始终昏沉,浑噩之中,一只冰凉的手轻柔覆上自己的额头,如同雨露洒向炙烤的大地,他舒服的吁了口气,主动向手凑过去,那手一顿,随即凉意在脸颊、脖颈、手脚上蔓延开来,微微扇动的风中飘来香甜橙花味道,许是这味道,让他渐渐放下心来,安然入睡。
整整一晚稚子都在为男孩冷敷,一次次将布放进冰冷的水中,再拧干帮他擦拭,一双手冻的通红,清晨虎牙和元珊来换她,元珊把过脉,说药方十分有效,但伤势太重,没那么快回转。
整整五天,火上始终墩着药炉,屋内弥漫着药草味道,三个人交替着煎药、提水、劈柴、休息,到了第六天晚上,男孩的伤势终于平稳下来,呼吸间不再有杂音,身上的热也退了,三人松了口气,元珊和虎牙回家休息,稚子将火炉上的药安顿好,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许是累的太狠了,许是压住了胸口,梦境又一次袭来。
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处,硕大无比的蘑菇,巨蟒张开血盆大口……
稚子紧握双拳,额头沁满汗水,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喊,就在这时,一团温暖的火焰包裹住她的双手,暖意从手掌蔓延到了全身,梦境如烟雾般消散,恐惧退去,稚子从梦境中转醒,缓缓抬起头,一双灰色瞳孔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稚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迷迷瞪瞪伸手向男孩额头探去:“你醒了!”男孩欲侧头躲开,面前的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橙花香味,正是病中熟悉的味道,他愣了愣,那双手便触到了他的额头。
“热退了,我去看看药。”
稚子想起身,可压了一晚的腿脚十分麻木不能动弹,她俯身轻揉着腿,床上男孩静静打量着周围,干净整洁的屋内物件摆放的井然有序,大部分东西都是木制,几乎没有加工,桌子是个大树墩,凳子是小树墩,柜橱和床都带着木纹凹凸不平,古朴中透着几分可爱,角落是泥土盘成的火炉,火很旺,不时冒出来舔着上方陶制的药罐,屋内药香扑鼻,床脚处有个木梯,看来还有二楼,对面的女孩看上去十一二岁,一身素简的手纺布衣,微卷的栗发在脑后松散挽成个辫子,眉眼间透着天真,似一朵早春雏菊静静而立,白嫩面庞上一双韵味独特的丹凤眼,给整个人带上了些超凡脱俗的气质。
“你家住哪里?”稚子问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可以帮你找家人,让他们接你回家。”
“你就是救我那只兔子?”男孩开口了,嗓音带着七八岁稚童独有的清澈干脆。
“兔子?”稚子愣了愣,明白过来,转身指着门后,“你说的是我昨天戴的帽子吧,你看错了,哪有这么大的兔子。”
看着面前女孩言谈举止纯真质朴,男孩眼神放松了些,他低头看了看:“你替我更的衣?”
“不是,是我的朋友,一个男孩帮你换的衣服。”
“倒也不算荒蛮。”
门被推开,元珊和虎牙走进来,看到床上坐着的男孩两人高兴极了,元珊扑过去急急开口:“你可别怪我把你放进热水里,医书上明明记载熏洗之法……”
“熏洗会加重渗血和水肿,还会疼痛万分,冷敷才能活血化瘀、止痛消肿。”男孩道。
元珊撅起了嘴:“看你开的方子就知道你是个同行了,这么小年纪医术还挺厉害,不过你一个男孩,你爹娘为什么让你学医?”
“我没有爹娘。”
床边三人对视一眼,稚子惊诧的眼中多了几分同情,不禁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男孩满不在乎的样子:“采药,爬树,不慎掉下来了。”
虎牙瞪大眼睛:“族里的伐木人都不敢攀爬树木,你一个小孩也太胆大了!”
“等等!”男孩看着眼前三人,眯起了眼,“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有铜镜吗?”
“什么是铜镜?”
“我要看看自己的脸。”
虎牙端来一盆水,男孩探头过去,背脊猛的一僵,好半天才坐了回去,面色有些怪异。
稚子把二人喊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虎牙,能不能让他搬去你家,药我会按时煎好和饭一起送过去,等他彻底恢复了就可以回家了。”
“行!”虎牙利落点头,后腰被狠狠掐了一把,“……啊……不行!”
“到底行不行?”稚子问。
虎牙偷偷看了眼元珊,吸着气揉着腰:“那个……”
“你知道我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他受伤时自然救人要紧,可他醒过来,这屋里多一个人我做什么都不自在。”稚子道。
“还是病情稳定了再移动吧,”元珊开口,“稚子你就辛苦两天,虎牙去寻张床来放在阁楼。”
床上躺着的男孩翻了个身,似又睡去。
出了蘑菇屋,虎牙憋不住了:“刚才你为什么掐我,不让我答应稚子?”
“自然是希望那个男孩在稚子家住下来,稚子这十二年除了我们与陌生人说过话吗?我试了多少次都打不开她的心结,这男孩像天上掉下的一样,直接砸进了稚子家中,太有意思了,希望他们渐渐熟悉起来,这样稚子也能再多个朋友。”
虎牙点点头:“还好是个小孩,不然稚子肯定不会收留。”
第二天一早,三人围坐着大树墩吃早饭,男孩斜倚在床上,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四处打量一番,目光划过吃饭的三人,慢悠悠冲着屋角扬了扬下巴:“这个火炉放在室内,烟熏火燎的,很是不妥,空气不好。”
元珊撇了撇嘴:“平日里都是开窗通风的,因为你病着才关了门窗,这满屋的药味也是为了给你煎药。”
男孩又看向地面:“这地上不铺些什么吗?怎么凹凸不平的。”
“蘑菇中凿出的屋子,家家都是这样的啊。”虎牙道。
“这树墩桌椅倒有几分意趣。”
稚子盛了一碗粥走到床边:“喝些菜粥吧。”
男孩没有动:“前几日昏迷着,没有计较这药碗,我不用别人用过的碗。”
稚子没说什么,转身搬了小树墩到橱柜前,站上去掂着脚取下一个木碗,洗干净盛上热粥,又端了过来:“这个木碗是新的,我一会帮你刻上记号,以后你就用这个吃饭吧。”
男孩接过碗来,吹了吹热气,抬头看着稚子认真道:“洗也要分开洗,用活水洗。”
“咚”的一声,虎牙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
“这粥里的菜大小不一,古语写过,割不正不食,并不是仅仅为了风雅做派,而是太大的块煮起来容易里面加生外面干老,都切成适当的大小熟的又快又好吃,还有这衣服被褥,实在太过粗糙,这里只有麻?锦绸有些强人所难我就不开口了,棉布呢?有棉布吗……”
元珊一脸迷惑:“他在说什么?好奇怪。”
虎牙不禁问道:“你家在哪?感觉和我们生活习惯很不一样。”
“我自小四处流浪,虽然年纪小,知道的可比你们多。”男孩一口口喝着粥,不急不慢,举止中颇有几分矜贵之气。
元珊哼道:“稚子,你别那么好脾气,他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只是个小孩,刚刚大病一场,由他开心吧,更何况从小没有爹娘,挺可怜的。”
男孩喝完了粥又要清水漱口,稚子被使唤的团团转,虎牙和元珊十分愤慨。
“你的衣服划破了,找了件虎牙的给你穿上,我们衣物都是粗麻粗葛或兽皮,你只能先忍忍,还有,我捡到你时,这个掉在旁边。”男孩从稚子手中接过刀,爱惜的摩挲,虎牙好奇凑上去:“这是什么?”
“我的贴身短刀,锋利无比,这刀柄尤其珍贵,是用罕见的黑檀木所制,这黑檀木珍贵稀少,自带异香,隐有暗纹……”
“从这屋子出去向西走十里就是檀木林,那里长着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檀树。”虎牙怜悯看着男孩,“你流浪时一定没经过那里。”
男孩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
元珊要去给人诊病,吃完饭急匆匆走了,稚子嘱咐虎牙几句,也挎着一个竹篮出了门,虎牙给男孩煎药喂下,又提了两桶清水,忙完后趴在桌旁逗起了蟋蟀。
“她干什么去了?”男孩问。
“你说稚子?她有事出去了,托我照顾你。”说到这里,虎牙想到什么,抬起头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你以后少使唤稚子,要听话,否则就把你扔出去丢掉,森林里到处都是野兽。”
“吓小孩呢。”男孩扯了扯嘴角,“那个稚子,她有家人吗?”
“你比我们都小,要叫我们哥哥姐姐,稚子和你一样,从小没了爹娘,可我看她比你懂事许多。”
“她平时喜欢干嘛?”
“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除了我和元珊没有其他朋友,也不爱出门,喜欢读书、译文。”
“她懂译文?”男孩坐直了些。
“是啊,她祖辈是族里很有学问的人,曾帮族长处理异族事务,代代相传,她也认得异族文字。”
男孩不再说话,躺下睡了。
直到傍晚时分稚子才提着篮子回来,虎牙嘀咕着天黑森林不安全,起身回家了。
夜晚的蘑菇屋中飘起浓郁的香气,稚子端着煮好的汤走到床边:“喝吧。”
男孩接过碗看看,又抬起头盯着她:“你就是为了采这些消失了一天?”
看稚子点点头,男孩吹了吹碗中热气:“龙仙芝、参成芝、燕胎芝——这些都不是普通药材,不是能轻易采到的。”
稚子看他懂得,有些不好意思,闪避过目光说了声快吃吧,转身去忙了,男孩摩挲着木碗外歪歪斜斜刻着的兔耳朵,眨了眨眼睛,几口喝了下去。
稚子收了碗转身要去洗,身后男孩开口:“我两岁那年,爹娘出去采药,就再也没有回来,四周的邻居接济我些吃食,我为了自立学了些医术,早出晚归采药,可普通药草换不来食物和衣物,我只能冒险去危险偏僻的地方采些罕见药草,谁知从树上跌了下来,当时我就想,活的十分辛苦,就这样死去也不是坏事,后来被你救起,收留照顾,我十分感激,我觉得身体好多了,不能再麻烦你,明天一早我就走。”
稚子转过身:“你要去哪里?”
“继续流浪吧,我习惯了。”
“还要爬树采药吗?”
“我没有别的本事,想活下去只能这样。”
男孩抱着膝垂头坐在床上,浓密的睫毛遮住双眼,稚子叹了口气,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身道:“你要是愿意,就在我这里住下吧,你年纪太小,一个人太危险了。”
“小姐姐,我以后就喊你小姐姐吧,你可以叫我真真。”男孩抬头咧嘴一笑,森森的白牙让稚子莫名想起森林中的豹子。
家里多了个人,小小的屋子里转个身就对上了眼神,刚开始总是别扭的,但好在真真是个八岁孩子,稚子心中排斥并不强烈,她作息一向规律,起床吃饭打扫读书,从早到晚有条不紊,日日如此,真真虽有些古怪习惯,但看得出也有所改变,尽量不打扰到稚子,两人相处还算和谐,虎牙和元珊十天里有八天都泡在这里,很快和真真熟悉起来,真真不太与他们打闹嬉戏,举手投足十分沉稳,倒显得虎牙和元珊像八岁孩童,平凡的生活一天天过去,稚子和真真也由陌生变的熟悉。
立冬到来,森林里下了第一场雪,真真盘坐在床上练功,虎牙自从听说这功不能使人力大无穷徒手斗野兽之后便不感兴趣了,稚子在阁楼读书,两人一静一动,互不干扰,木门吱纽一声,元珊进来了,举着一支草径直走到真真面前。
“这草我爹娘都没见过,我不信你还知道。”
真真瞟了一眼,开口道:“雪上一枝蒿,用于跌扑肿痛、风湿红肿,毒性很大,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误服或服用过量可能导致中毒死亡。”
元珊叹了口气,气馁的一屁股坐在桌边,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从篮子里拿出一串紫色果子,冲着阁楼喊:“稚子快来看,我给你带的好东西。”
真真瞪大了眼:“葡萄?森林里怎么会有葡萄?”
“你连葡萄都认得啊,有些见识,这是中容移植来的,十分稀少,有个病人送我的,知道稚子爱吃我就拿来了。”元珊道。
稚子从木梯走下,摘了一颗葡萄给真真尝,甜中带着酸,还有点涩,真真皱眉,却看到稚子吃的十分开心,笑眼弯弯。
晚上稚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四个人聚在一起庆祝真真恢复健康,虎牙拿来一根结实的树枝送给真真做拐杖,被真真嫌弃推开,四人边吃边聊,屋内笑声连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真真就爬起来,迫不及待等待出门,稚子摆好水盆,用皂荚水帮真真洗了头发,又细细的涂抹上兰草香膏,桌边的元珊捅了捅虎牙,示意他看过去。
“你不觉得他们二人如今很亲近么,这个真真我总觉得有点怪,他受伤不假,可是行事做派那么龟毛,像是从小没爹娘艰难讨生活的样子吗,稚子竟然可以和他相处的这么好。”元珊道。
“你不是希望他们成为朋友吗,真真是怪了点,但稚子也怪啊,两个人在一起或许以怪制怪。”
稚子坐在床边帮真真擦干了头发,又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真真舒服躺着把玩着手中短刀,二人神色闲散,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看上去极为自然,举止间也默契十足。
“头发有点短。”稚子说。
“以前很长的,有这么长。”真真伸出手比划,稚子不禁轻斥:“别乱动,好不容易扎起来了。”
真真在水盆前俯身,水面上映出一张稚气脸庞,浓密睫毛下一双桃花眼隐见雏形,头上的墨发被扎起一个歪歪的小发髻。
“穿了这么多天的旧衣裤,今天这个好日子为你准备了一身新衣,衣料在梅叶汁中浸泡过,软了很多。”稚子捧过一身新衣,又拿出一条五彩的丝线,系在了真真的手腕上,“这叫续命缕,病愈后佩戴,会保一生平安。”
多年以后,稚子都记得那天真真推开蘑菇屋门时的表情,他眉眼生动,灼灼发亮的灰色眼眸贪婪的看着眼前一切,感慨出声:“好美!”
初雪后的森林银装素裹,美不胜收,巨大的树木仿佛沉睡的巨人,乔木比肩而立,白桦直立挺拔,白皮柳弱不禁风,樟子松青葱依然,雪落在树枝上,勾勒出萧条而美丽的筋骨,藤本植物攀附着粗壮的枝干,在半空中高高低低垂下形状各异的草环,被积雪压的沉甸甸,猴子在其间嬉闹攀爬,黄莺、鹧鸪、画眉鸟飞翔跳跃,叽喳作响,玉树琼花怒放,大地静谧安详,一只梅花鹿静静的在雪地中踱步,体态优美,悠然自得,灌木丛中窜出两只兔子,竖着耳边,警惕的挥了挥鼻子,又嗖的跑掉,留下一行脚印。
耳边传来笑闹声,真真转过头去,看到了这些天居住的屋子,蘑菇伞顶积起尖尖的雪,像是戴了顶帽子,虎牙搬来了木梯靠在菇伞上,拿着木铲爬了上去,一铲雪扬到元珊和稚子头上,两人叫着躲着,真真静静的立在雪地中看着一切,舍不得眨眼。
待铲完雪,稚子和元珊收起工具回家,虎牙拉着真真去檀树林。沿途路上真真看什么都一副新奇样子,丢了魂似的迈不开腿,在虎牙连番催促下,终于到了,真真上前触摸树干,绕着转了几圈,口中喃喃自语,又取出短刀锯下一块檀木,虎牙看的羡慕:“你这短刀真是锋利,切檀树像切草叶一般,你一定不愁木头用吧。”
“住在森林里,怎么会缺木头用?”
“砍树是大工程,族中会在夏季召集人手伐木,按需分配给族人,但数量不多,我们烧火也只用灌木枝条。”虎牙道。
“这点我倒是很赞同,如果你去过我家,就知道树木有多珍贵了。”
“你住在哪里,树很少吗?难道是浊漳溪外的大封界?”虎牙挠头。
“我住的很远,你永远都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真真欣赏着四周风景,说道,“我的短刀虽然锋利,但太小了,并不能锯断树木,你们这里若有铁矿,伐木就轻松多了,不过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若你们有铁矿,怕又是这森林的灾难了,这便是创世神的睿智。”
“听不懂。”虎牙挠挠头,看着真真小心翼翼的把檀木装进怀中,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得了木头就回吧,雪后森林还是很危险的。”
真真笑笑:“我不怕。”
虎牙鼓起胸膛:“我也不怕,走前稚子叮嘱我要平安带你回去,我说到做到。”
二人争执着走出几步,头顶忽然闷闷的几声响动,真真还没反应过来虎牙就将他一把推倒,蒙着脑袋压住了他。“嘭”的一声响,二人身后一个巨大雪块重重砸在灌木丛上,炸了开来,雪雾漫天散开,四周白雾茫茫,灌木丛被砸平了,虎牙拉起真真,拍打掉身上的雪,真真仰头向上看去,遥不可及的高处,树枝积雪厚重,像一束束白色的珊瑚玲珑剔透,北风吹过摇摇欲坠。
“我终于知道雪后的森林危险在哪里了。”
“被积雪砸到可不是开玩笑的。”虎牙气喘吁吁的催促,“快走吧,回去以后不要告诉稚子,免得她担心。”
之后的日子,真真像撒欢的兔子每日跑的不见人影,晚上回来就拿着短刀在那块檀木上摆弄,稚子读完书下楼喝水,看他窝在床上睡得香甜,地上木屑乱飞,将屋内打扫干净,给他盖上被子,才回到阁楼休息,过了五日,真真兴奋的跑上阁楼,要拉着稚子看他的成果,稚子也为他高兴,放下竹筒让他等等,跑出门去喊虎牙和元珊。
三个人兴高采烈的来到门前,一打开门都愣在了原地,屋内像被打劫过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许多衣服布料,元珊呆呆问:“稚子,我们没走错吧,这是你家吗?”稚子看着火炉上煮着的汤,也是一脸迷茫。
只见真真从木梯上缓步而下,赤着脚,散着发,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这几天忙出的成果,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被他握在手里左右忽闪着,头发随着小风飘散:“如何?这叫做扇子,夏季扇风纳凉用的,黑檀木制的扇子怕是仙境只此一把,古往今来也只我一人有此风雅。”
稚子咬着牙:“地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哦,我以前在家时喜欢赤足,当然,不是赤足站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踩在暖玉之上,如果没有暖玉,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用棉布覆地,这样也颇有些贴合自然的意趣,可惜我找了半天只翻出些旧衣,放在地上给你们打个样子,感受感受。”
稚子握紧了拳头,一旁虎牙拽住了她。
真真摇着扇,眯起眼品味着檀木淡淡的香味:“此时就缺一杯茶了,我前段时间喜欢喝蒙山茶,是蒙阴山石头上的地衣烹制,可惜这里也是没有的,罢了,将我专用的木碗取来,尝一碗前几日酿的黍子酒。”
虎牙放开了稚子的手,三人齐齐冲了过去,将真真按在地上,好一顿拍打。
“忍不了了真是,小孩也太皮了,把家里折腾成这样!”元珊叉着腰。
“我八岁时都没他这么淘。”虎牙愤愤道。
一向好脾气的稚子嗓门也高了许多:“把地上的衣服布料都收起来!全都脏了,你可知洗涮晾晒多么麻烦!早上扎了一个时辰的发髻也弄散了,今天不给你绑了,披着头发直接睡觉吧!鞋呢?鞋甩去哪里了……”
真真抱着檀木扇躺在地上,颤抖的手指着三人:“你们……你们玷污风雅……”
没几天扇子玩腻了,真真又向稚子要起了笔墨竹简,元珊是医女学过仙境文,其他像虎牙这样的小孩都不会写仙境字,真真说他是小时候随一个邻居学的,稚子帮他摆好笔墨,站在一旁看着,只见他握笔极为讲究,坐姿端正,神色认真,不禁一怔,又看向桌上,竹简上的字迹神韵超逸,灵活舒展,她向来不善言辞,只在心中大加赞叹。
“这是我的日程。”真真边写边说,“这上面记录的都是我特别向往要做的事,我要按这个顺序将它们一一实现。”
“捕雀、捞鱼,游手好闲的玩闹也被你弄的这么隆重。”稚子失笑。
“别人都玩过,自然不稀奇,我却一样都没试过。”
听到这话,稚子眼神一暗,静静看了他许久:“好,我们陪你,将这些愿望全都实现。”
“小姐姐,你是个好心人。”真真持笔转头向稚子笑笑,竟有些尔雅温文,满腹经纶的气质。
过了两天,真真开始挑剔饭菜,看着橱里的野菜干和瓜果干直摇头,声称要带着三人吃肉,三人在真真的指导下制好了工具,一起踏入积雪覆盖的森林中,真真看来是自小闯荡,学了些本事,边走边给他们讲如何分辨动物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三人听的一脸崇拜。
林间一片空地中,真真将谷子在地面洒出细长的线,延伸到竹篮下面,用细细的树枝撑起竹篮,树枝上拴着一根棉线,长长的拖到树后,四人藏在树后探出脑袋,静静等待了一会,不久就有鸟雀落了下来,大大咧咧吃着谷子,一路蹦跶到篮子下面,真真猛的一扯棉线,鸟雀惊飞,四人跑过去掀开篮子,有两只麻雀被扣在下面,虎牙和元珊开心的大呼小叫,又换了几个地方,捕到十几只麻雀,就打道回府了。
虎牙在蘑菇屋外架起一堆木柴,真真将摘洗干净的麻雀串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翻烤,烤好后几个人推来推去都不敢吃,真真无奈拿起来先吃,三人这跟着尝试,没想到味道很是诱人,听到真真还有一个长长的心愿单要实现,虎牙激动的揽着他的脖子,要跟着他天天吃肉。
漆黑的冬夜里,四个人围炉而坐,柴火毕剥作响,水壶咕噜咕噜的翻腾着,稚子轻声读着一篇中容的童话传说,屋外的雪越来越大,偶尔听到扑棱一声鸟雀在枝桠上振翅飞起,啄木鸟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不知疲倦的咚咚咚啄着,野兔和狐狸在茫茫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足迹,暴风雪的晚上,无边无际的森林脚下,清脆的笑语欢声从蘑菇屋里传出,盘旋着飞向天际,直到深夜虎牙和元珊才搀扶着各自归去。
深夜寂静的蘑菇屋中,突然从阁楼上传来一声大叫,真真坐起来没了睡意:“第七次了……”
清漳溪结了一层冰,透过清澈冰面看得到下方汩汩流淌的溪水,稚子和虎牙抱着渔网走向溪边,元珊站在树下,对真真娓娓道来:“你和她住在一起,自然瞒不过你,稚子爹娘通晓各族古文,家中竹简万卷,稚子两岁识字,三岁译字,十分聪慧,在她五岁时,一家三口在密林深处行走,发现了一颗巨大的蘑菇,菇身上刻满了从未见过的文字,她爹娘十分好奇,就用草叶将文字全部拓下,准备离开时,突然冒出一只巨蟒,逃脱中稚子的爹娘葬身蟒腹,稚子逃过一劫,连同那些草叶一同被族人带了回来,从那之后她就噩梦连连,惧怕蟒蛇,严重时会麻痹昏厥,我娘说她这是受了创伤,很难恢复。”
“巨蟒?森林中经常会有人被这样凶猛的野兽袭击吗?”
“不多,可能他们去的地方太过偏远,”元珊道,“稚子口中的巨蟒从没人见过,族中人不信她的话,也不信有颗刻着字的大蘑菇。”
“对于寸泓人来说,很多野兽体型都很庞大,更何况你说她那时才五岁,可能出于恐惧在脑中将巨蟒放大。至于那刻字的蘑菇,创世千年,古文也是渐渐演化的,偶尔在荒僻地方发现一些陌生字符或生活痕迹也不奇怪,各族都会有这种事,毕竟一代代人多少会留下些痕迹,这些古文大都没什么意义,无非是简单记事,或拜神祈祷的祝文一类,小姐姐没有译出来看看吗?”
元珊苦笑着摇头:“那些草叶拿回来后她就誊抄在竹简上,随后堆在阁楼从未打开,族中有人说他们一家人着了魔,研究古文研究的魔怔了,稚子听到这些话十分生气,从那时起性格孤冷起来,不与其他人来往。”
“此事知道缘由就好解决,她只需面对当时的场景,战胜恐惧,便可得到新生。”真真道。
“谈何容易,看着自己爹娘死在眼前是怎样的刺激,成人也受不了,更何况她当时才五岁。”元珊道。
真真皱皱眉:“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在你们这里与爹娘的感情牵绊怎么如此之深?”
“人人都由爹娘养大,当然感情深厚,你……”元珊突然想起真真的身世,忙止住了话,心道他年幼失了爹娘,感情自然淡漠些。
这边聊完,那边已捕上三条大鱼,虎牙和稚子开心的将鱼倒进水桶,四人收拾起渔网打道回府,夜间元珊用草药熬了一锅鲜美营养的鱼汤,四人围坐桌前,元珊故意拿起自己的碗递给真真,真真眼都没抬就发现不是自己的碗,元珊和虎牙惊叹拍桌,连呼变态,一片笑闹中,真真抬头看向稚子,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小姐姐,你不好奇那颗蘑菇上写了什么吗?”
屋内几人噤了声,稚子愣了愣,看向元珊和虎牙,元珊嗫嚅道:“是……是我中午告诉他的……”
“我听到好几次你在梦中惊叫,就去问了元珊,”真真道,“你难道要一辈子被噩梦折磨吗?不如鼓起勇气面对恐惧,忘掉过往,尽快开始新生活。”
虎牙打起圆场:“呵呵,那个……这么好喝的鱼汤,大家都多喝一点,真真你少说两句……”
“所以你就是这样轻易忘记你爹娘的?”稚子抬起头看向他。
屋内空气凝滞,虎牙和元珊怯怯的对视一眼,虎牙看着二人脸色,磕磕绊绊道:“你们……怎么还拌起嘴了……”元珊忙凑过去揽住稚子:“那个……大家都不难过哈,我听说去世的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特别美好,有柔软的床铺,蔗糖涂抹的墙壁,脆饼做成的屋顶,那里的人特别快乐……”
“没有那样一个世界,人死了就是死了,灵魂消失,身体腐烂,最后化为一滩血肉融于泥土。”听着这邪恶的话语,屋内三人都诧异向他看去,八岁的男孩头上顶着歪歪的小发髻,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眼神冰冷,语气死寂。
一晚上,稚子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前半夜脑中充斥的都是气愤,生气真真那么轻松随意谈论自己的痛苦,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感受,下半夜时,愤怒渐渐褪去,冷静袭上心头,真真的话在脑中不断响起,犹如咒语,她不禁开口轻轻重复道:“鼓起勇气,面对恐惧,忘掉过往……”她在深思中坐到东方渐白。
通宵未睡,精神难免委顿,稚子垂着脑袋起床下楼,本还在想昨日吵架今天难免尴尬,不知如何面对,谁知真真的床上被褥凌乱,不见人影,稚子上前叠被,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仿佛验证了她的担心,一直到太阳西下,夜幕笼罩森林,真真还没有回家,虎牙和元珊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踱步叹气,稚子哭的眼睛像两颗桃子:“都怪我昨天说的话太过分了,他一定是生气走掉了……呜呜……”
“别哭了稚子,这不是你的错,真真不是那种随便赌气的小孩。”元珊道。
“急死人了,他会跑去哪儿啊!”虎牙跺脚。
三人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刚亮,稚子就要起身去找人,门外突然有了动静,“吱”的一声,真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人喊叫着冲上前将他紧紧抱住。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你竟然独自在森林里过夜。”
“看我带回了什么。”真真拉了拉手中的绳子,一只象鼻犀目,牛尾虎足,全身灰白的奇怪小兽缓缓走进来,立在屋中,真真看向稚子,“它叫食梦貘,可以吞食人的梦境,将你的梦吃掉,你醒来后就不记得梦中的恐惧和悲伤了。”
稚子泪水夺眶而出:“你就是为了捉它才消失了一天一夜?知不知道很危险!”
“无碍,我了解它的习性,有些把握,只是它常在夜间出没,我用大纱囊装了很多萤火虫,等天色暗沉后抛在丛林中,它看到闪光的东西以为是梦境,被吸引过来,这才让我捕到。”真真道。
元珊和虎牙好奇的围过去,拽拽耳朵捏捏鼻子,小兽脾气很好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稚子扭头噔噔噔跑上阁楼,蹲在那堆竹简面前抽泣,真真在身后跟了上来。
“小姐姐,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收留之情,所以我不想看你被噩梦缠身、沉郁孤寂,其实世人大多浑噩度日,眼中只有吃穿生计这样的俗事,你爹娘的心境倒让我十分钦佩,他们通晓异族古文,渴望了解异族风情,对仙境充满好奇,追求更辽阔的天地,是目光长远的先行者,是实实在在的洒脱之人,你何不秉承他们的心愿,译出这些文字,至于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要试着面对它们,从而战胜心魔。”
“你这番话我第一次听到,虎牙和元珊这么多年怕伤害我,始终噤口不言当年事,今日被你这样直接撕开,却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你对我爹娘的评价是我从未听到的,曾经我也怨过他们,也曾认为他们是族人口中的怪人,但今天之后我不会再那样想了,他们是我最崇拜的人。”稚子看着真真,露出感激的目光,“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迁怒于这些文字,这是他们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稚子扭头拿起竹简,轻抚道:“这些文字取自菇身,爹娘用蝉翼拓法拓印在宽叶上,就起名菇身蝉翼拓吧。”
真真扭头看了看楼梯口红着眼眶的元珊和虎牙,笑道:“看吧,若不是我,这菇身蝉翼拓或许永远都不见天日了。”
初春时节,天气仍是冷冽,往日里都要靠囤积的谷物和菜干过冬,如今稚子蘑菇屋的外墙上却挂满了野兔、鸟雀、鱼、鹿等肉干,稚子整日里窝在阁楼研究菇身蝉翼拓的译法,真真嫌元珊和虎牙做的饭难以下咽,踩着凳子站在火炉边教二人做饭。
“这酸甜苦辣咸是为五味,它们与水、木、火三种材料共同决定饭食的味道,这其中顺序、剂量的配合都大有讲究,变化非常微妙,主要靠个人经验,难以制定标准,总之就是精细美好,和谐适中,另外要讲究食疗之法,食物多甘味能补虚缓急,多酸味能敛肺涩肠,多苦味能降泄燥湿,多咸味能软坚散结,多辛味能发表行散。”
元珊和虎牙听的云里雾里,被指挥的手忙脚乱。
稚子从阁楼走下来,捧着竹简头都不抬,看着她痴迷的样子,真真撇嘴道:“这么认真,万一译出来只是个路牌子……”
稚子抬起头翻个白眼:“哪里的路牌子这么多字,拓下数百卷。”
“我刚来时,小姐姐总是背对着我在这屋里忙东忙西,看都不看我一眼,现在却随时给我白眼。”真真抱着双臂,扬起嘴角,“小姐姐,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稚子面无表情看过来:“我两岁识字,三岁译字,不知你……”
真真摸了摸鼻子:“呃,那个……一会吃饭喊你。”
虎牙和元珊捂着肚子在一旁爆笑。
傍晚,吃饱喝足的四人围坐桌前,真真给虎牙和元珊讲狩猎的方法。
“人与兽各有天性特长,兽有锋利的爪牙,敏捷的速度,强大的力量,人若在这些方面去硬拼必然效果不好,其实只需学会制造机巧工具这一点,便可以征服森林中大部分野兽。”
虎牙摸着滚圆的肚子叹道:“真真懂得真多,稚子当初救下你就是救了个福星,这个冬天我们过的舒服多了,我都吃胖了。”
稚子将手中刚缝制好的鹿皮帽子戴在真真头上,左右看看尺寸合适,不由笑眼弯弯:“没错,我们真真很聪明呢。”
“前两日回家看我爹娘,他们说最近族中在寻人,族长下令,说无家无业,数月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都需上报,各界的里正将地皮都要翻过来了,不知道要找什么人。”虎牙道。
一旁真真摩挲着鹿皮帽,垂下眼睫。
“族人散居在森林中,找一个人怕是要费些功夫的,”元珊道,“无家无业,邻里都不认得,真真要不要上报啊?”
虎牙摆摆手:“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那就别报了,若是查起来把真真赶回家乡,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真真如今是我们的小福星,我可不放他走。”元珊笑着去抱真真,真真满脸嫌弃的避开。
“没错,真真是我们的家人,我们要守护他。”稚子认真道。
春分刚过,不久前小屋外还覆盖着积雪,空气湿寒,这几日随着日光活跃起来,地面开始回暖,向阳一侧的林地上冒出翠绿的草叶□□,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眼看着天暖和起来,真真掩饰不住的开心,整日里出出进进,琢磨一些新奇东西,十几天过去,真真把四人召集到一起,展示自己制作的成果。
浸泡好的荆条坚韧无比,桐油刷布,普通的两样东西被真真轻松摆弄一番,竟搭起一个简易棚屋,足够四人遮风挡雨,折叠收起又很轻巧,另有削尖的长矛和棍棒,竹制的弓箭,还有些机巧小玩意,准备的很充分了,真真对三人宣布春日远足的计划。
元珊和虎牙常在外走动,对远足很感兴趣,希望多些见识,真真费了许多口舌说服了稚子,在一个明媚的春日四人出发了,目的地是清漳溪外的楠树林,去寻找真真心心念念的一种香树。
气温不冷不热,四人第一天的行程十分轻松,就像出门采了趟花草,夜幕降临,真真把棚屋搭起,四人住了进去,有了些新奇和冒险的感觉,棚屋外燃着篝火,四周撒了驱虫的草药,大家安静的休息一晚。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三人跨过了清漳溪,进入贲愚界的西北境,这里多棕树和楠树,在树下露营一晚,清晨起来又踏上旅途,这里已超出了平日活动的范围,环境变得有些陌生,真真一路边走边讲,教给三人许多知识,比如辨别方向就有很多方法,树皮光滑为南,粗糙为北,草木茂盛为南,易生青苔为北,但凡发现蚁穴,洞门都是向南开的;溪边草叶下往往覆盖着泥水,要注意滑倒,踩在树根或石头上行走;灌木丛中行走要穿浅色衣物,否则很容易吸引蜱虫,蜱虫叮咬要垂直向上拔出,否则身上会起红斑;无风干燥的天气中动物能听到远处的微小动静,风雨能掩盖踪迹。
虎牙和元珊一路认真听着,稚子却暗暗心疼,心道他从小孤零零一个人闯荡,得吃多少苦才能积累这么多本领。
林子中阳光和雨水都很充足,落叶堆肥,土壤肥沃,是香树喜欢的生长环境,三人都没见过香树,让真真多讲一些。
“香树本身并没有什么味道,它需要阳光,但又不能在阳光下直晒,一般裹夹在其他树木中间生存,全年常青,我要找的沉香是特殊情况下形成的,比如刀斧斫砍、雷击或虫蚁啮噬在香树树干弄出较深的伤口,树会渗出大量树脂自愈,伤口附近就会结香,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形成,这块结香才是集千百年天地灵气,不仅是木材,更是上等的香料和药材,能行气止痛,梳理内脏,辟邪除秽、醒脑养生,是无价之宝。”
“这么大的林子,从何找起?”
真真眨眨眼:“有个办法,喜欢奇南香的不止我们,还有野猪,它们比我们嗅觉灵敏多了,找到野猪,就有很大机会发现奇南香。”
三人听到野猪都十分担心,真真在附近转了一圈,做了些记号,带着三人去远些的地方扎营。
“树皮上有泥,草叶上有浆泥水滴,残草落叶新鲜,从清漳溪的方向而来,这附近有活动的野猪群,野猪会在固定的几条线路来回,我已大概摸清,明日你们在这里等我,我沿着它的觅食路去寻,看能否找到奇南香。”
“太危险了,我们和你一起去。”
“野猪视力不好,但嗅觉很强,四个人目标太大,我对它们了如指掌,一个人没问题的。”
虎牙兴奋道:“那你给我讲讲吧,我要是能捕头野猪,我爹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真真笑笑:“野猪喜欢吃玉米、红松籽、榛子、橡子,可将这些作为诱饵,它们吃食会发出很大的咀嚼声,会影响它的听觉,可以趁机逆风接近,最好还是大风天气行动,它们有固定的道路,多沿原路返巢,可以在路上伏击,公猪足踪圆方,蹄瓣粗壮,看抬脚落脚,划痕较深的一端是野猪的去向,野猪膘肥力大,习惯直线猛冲,一定要避开正面,从侧面攻击,向肩胛的心脏部位射击。”
稚子担心看着他:“你明天带什么工具,踩夹用的上吗?”
“野猪蹄小力大,普通的踩夹不起作用,要大型踩夹成组支设,再说我也不捕它,用不到的。”真真道,“放心吧,我不会和它们正面相遇,只是跟踪,我选的这处营地很安全,你们不要随意走动,安心等我。”
三人互相看看。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担心真真。”
“我也是,我觉得他是森林的主人。”
第二天太阳下山时,真真果然平安回来,一脸惊喜的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上一块土黄色奇形怪状的东西,凹凸不平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孔。
“运气不错,跟着那群野猪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棵香树,树上有个外露的空洞,招引了蚂蚁寄居其中,蚂蚁吃了石蜜回到洞中,树木受蜜气浸润结成香块,比外伤形成的还要珍贵,这趟没有白走,我们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返回。”
四人第二天匆忙赶路,走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分到了清漳溪边,真真来的路上曾说过靠近溪边时要小心,因为森林中所有动物都需要饮水,为了安全要观察仔细,眼前情况用不着观察也知道要避开,溪边此时正盘踞着一条黑色蟒蛇,蛇头贴着水面,下颌一动一动正在饮水,元珊拉起紧张的稚子,四人轻轻退到远处。
“看来今晚过不了溪了,得等黑蟒离开。”虎牙道。
坐在地上的稚子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草叶,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元珊用蒲叶给稚子扇着风,按压额头,轻声安慰着。
“我去杀了它!”
真真一语惊住众人,虎牙和元珊抬起头看着他满脸诧异。
“它肚子有巨大的凸起,一定刚吞食过体型很大的动物,此时正在休息,这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它再脆弱也比我们强壮多了,巨蟒并不主动进攻族人,我们在这里等它离开就是,干嘛要冒险?”元珊道。
“为了她!”真真抬起手指向稚子,“溪水,巨蟒——这不就是七年前的场景重现么,还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战胜心魔的方法吗?”
元珊和虎牙听了这话不禁愣住,看向稚子。
“不,我做不到,做不到的!”稚子抱着双膝,将头垂进腿间。那边真真已拿起长棍,不顾元珊和虎牙的阻拦向溪边走去,虎牙嘱咐元珊照顾好稚子,也追了上去。
黑蟒察觉到靠近的真真,并未当回事,腹中沉重的食物让它不想动弹,谁料真真径直走过去,举起前端锋利的长棍狠狠向它扎去,黑蟒吃痛,立起身子血盆大口扑面而来,真真抡着长棍格挡两下,击退蛇头,他知道蟒蛇对付猎物有吞噬和缠绕两个方法,于是站在原地双手横举长棍,让自己的头部看起来很大难以吞咽,黑蟒脑袋一甩,将他撞倒在地,上前含住了他的脚,嘴一张一合,就吞到了真真大腿位置。
随后追来的虎牙看到真真半个人已落入蛇口,几乎要吓昏过去,真真突然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棍两端扎进蛇嘴,黑蟒看无法吞噬一口将他吐了出来,一个甩尾裹住了真真手臂,又改为缠绕,真真扔了长棍,就地顺势翻滚,想让缠绕松开,但黑蟒速度更快,一旦缠住立刻开始绞杀,冲过来的虎牙拽住蛇尾,向反方向拖拽想解开它,但黑蟒力量很大,解下来的尾巴一次次又缠了上去。
黑蟒腹中巨物让它行动缓慢,更无法缠紧猎物,真真从容不迫掏出怀中短刀,向它鼓起的身体扎了进去,短刀极其锋利,瞬间没入肚腹,黑蟒松开身体剧烈扭动,尾巴将附近草木击打的一片狼藉,突然它张开大口,吐出一块巨大的无法分辨形状的食物,挣扎几下渐渐没了动静。
惊吓过度的虎牙坐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元珊扶着稚子走了过来,真真上前接过稚子的手,牵着她向黑蟒走去,稚子摇着头向后退去,但真真铁钳般的双手紧握着她,竟硬生生将她拖拽过去,虎牙和元珊看着真真严肃神色不敢阻止,四人并排站到黑蟒尸体面前。
“它进食还未消化,被我这番惊吓,吐出腹中食物,这会损伤它的内脏从而死去。”真真看着身旁神色恍惚的稚子,将沾满蛇血的短刀塞进她手中,“因为你爹娘的惨剧,你一直认为蟒蛇是不可战胜的恐惧,我今天将它杀掉就是让你相信,勇气会战胜一切,今后你或许还会面对很多恐惧,记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像我一样牢牢抓紧武器,正面迎击。”
稚子低头看着手中沾满血污的短刀,泪水盈满眼眶,轻轻说了声:“谢谢。”
身后虎牙和元珊相视一笑,感慨道:“我们四人也算是共经生死了。”
夏日来临,森林充分展现出它的繁盛风采,树木张开手臂遮挡住脚下的土地,绿色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万物欣欣向荣一派欢快气象,蘑菇屋中的恬静生活依然如故,真真长高了一些,整日置身于青山密林之中,呼吸着芬芳的空气,白昼温和晴朗,夜晚安逸幽静,内心充斥着欢乐与平和,稚子每日早早起床,从屋后采来一簇簇野花,用花束装点早餐的饭桌,忙些吃吃喝喝的简单小事,就连屋前屋后的鸟雀都喂的羽毛丰亮。
午后,四人在松树下铺了一片宽大蒲叶,躺在上面乘凉,空气中满是松脂的味道,微风吹过草地,摇动着金丝桃和药慧草,稚子翻捡着篮中的刺梨子,真真双臂枕在脑下睡的正香,虎牙和元珊抢夺着一枝花。
“这花朵上有人脸,是不详花,你还要戴脑袋上,傻吧。”虎牙道。
“我才不信有什么不详花,我去问真真。”元珊摇了摇真真,“真真,考你一题,这是什么?”
睡梦中被吵醒,真真满脸不耐烦,瞟了一眼快速答道:“堇,根如荠,叶如细柳,蒸食之甘,有止咳消肿之功效,生长于仙境森林,夏季山坡草地上采收……”
元珊蹲在他面前,痛心疾首的摇着头:“一定和我一样背了不少医书,苦啊!”
虎牙用胳膊捅捅元珊:“我觉得真真比你姐姐还聪明。”
“怎么可能,我姐姐可是作为使者出访昆夷。”
闭眼睡去的真真开了口:“你姐姐在昆夷?”
“是,元珊的姐姐是很厉害的医女。”虎牙道。
“你姐姐平时与你通信,会给你讲昆夷的事情吗?”
元珊摇头:“她很少写信回来,不过五年之期一到她就要回来了。”
晚上回到蘑菇屋,元珊把虎牙掏的喜鹊蛋和新鲜的蕨菜搅拌在火上蒸熟,又温上葛根酒,喷香四溢的屋里,几个人吃的心满意足,元珊和虎牙搀扶着回了家,真真醉意朦胧,霸道的将最后一个蛋饼抱在怀中,裹着衣服鞋都没脱上了床,稚子收拾了桌子,脱去真真鞋和外衣,帮他盖上被子,走上阁楼休息,奇南香静静放在她的枕边,说起来这真是个好东西,不仅清新空气、防蛀驱虫,更有安眠的神效,这样珍贵的宝物,真真回来后就大方送给自己,稚子看着,心头涌上暖意。
入夜,森林陷入沉睡,梦境开始活跃。
这次竟然不再是那个重复无数次的噩梦,梦中的爹娘笑意盈盈,温柔目光穿透时光看向自己,稚子开心极了,只觉的满肚子的话要对他们说。
“爹,娘,我又结识了一个新朋友,虽然没有你们在身边,可我很幸运还有这些朋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学会了面对恐惧,学到了很多生活技能,我们还携手杀掉了一只巨蟒,我不再是那个封闭的自己,每天都很开心,夜间也睡得安稳,你们可以放心了。”
“孩子,你长大了,我们为你感到骄傲,今后要保持着这份勇敢坚强的走下去,我们会一直看着你。”
稚子伸出手去触摸爹娘,却穿过了他们透明的身体,她不舍的哭喊起来,不停的扑向他们的怀抱,却一次次的倒地,泪眼朦胧中,爹娘的身影越来越远。
床边的食梦貘打了个滚,长长的鼻子在空中抽动起来,梦境的一角开始扭曲,旋转着被吸进它的鼻子,而此时的楼梯处忽然涌上来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梦境,少年少女牵着手在阳光下奔跑,轻盈而欢快,女孩转身露出灿烂的笑容,正是稚子的模样,少年轻轻拂去少女额上的碎发,目光似水。食梦貘伸长了鼻子贪婪起身,跟随新的梦境慢慢走下阁楼,将两幅完全不同的梦一并吞了进去。
清晨稚子下楼,看见真真仍在酣睡中,而食梦貘竟然钻在他的被子中,只露出个屁股睡的香甜,听到动静真真迷迷糊糊转醒,满脸嫌弃的把食梦貘推到地上,食梦貘哼哼抱怨两声,扭着屁股走开了,稚子抱着肚子笑弯了腰:“你昨晚抱着蛋饼上床,拦都拦不住,一定是它闻到香味了才挤到你怀中,你不是说它食梦吗。”
“书上是这么写的啊。”真真挠头嘀咕。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林间鸟雀叽喳,溪边蹦跳着许多青蛙,松鼠蓬松的尾巴在松枝中掠过,青草地上生着越橘丛和干酸果蔓,还有血红的石莓果掩映其中,真真头发长了些,在头顶左右各扎个发髻,一身新缝制的麻布背心和短裤有些宽大,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推着个圆圆的西瓜往溪边走,元珊和虎牙跟在后面一路偷笑,每每真真回头怒视,他们就大叫好可爱,好不容易到了溪边,真真气呼呼的一脚将瓜踢进溪水里。
待瓜在溪水中冰透,虎牙捞了上来,稚子拿出布铺在地上,真真用他的短刀切开瓜,四个人捧着吃了起来。
“如今异族往来真的频繁了许多,这几日族里很热闹,昆夷又来了使者。”虎牙吐出几颗瓜籽,想想觉得可能它们还会结果,便将瓜籽使劲的塞进草下的泥土。
“看来六族互通已成定势,非人力可阻,我觉得这是好事,仙境四方一统的那天,六族往来顺畅,人人来去自如,可以欣赏不同风景,品尝天下美食,异族人之间可以做朋友做伴侣,那时的仙境一定比现在更美。”稚子道。
真真点头赞道:“不错,小姐姐这番言论,立意很高。”
元珊呵呵笑道:“小心点别把瓜水流在新衣服上——这才是应该对一个八岁……哦,不,九岁小孩说的话。”说罢和虎牙两人拉扯着比赛谁的瓜籽吐的更高,看的一旁真真直摇头。
这天傍晚,森林中下起瓢泼大雨,惊雷四起,元珊撑着伞抱着一串葡萄往稚子家走去,刚翻过土丘,抬眼看见一个穿着雨蓑的人脚步匆匆向东边走去,身影像是真真,元珊喊了两声,可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元珊担心他调皮出去玩迷了路,跟了上去。
真真走的很快,元珊带着小跑才勉强跟上,雨势太大,视线模糊,没多久就难辨东西,元珊无头苍蝇般瞎转了几圈,心道回去喊人来找他,拐向右边走了几步,看到灌木丛后站了两人。
乍一看到真真,元珊松了口气,正要出声喊他,却看见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真真除了他们三人,从没与外人接触过,这人是谁,元珊又向前走了两步,只见那人向真真弯了弯腰,垂着头站着,像极了自己小时在父母面前听训的样子,大人怎么会对一个小孩这么恭谨,元珊心中诧异,停下了脚步。
“我几人看到公子留的记号,果然在此处等到了公子!公子失踪近一年,帝王忧心不已……”
“行了,别啰嗦,说正事。”
“当日孔大孔二回族禀明帝王,帝王即刻派遣使者前来寸泓寻找公子,其间程序繁琐,耗时甚久,使者到达寸泓后,委托寸泓族长寻人,想是寸泓人敷衍了事,没有寻到公子。这次帝王精心安排,以铁器换木材的由头派出数百名犀甲前来,打探公子下落,万幸看到公子安然无恙,请公子速速随我等回族,礼品箱内设有暗格,寸泓不识得这些技巧关节,委屈公子藏身其中过如意门,方不引起寸泓警觉。”
空中一道惊雷劈下,将森林中照的亮如白昼,目瞪口呆的元珊眼睁睁看着面前二人向她转头看来。
天早早就暗了,稚子捧着桐油灯下了阁楼,却不见真真,外面大雨倾盆,一片漆黑,稚子正担心,敲门声忽然响起,不禁松了口气,开了门一把将真真拉进来:“下雨天还跑到外面,快将湿衣换掉,别受凉了……”
“小姐姐……”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找虎牙玩了……”
“小姐姐,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
“什么?”稚子愣住。
“其实我骗了你,我之前是赌气从家里跑出来的,我今天才知道爹娘一直在找我,我要回去了。”
“你说……你还有家人?你有爹娘?”稚子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嗯。”真真抬眼望着稚子。
稚子脸上满是被欺骗的震惊,她抿了抿嘴,深吸口气,转过身去,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这是好事,你走吧。”
“小姐姐。”真真走到稚子身后,一个寒暑的时光,男孩长得很快,以前他靠在她的肩膀,现在她已经可以倚在他的肩头了,“我的家很远,我们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
多么平静的语气,多么残忍的话语,一瞬间稚子觉得眼前这个共同生活了一年的男孩变得非常陌生,离别突如其来,她的胸膛炸裂般疼痛难忍。
“对不起。”
留下了最后三个字,木门轻轻的合上,屋内陷入安静,稚子慢慢转过身,一眼看到桌上那把短刀,伪装的冷淡和镇定瞬间崩塌,她喊着真真的名字冲出门去,瓢泼大雨中早已不见人影,稚子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稚子流着泪一夜未睡,抱着膝窝在真真的小木床上,清晨天刚蒙蒙亮,木门响起咚咚巨响,虎牙推门而入,双眼通红满面惊恐。
“稚子,元珊昨晚被野兽袭击了!”
“什么?”稚子的声音轻的像羽毛。
“有人在东边的林子中发现了被野兽爪子撕裂的衣物和遗落的伞。”
“不可能,不可能是元珊,她怎么会一个人跑进夜间的林子!”
虎牙流着泪,举起手中一串残破不全汁液乱流的葡萄:“这是和衣服一起发现的,是元珊想带给你的葡萄。”
稚子没有发出一点声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