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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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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温舒缓了气息,仍不见归箭来通报。自顾自行至街巷的一个暗门,推开一扇鸽子血红,正待伸手掀开帷帘察看,一阵走走停停的声响引起他警觉。他霎时辨别这脚步声的主人并不相识,甚至,不属于天居阁中的任何一人。恰好立在暗门处,他便稍微往里却步,身体侧斜一个角度后,外景则清晰可见。
那是通体隐于淡青色的身姿,胸口却别了一条淡粉色丝质帕子,梳双髻,乌黑的发丝间只有一枝浅粉石榴状绒花点缀,小小的珠玉在耳畔肆意摇晃。冯玉温明了这应当是哪个从殿内偷跑出来的小丫鬟,衣裳虽素雅,但布料上都绣有精细的苏式暗纹,看来伺候的主子地位不低。
阿桃这次出来其实胆战心惊,自从系统冒头说了那些搞不清楚的话,她决心必须要将遛进天居阁提上日程。只是迫于李铮的淫威,留给阿桃的时间实在紧迫,况且这次要是再被抓到,她当真会死无葬身之地了。阿桃好不容易说服了小柔能自己单独逛逛,现下却迷了路。天居阁比她想象中大得多,比起内殿的宽广,这儿楼阁错列间分不出个东西南北。阿桃本认为自己的方向感蛮好,可脚踏之处,似乎都是似曾相识。
“阿桃!”
“阿桃姐姐!”
远处两声交叠的呼喊同时响起,阿桃略有错愕,马车旁那道眼熟的黑色身影,好像是那...阿桃尴尬,自己怎么记不起人家名字了。
门内的冯玉温认出是归箭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影子般的少年郎如此朝气蓬勃,看来,那晚他含在嘴里复又放下的就是这个小丫鬟。
阿桃忆起系统的提示,没见到冯玉温,但能遇上他,也是意外收获、喜出望外。那块玉佩可能就带在他身上,也可能被他收藏在别处,毕竟那是主子赏赐之物,对他来说,应该是无比珍贵的。
皎白帷帘被拉开一道缝隙,淡雅如菊的半张脸上,翠叶在光晕中的灰色阴影打下,眼眸中浓黑翻滚。冯玉温窥见那抹似水青绿轻盈跑过,在大红街巷的映衬中宛如一只自由飞舞的青鸟,那张笑靥如花的粉白色脸庞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冯玉温甚至没看清她究竟什么模样,耳际只留几声渐远的欢言笑语。
他徐徐放下帘布,再次隐入暗影之中。
在这世间,众生皆苦;宿命轮转,也是人人同等。此一时,彼一时,污泥既能践踏脚底,也可溅满头顶,莲又如何,芥又如何,生于恶浊炼狱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阿桃姐姐,我原还在心急,没想到你自己就找来了。”小柔挽上她的胳膊,一脸欢喜。
“对了,这人...”她别过眼去,暗示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年轻人,“他仿佛是认得你。”
阿桃的眼睛在归箭身上快速搜索,她索性上前一步离得更近些。“少侠,看来我们甚是有缘。”笑眼弯弯,梨涡浅浅。
归箭忘却了自己先前所忧虑的一切,他也迈进一步,俯首强调道:“唤我归箭就好,...阿桃。”阿桃顶着做贼心虚的压力,仰起头甜甜地唤了一声,归箭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笑容。小柔眼珠转来转去,连带着自己的大哥都察觉到气氛中一丝不寻常,装成没事人样围在马边。
归箭虽渴望跟阿桃多待上一会儿,但冯郎君还在等着马车,又素来不喜见到外人,以是细心地将阿桃和小柔两人先引到个隐蔽角落,借以草木掩饰,随后自己牵了马去暗门处迎接郎君。
“小柔,今日上马车要去寺庙的可是那位贵人?”
草木深处蹲着的小柔贴过来耳语:“正是那位冯郎君。”
阿桃决计即便是破釜沉舟,也要搏上一搏。这里地处偏僻,这些人也全是相识的,已经是很好的条件。还有以她了解冯玉温的作风,倒不怕小命不保,只恨任务进度毫无起色。
暗门前,归箭没有设防地推开,“吱哑”一声,被帷帽遮挡的冯郎君正平静立于树影中。归箭先是作揖请罪,而后马夫也跪拜在地,冯玉温浅作摆手,快步登上马车。
眼见着马车离这里越驶越近了,阿桃心有畏缩,但抵不住想要回家的欲望。在小柔昏昏欲睡时,使尽吃奶的力气吼出一句“这里有蛇!!”,借着突兀的尖叫拉着惊恐的小柔从草堆里屁滚尿流地爬出来。车夫大喝,懊恼中勒住手中缰绳——这小丫头片子,是专程到这儿给他捣乱来了,惊闪到车内贵人可如何是好。
一旁驾马的归箭心乱如麻,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看着阿桃跟那个小丫鬟一同狼狈跪倒在马车正前。他立刻转向郎君的车窗边上,小声言语:“郎君无妨,只是两个被蛇惊着的女婢,属下这就打发了她们。”
未料,帘布却被纤长的五指掀开,冯玉温在车内摘下了帷帽,因为汗水浸润,浓黑的眉眼雅如墨画。他望向前方正哆哆索索折腰在地的身形,目光触及左侧那件淡青色衣裳,捎带嘴角猜不透含义的笑,多停留了一会儿。
“你去吧。”他收回眼光,神色如初。
归箭正松了口气,更令他意外的是,本在叩首的阿桃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突然昂起头颅。她对着毫无波澜的马车大喊道:“里面的贵人可是冯郎君,婢子低贱,无意冲撞尊驾!”
归箭倒吸一口凉气,趴在地上的小柔悄悄偏过头去,却见阿桃姐姐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因这草木中有游蛇蠕动,婢子实在害怕才仓惶逃窜,还望得冯郎君宽恕!”阿桃一口气喊完,但也不再趴下,她心急如焚地紧盯着无风拂过的车帘,冷汗蔓延全身,背上更似数万蚂蚁啃食。
冯玉温,我要赌你肯揭开遮挡见我一面,我要赌你心思缜密但疑心过重,我还要赌你,定会对我的身份产生兴趣。
在一片出奇的寂静中,各人均怀有心事。阿桃的心脏逐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半身跪在石砖上,上半身却如杨树般挺拔。
衣摆被她死死抓住,攥出裂纹般的褶皱。终于,近乎绝望时,玻璃球似的眸子中倒映出一袭白衣,一直活在传闻和谣言中的冯玉温就这样现身,这样活生生地端坐在马车中央。
“你唤作什么?”这是他对自己的第一句话,似无波动。
阿桃感到双颊下血管在不听话的激烈跳动,冯玉温真人——一时间想不出如何修饰,竟像极了收藏在博物馆内的古画,不媚不俗,却能蛊惑人心。也难怪李铮那样眼高于顶的贵公子对他一见钟情,不对,应该说是见色起意更贴切。如此佳子入怀方能解释他在原书中几次三番的低声下气求原谅了。
但阿桃可没能耐做这个“纣王”,色令智昏轮不到她个小小的丫鬟身上。她意外发觉自己赌赢了,那么,至少证实了她的想法,看来冯玉温的确是朵栽培温室中的食人花。
于是,她勾勒出标准笑颜,软唇微启,吐出两字:“阿桃。”
那双温润的眼眸如故阴晴莫辨。
“桃子的桃,桃花的桃。”
她这样补充到,左侧的梨涡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