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29、第五章 桃花源（10）

　　上官青锁失踪了。

　　易斩冰焦头烂额地跑回桃源山庄，将上官青锁失踪的消息告知所有人。

　　原本他们可以不必亲自寻找失踪的沈茜茜，奈何上官青锁说什么多少与沈茜茜有些交情，不能眼睁睁等着什么都不做，易斩冰不放心，便陪着她一起去寻找沈茜茜的下落。

　　然而寻到山中深处的时候，易斩冰不过去水边接了些水的工夫，再回去上官青锁就已经不在原地了，只有地上放着她的一双云纹缎面绣花鞋。

　　他绕着原地周围找了半个多时辰，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找到，好像上官青锁整个人突然之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再没有一丝办法，只能返回山庄通知上官心心等人，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寻找上官青锁的下落。

　　一时间，整座东始城人心惶惶。

　　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幽幽的风吹着面颊，带着丝丝阴凉的气息。

　　上官青锁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是洞顶密密麻麻参差不齐滴着水的钟乳石，被烁烁的火光映着，现出些许阴森的味道。

　　“醒了？”

　　旁边传来幽凉的嗓音，上官青锁怔了怔，下意识转头看向声源，不由得一惊：“沈茜茜！”

　　沈茜茜闲散地坐在火堆旁烤着火，娇艳白嫩的面庞上浮着一丝凉森森的笑意，与她整个人散发的清纯气质极为不相符。

　　上官青锁想动却发现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其他哪里都动不了，只能一脸惊诧地看着沈茜茜，然而越看越觉得全身冰凉，因为沈茜茜的笑容远比身下的巨石让人凉入骨髓。

　　“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沈茜茜拿起一根木棍拨了拨火堆，火星噼啪四溅，火势愈加猛烈起来。

　　“因为我要夺魂，用我的意识替代你的意识，我要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起身，娇嫩手指轻轻抚过上官青锁的俏丽面颊：“怪只怪你让哥哥喜欢上了你，所以，你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上官青锁静静看着她，心底越来越寒，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得沈茜茜看她的眼神古怪了，她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被制住了应该会全身发抖，现在唯有牙齿微微有些打颤，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从始至终都让她遍体生寒。

　　此时，更甚。

　　沈茜茜似乎很满意她眸子里浮现出的惊惧之色，笑得愈发清纯好看：“连害怕都那么美，怪不得哥哥那么喜欢你。”

　　她又坐到火堆旁一下一下拨着火堆，灰烬绞着火星到处乱飞，口中喃喃自语着，似乎是在说给上官青锁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沈家没有人喜欢我，父亲不喜欢我很正常，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为什么母亲也不喜欢我呢？除了哥哥，没有人对我好，所以，谁都不能抢走我的哥哥。”

　　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狠厉：“可是，只要我这个沈家女儿的身份还在，我就不可能永远跟哥哥在一起，为了哥哥，我可以连自己都不要！”

　　上官青锁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容貌娇艳的女孩子恐怖，从外到内的恐怖，这么偏激的喜欢简直太可怕。她下意识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枚镂刻繁复纹路的古旧手镯，狂跳不安的内心似乎得到了某中安抚，姐姐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缓语气说道：“沈茜茜，孟过是真心喜欢你，遇到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为什么不能选择跟孟过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呢？”

　　沈茜茜偏头看她，灼灼火影在她嫩白的面庞上闪烁，衬着唇边的一丝讥笑，呈现一种诡异的可怖：“那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哥，跟我哥好好过日子呢？”

　　上官青锁幽幽叹了口气：“那不一样。”

　　沈茜茜冷笑：“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过都是不喜欢罢了。永远跟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我宁愿死。”
　　她缓缓起身，自衣袖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只通体血红指甲盖大小的甲虫。
　　她将木盒凑近上官青锁手腕，盈盈笑着说道：“这是子母夺魂蛊中的子蛊，它以人的意识为食，我会将它放入你的体内吸食你的全部意识，之后再将吸食了我的全部意识的母蛊放入你的体内，母蛊便会吃掉子蛊，我的意识将会彻底取代你的意识，放心，我会对你的身体很好，你就安心上路吧。”

　　“等等等等！”上官青锁脸色愈来愈白，努力梳理着慌乱的意识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那个……这种秘术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我还觉得挺好玩儿，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这种蛊你是怎么养大的啊？”

　　沈茜茜眉头微微蹙了蹙，勾唇一笑：“你的性格真是很特别，怪不得哥哥那么喜欢你，我要好好学学才是。”

　　眼见沈茜茜将蛊虫放在自己手腕上，蛊虫拱到银镯下方，尖锐的牙齿开始一点一点啃咬皮肤，试图钻入体内。

　　上官青锁下意识想要挣扎，却一动不能动，只能颤声央求道：“那个……沈茜茜，咱们能不能给彼此都留条活路？你即使吞噬了我的意识，你也取代不了我，你应该再多了解我一些，我可是断壶宫的人，我们断壶宫的人没那么好糊弄的！”

　　沈茜茜笑得愈发阴冷：“断壶宫又如何？只要我取代了你，谁又能证明我不是你。”

　　“断壶宫的人又岂是你能动的！”

　　随着清冷的话音飘来，上官青锁手腕上正在试图钻入体内的蛊虫啪的一声爆裂，乳白虫浆溅了沈茜茜一身。

　　沈茜茜快速反应抽出匕首试图以上官青锁为质，一枚石子却硬生生打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控制不住狠狠一抖，匕首嘡啷一声掉在地上。

　　洞口一道人影鬼魅般闪入，扶起躺在巨石上的上官青锁，快速解开她身上的穴道，急切问道：“青锁，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把你给弄丢了。”

　　上官青锁狠狠瞪了一眼满面焦灼的易斩冰：“废话，当然是你不好，你再晚些出现，我就要被人彻底取代了！”

　　与此同时，洞口处陆续走进四个人。

　　沈茜茜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却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时，整个人面色惨白得狠狠一晃。

　　上官心心清丽眉宇间冷如寒霜：“沈茜茜，青锁为你劳心劳力，你却如此待她，人心竟可冰冷至此吗？”

　　轩辕一扬立在上官心心身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环境，神情间一派悠闲，似根本没拿这种小场面当回事。

　　孟过的神情颓败得像半个死人，凝着沈茜茜许久，沙哑地说出一句话：“茜茜，回来吧，好吗？”

　　沈茜茜的目光却只凝着面色灰白的沈清言，其他人她像似根本看不见，说的话也根本听不见。

　　她似乎希望沈清言说话，却又不敢听沈清言说话，就在沈清言干裂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似想说出什么的时候，沈茜茜突然打断他，满面笑容地喃喃说道：“那一年我六岁，你九岁，你得了天花，下人都不敢靠近，我守了你五天五夜把你守了回来；

　　那一年我八岁，你十一岁，你被父亲罚在后山闭门思过，我冒着大雪天天上山给你送鸡汤，几乎每天下山都会摔伤，我却乐此不疲；

　　那一年我十一岁，你十四岁，你第一次随父远行，被洪水困住，无法回返，我每日去白马寺祈福，三千台阶一步一叩头，两个月后你方平安归来；

　　那一年我十六岁，你十九岁，为了准备你弱冠之年的生辰礼物，我费尽心机接近孟过，委曲求全从孟过手里取得你最喜爱的绿绮古琴……”

　　她娇软地唤了一声：“哥……”泪水悄无声息淌下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我做的这些你都不懂吗？”

　　沈清言始终盯着沈茜茜，可是眼睛里却空无一物，这样的事实他根本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他看着沈茜茜，看了很久，恍惚间似看到一个整天蹦蹦跳跳，跟在身后唤他哥哥的小姑娘，那是他的妹妹，他从小到大疼爱的妹妹，却无论如何不能跟眼前这个杀人夺魂的姑娘重合。

　　他唇角颤了颤，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发出声音，很低很空洞的声音：“你的确不是我的亲妹妹，可我却始终将你当作亲妹妹。”

　　沈茜茜瞪大了双眼盯着沈清言，死死盯着他，泪水冻结在眼眶里，轻缓而执着地问：“哥，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让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沈清言怔怔摇头：“不好。”嗓音一点一点变得决绝：“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永远……”沈茜茜笑了一下，喃喃道：“都是你的妹妹……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她突然开始纵声大笑，一直笑，一直笑，然后，身子软绵绵向后倒了下去。

　　孟过猛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她的眼睛里却早已空茫一片，连泪水都无，唇角蜿蜒流淌一丝漆黑的血液。

　　孟过目眦欲裂地望着上官心心，苦苦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茜茜，求求你了！”

　　上官心心叹了口气，飘身上前检查了一下沈茜茜的情况，眉头轻蹙了蹙，沈茜茜是个狠绝的人，她在实施这个计划前就给自己下了剧毒，要么重生，要么赴死，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上官心心摇摇头，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孟过几乎要跪在地上，继续哀求她：“你是断壶宫的人，你一定可以救她，求你救救茜茜，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

　　易斩冰上前制止住孟过：“孟过，你冷静点，已经救不了了，否则心心不会不救她的。”

　　孟过推开易斩冰，发疯一样嘶喊：“不可能！茜茜不会死！不可能！”他抱着沈茜茜，拼命摇晃着她的身子：“茜茜，茜茜，你告诉我你不会死，你说话，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说话——”

　　沈茜茜却从始至终都在凝着沈清言笑，一直笑，一直笑，直至瞳孔一点一点彻底涣散。

　　上官心心目光一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急忙上前一把拉过沈清言的手腕，可是沈清言的整个身子已经慢慢软倒下去。

　　“沈清言！”

　　上官青锁惊呼一声，翻身跃下巨石，扑到沈清言身边。

　　那一瞬间，沈清言暗无天日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光亮，殷红的血液顺着干裂唇角蜿蜒淌下。

　　上官心心出指如风封住沈清言周身七处大穴，却也只不过是勉强挽留住他半刻性命。

　　沈茜茜岂止是狠绝，简直是丧心病狂，她在自己和沈清言的身上下了连魂蛊，她死，他必死，此蛊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探测到它的存在，但到了此时，也丧失了医治的可能。

　　上官心心悲悯地看了沈清言一眼，冲着上官青锁摇了摇头。

　　上官青锁泪水夺眶而出，抖着手指轻轻擦去沈清言唇角的殷红血渍。

　　沈清言笑吟吟看着她，目光干净透彻，就像在那树艳丽的紫薇花畔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他费力抬起手腕到怀里摸出那个血玉铃铛，颤抖地递到她的面前。

　　上官青锁默默看着他递到眼前的血玉铃铛，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砸落，却一时间不知道这铃铛该接还是不该接。

　　然而，时间没有让她为难。

　　下一瞬，沈清言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手臂跌在地上，血玉铃铛啪的一声碎裂，化作一缕缥缈血雾袅袅消散。

　　与此同时，孟过紧抱在怀里的沈茜茜尸身，亦突然之间化作一股黑烟冲出山洞，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