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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鹤望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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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时坐在树桩上,神情落寞,眼眸低垂,柔顺的头发彷佛一瞬间焉了下去。
那只肥硕的大鸟站在不远处,一步一步的往雁回时凑近,直到靠到了她的手臂。
雁回时偏头看向那只大鸟。
那只鸟通体漆黑,但眼睛却是很好看的金色,彷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的黑暗。
但现下雁回时没心情管那只黑鸟。
她不明白为何师父一次又一次地让她走。
对她来说,莫惊鸿算得上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一个亲人了,她是三岁时被带到岐山的,师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但于雁回时来说,师父像她的庇护所。
可是师父让她离开,她的庇护所没有了。
想到这里,雁回时喉咙干涩,脊背弯了下来,露出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江道引追过来后看着坐在树桩上的青绿色身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渡劫时最忌讳别人告诉她渡劫的内容,现下他们只能看着雁回时迷茫,却什么也做不了。
但也不能就这么让她在这儿……
他指尖微动,便间一道金色的流光朝着那只黑鸟飞去。
那只黑鸟“吱”了一声,往江道引那处看去,随后极为人性化的将翅膀扑腾了几下。
雁回时察觉到胳膊上被人蹭着,她低头无奈地抵着那只黑鸟的额头,说道,
“让我自己呆会儿,好么?”
那只黑鸟果真不动了,但却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着,最终站在了雁回时的面前。
似乎是想要逗她笑,那黑鸟将自己缩成个球,然后向后一倒,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这是在……逗我开心?
雁回时看着那只黑鸟,给面子般的笑了笑。
“谢谢啦”她抵着黑鸟毛绒绒的额头。
江道引藏在树后,看着手上的鹤望兰,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之前看到过别人编花冠。
江道引动了动指节,将柔软的柳条绕来绕去,直到绕成了一个圆圈,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圆圈戴在头上,发现大小适中。
他掐起一朵鹤望兰,插进翠绿的枝叶中,整个动作十分耐心。
做完后,江道引捧着那个花冠,久久不能回神。
他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脊背抵着树干,呼吸声都可以听闻。
她是莫惊鸿徒弟,算得上是他一手关照的小辈。
哄小辈而已。
江道引垂下眼眸,心里这般想到。
天空是红色与紫色交织,太阳似乎在猛烈燃烧着。
雁回时一个人想了许久,原本躁动的心早已冷静下来。
她想师父这么做是有她的原因的,她只需要照做就行。
可是为什么师父不告诉自己呢?
心底有个声音愈发响亮。
师父她不要你了。
她不需要你了。
你被抛弃了。
你又被抛弃了,可怜鬼。
可怜鬼可怜鬼,被父母师父抛弃的可怜鬼。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想让心底的声音减轻些。
“吱”
黑鸟兀然一叫,将雁回时混沌的思绪拉回,她转头望向身旁的黑鸟,只见它的头上戴着不知从何处拿来的花冠。
静默许久后,雁回时望了望不远处的树干,郁郁葱葱的翠色中突兀的夹杂着丝赤色。
“给我的吗?”
雁回时不确定地问道,像是通过那只黑鸟问着其他人。
那黑鸟低下头,将花冠递到了雁回时手下。
雁回时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是拿着某份郑重而伟大的心意。
翠绿色的枝叶上点缀着金色的花朵,那花朵像个振翅欲飞的仙鹤,三三两两的藏于绿叶之间。
“谢谢你啊”雁回时摸了摸花冠,轻声道,“江道引。”
晚霞很好看,特别是岐山的晚霞,希望下回还能看到。
雁回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深深地望了眼岐山的山峰,随后往山下走去。
江道引见她走了,僵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了些,他从树后走出来,对着那只黑鸟说道,
“做的不错,吱吱。”
“吱吱。”
*
故怜白见到雁回时回来了,面上的惊喜毫不掩饰,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开口道,“江公子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雁回时便见江道引倚在门框上,眼神并未盯着她,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刀,穿着身黑色劲装。
奇怪……
雁回时想到,江道引已经许久未穿黑衣了,他似乎酷爱穿各色的衣服,但唯独极少穿黑色和白色。
而且先前明明穿的是赤色。
雁回时心里一肚子疑惑,有点想冲上去问江道引这半个月为何杳无音讯,为何出现在师傅的竹屋里,为何态度变了许多。
她刚想迈出一步上前寻问,却像是被什么拉住了一般。
不对,这不对。
雁回时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虽然江道引方才安慰了她,但也不代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寻问江道引任何事。
距离才是他们俩维持关系的最好方式。
况且先前一直如此,不是么。
她不想再被抛弃了。
雁回时对着故怜白道了句谢,然后走到江道引身前,轻声道,
“去看看静水潭如何?”
江道引抬起头,看着堪堪到自己肩膀处的雁回时。
以前好像只能到腰部的……
果然变了啊。
江道引垂下眼眸,收起那把银色小刀,点了点头。
静水潭是镇压独角兽的地方,那三个凶手当年分别被清观长老镇压在不同的地方,现下他们要搞清楚独角兽到底为何突然冲破了阵法。
静水潭在一处偏僻的森林里,彼时雁回时站在潭水旁,再次感叹于汝南的胜景。
雾气飘渺在潭水上,潭边古树郁郁葱葱,潭水深不见底,彷佛品质上乘的蓝宝石,镶嵌在这个——充满迷雾的森林里。
而此时江道引半蹲在地上,开口道。
“看来真的是被人为破坏的。”
“那就麻烦了啊。”他站起身,双手背在了脑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雁回时抬手戳了戳潭水边杂乱的野草,叹了口气。
这静水潭的妖物被放出来了,那剩下的两个就不好说了。
看来得挨个确认啊。
不过为什么要放出妖物呢?
“江道引。”
“江道引?”
雁回时喊了两声,发现并无回应,有些奇怪,偏头望向江道引那处,发现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似乎是在……发呆?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雁回时抬头看向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去之后,雁回时和江道引商量一番,决定今晚把行囊收拾好,明日启程去三川。
卒日清早,江道引叫了辆马车,两人正准备出发时,故怜白和故华思突然跑了出来。
那二人面上潮红,似乎是卖力跑来的,额头上细汗遍布,故怜白喘了几口气,说道,
“雁姑娘,江公子,能否……带我们几人一同前去。”
说完后,故华年迫不及待般的蹦了起来,撒娇似的抓着雁回时的手臂,声音柔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回时姐姐,能不能啊?求求你啦。”
说着说着,故华年双手合拢,放在胸前,直直地盯着雁回时看。
雁回时眨了眨眼,往后退了一小步,耳朵和面颊处悄悄泛起了抹红。
江道引看着雁回时红透了的耳朵,若有所思般的点了点头。
“你们经过父母的同意了么?”雁回时调整好神色,捏了捏耳垂,问道。
故怜白和故华思一同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那是自然。”
“对对对。”
“弦思姐姐也看到了,父亲和母亲都同意了。”故华年将站在一旁的弦思拉了出来,幅度很小的晃了晃弦思的手臂。
江道引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又看了看故怜白略显心虚的表情,挑了下眉,未作声。
“是。”弦思点点头,回道,“公子和小姐的确经过了老爷和夫人的同意。”
雁回时思索了片刻,她现下和江道引去三川,是为了调查衢州三怪这件事,带去两个人,恐怕行动会有所不便,而且故华年还是刚刚醒来,身体说不定会很虚弱。
想到这些,她刚准备开口拒绝,却被江道引生生截了胡。
“可以可以,路上多几个人,会很热闹的。”江道引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望向不明所以地雁回时,眨了眨眼。
雁回时看着江道引笑的那副模样,下意识猜测他估计是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热闹么。
罢了,多几个人,或许真的会热闹些。
雁回时勾了勾唇,对着江道引点点头。
马车刚刚开始行驶时,雁回时看着故府的大门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冲下了车,喊道,“你们在城门外等着我。”
“很快的——”
风裹挟着话语冲了过来,撞得三人摸不着头脑。
“雁姑娘这是——”故怜白问道。
江道引愣了好几秒才回神,被雁回时这个动作弄得措不及防,随后倾身掀开竹帘说道,“我也去去就回。”
雁回时跑的极快,冷风止不住的往嘴里灌,她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穿过,直到停到一处破旧的屋子前,扶着墙大口呼吸了几下,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
她走到木门前,轻轻扣了三下,而后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将吹乱的鬓发理了理。
“嘎吱——”
木门不一会儿便被打开了,一道看起来略显憔悴忧伤的面庞露了出来,那人看到了雁回时后先是眼睛微微瞪大,之后变得十分激动,眼眶中蓄着泪。
“恩人!”
她激动地喊道,说着便让出条道,想让雁回时进去。
雁回时抬起手摆了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她从芥子囊中掏了半天,拿出了个鼓囊囊的荷包。
她将荷包放在徐娘手中,说道,“给你的。”
“这可受不得啊。”
徐娘见状要把这荷包送回去,但雁回时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想了会儿说道,“这是照顾那几个孩子的费用。”
“照顾的不好我可是要讨回来的。”
她说着便冲着徐娘眨了眨眼睛。
徐娘将这荷包牢牢攒在手心里,她低下头擦了擦泪水,哽咽道,“若世间真有神明,那应该是姑娘这般吧。”
雁回时听闻,笑了笑,手腕间的金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不是。”
“徐娘的神明就是徐娘自己啊。”
“我没什么本事,做不了神明的。”
徐娘抬头望向雁回时,年岁正好的少女沐浴在大好的阳光下,她眉眼弯弯,柳眉如画,黑眸中彷佛盛满了三月的烟雨。
告别了徐娘,雁回时刚准备去找马车时,便看到了待在不远处的江道引。
他看见雁回时过来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事情干完了?”
雁回时点点头,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芥子囊,心下一片凄凉。
接下来几个月都要苦着过了。
“银两够么。”江道引兀然出声。
雁回时愣了愣,“什么银两?”
“你送给徐娘的。”
“够啊。”雁回时不假思索道,“我攒了好久呢。”
“那你呢?”
“……”
“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
江道引懒洋洋的声音传到她耳边,雁回时转头看向江道引,调笑道,“不还有你的那份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给你。”
“你不会吗?”
雁回时小跑到江道引前面,转过身面对着江道引,笑着问他,但漆黑的瞳仁里满是认真。
江道引听出她说那话的语气不太对劲,也许那几分不对劲正是这几日雁回时所困扰的,他看着雁回时,不假思索地答道,
“会啊,怎么不会。”
“毕竟我还要看着你好久。”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要陪着她很久。
雁回时听到这个回答时,心底里那个叫嚣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停歇,她垂下眼眸,内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