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食药补汤

2、乌鸦病死枝头

　　我跟她同居，她是会随处大小便的。
　　每到夜里她会突然起来上厕所，而我经常被她喊醒结伴而去，宛如儿时好友并行一起上学。
　　与她生活的点滴都要讲的话，每一步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又那么出乎意料，她没有以前那么爱干净，没有以前那么爱打扮，没有以前那么招人稀罕……
　　那天我生日，她收拾得很干净，衣着洁白的连衣裙，平常乱糟糟的头发被她盘起。岁月不败美人，沐浴在阳光下的她依然有着属于她自己独有的韵味。
　　看着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旧时偶然瞧见的照片，家里是有本相册记录奶奶跟爷爷的年轻生活，虽然是黑白照，能看出是那种一去江南，与人擦肩而过惊艳岁月的美人。
　　不过那张照片现在不见了。
　　她一脸慈祥，在暖阳下她格外温柔，“我与他是桥下认识的，今天他约出去踏青，你看我好看吗？”
　　“伊人你很美。”
　　我看她眼神漪涟，她说她记得了爷爷与她相识的那天，她是把头发绑成了马尾辫的。她的青发早已换了颜色，可是花白的发丝没抹去她年龄，扬起的鱼尾纹是被波动的湖面涟漪，朵朵开朵朵荡漾……
　　“青妩你生日？”她嘴角边的梨涡格外甜，我应声。
　　“可以等他一起么？”
　　“他阿妈喊，回家去了。”
　　“那就不等了。”
　　我静静地打开蛋糕，简单的样式，六寸的蛋糕，她喜悦地点上蜡烛，匆匆地关了灯。
　　碰——
　　“伊人你没事吧？”
　　我打开手电筒，只见她捂着腿随地坐下，“青妩他是不是不等我了？”
　　“怎么会？”我把灯打开，拿着药箱给她简单处理一下，把她扶到沙发上，她看着我目不转睛。
　　我转身，蜡烛就那样烧灭了，我已经失去了和她再继续过生日的欲望。
　　“伊人你饿吗？”
　　她摇头说要睡觉，我把她送到了房间里，她走来走去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他会来的？”
　　“会的。”
　　蛋糕被放在冰箱里，我回屋开始收拾。
　　是夜，我搁着玻璃看到了院里一片狼藉，蛋糕被摔得稀烂，蛋糕的旁边是她拉的大便。
　　这个世界在一点一点地断掉，我看到了尽头的悬崖峭壁已经坍塌，我遇塌方…
　　黑暗里，我躺在她身边，她茫然失措，睁着眼睛看着我，好像这里的一切她都是陌生的。
　　“没事了，乖，睡觉吧。”
　　“你还喜欢我？”
　　“对呀，喜欢！”我安抚她，感觉奶奶变成了我的孩子。
　　家里没人愿意管他，身为孙女我要管，无关亲情，无关血脉。
　　夜里狂风骤雨，风吹得呜呜作响，她害怕地躲在我怀里，像个小女孩，我看网络上有说，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会变成17，8岁的小姑娘，她这个样子好像也没差。
　　在我怀里她睡着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老天让她晚一点走，我怕她的执念是爷爷，我的执念是她。
　　半夜她醒了，她说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每个人都在说她，说她自私，说她教子无方，说她是□□不知廉耻……
　　没过多久，她被爸爸送走了。医院会更好的安置她。
　　我开始工作让我生活里没有她，同事之间寒暄，突然扯到了奶奶，而我闭口不谈。
　　如果不被回忆起，如何不被再次思念，这个人是不是就真的能被抹去，再也出现不了我的视线里和我的生活之中，不是的。
　　葬礼上，大人哭得撕心裂肺，而我妈妈在责怪我，奶奶那么疼你，为什么哭不出来？
　　为什么，好像人死后哭得越激烈，来给外人看的时候就证明越在乎，可是难过到极致时，哭泣是无用的抉择。
　　姑姑来我抱我，她揽我入怀，以前家里说姑姑跟奶奶很像，我不觉得，可是真的好像，连味道都是一样的……
　　家里很少去提奶奶，也很少去给我讲一些家庭史，相比起来大道理和如何做人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话题。
　　下葬的头天晚上，姑姑给我拿来了奶奶的黑白照片，她说她喜欢这张照片，所以偷偷拿走保存了很久，她告诉我，母女连心可她是女儿，她无权干涉那么多。
　　是不是嫁出去就真的可以和婆家断了关系。我这么问她，等了许久未见她接话。
　　她喝了一杯酒，“有了家庭，我就是别人的媳妇和妈妈了，人家怎么可能让我去管我自己的妈妈。”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隐忍，白酒不好喝，生活布满苦涩。
　　姑姑喝醉了，一直在喊妈妈，妈妈……
　　我妈把她送到了屋里子，我在等一个人给我讲奶奶的故事，可未曾有人开口。
　　有人说，最亲的人死后会到梦里去，可是她走后，我做的梦里都未见她，姑姑倒是时常梦到。
　　或许，她更爱她的女儿。
　　等我走上了婚姻的殿堂，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姑姑，她告诉我，她在以前奶奶住过的院子里找到了埋在地下的月饼盒。
　　那里面是爷爷给她写的信，有好多好多。
　　笔笔家书，都是在前线打仗的爷爷在生死垂危中写的，最后一封是血书。
　　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养育了爸爸跟姑姑，一个人扛住流言蜚语。
　　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老年痴呆症很多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小脑萎缩，到了老年，得病率会大幅增高，奶奶的最后一个孩子是爸爸……
　　未曾听到爸爸多爱奶奶，好像更多是怨恨，感觉自己的碌碌无为是她一手造成，感觉这辈子的不快乐都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奶奶在乎什么，又在意什么，为什么这样，她的生活这么痛苦地折磨着她，原来最后走了真的解脱了。
　　或者，死亡就是救赎吧，不知道她那天真的清醒时看着眼前一些，肮脏的房间，被她涂抹的墙壁，凌乱的屋子，她会怎么想？
　　我只记得，那天一场大雨清洗，脏乱的小院更糟糕了，当我坦然生活，我发现我很想她。
　　逢下雨天至过生日，后来我的婚姻没有经营下去，我的孩子被判给了前夫，无望的生活好像在一步一步击垮我，在我最失望的时候，我想起奶奶应该也是扛着一路前行。
　　没有什么为母则刚，对待不公的时候，冷静面对孩子走到了我身边义无反顾选择我的时候，我在想这应该就是责任，一辈子卸不下担子。
　　我在为了我的爱人负重前行，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