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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夜色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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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青轶似乎又虚弱了几分的身体,想着青轶之前迟迟无法愈合的伤口,容耀眉头越皱越紧,脸上再次浮现熟悉的担忧神色,“城主,你这个样子……苏姑娘为什么抛下你离开了?”
容耀忍住了询问今日青轶是否又受伤了的冲动,但话语里却不解苏寐的离开。
青轶惨淡一笑,“她没有抛下我,只是有人要针对我和她,那位……不可一世的妖王此时恐怕并没有脱险。”
而且,我刚才向她提起陌翃,她恐怕猜到了这场杀局并没有那么简单。
青轶自嘲地想,他明明早就知道净瞳在苏寐心中的份量并不比他轻,时至今日,他终于不得不妥协承认了。
容耀一向最为敏锐,他转念一想,便及时转换了话题,“那……城主,接下来,我们是否离开清池?”
青轶摇头,只问:“椘泽那位如何?”
容耀神情一凛,诚实答道:“他并没有离开椘泽的打算。”
“那就让他不得不出来!”
“城主的意思……”
“李合璧,他来了清池,此时就在潮物阁。”
青轶话到此处,容耀已经明白过来,被困椘泽的那个人,或许的确有笔帐应该同李合璧算一算。
清池的事,并没有那么容易了结。
青轶并不知道,苏寐虽没回头,但她其实听到了他的呓语。而且,在得知书卿白的出现与陌翃有关之后,苏寐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只想杀她的妖,无言。
无言惯会借力仗势,见风使舵;她相信,以她和无言结下的梁子,无言不会放弃杀她。
而无言最好的结盟伙伴,除了潮物阁,那就应该只有——
站在蓬莱阁前,苏寐肯定这件事还与王禄有关。
毕竟,只要稍加打听,妖商王禄的名号绝对够响亮。
而且,众所周知,商人重利,更何况王禄已经出卖过她一次。
苏寐不敢百分百确定净瞳就在蓬莱阁,但值得一试。
这位王老板果真也没辜负苏寐的期待,苏寐脚步停在阁外的瞬间,蓬莱阁的大门便从内豁然打开了。
这让苏寐想起了她来蓬莱阁第一次见韦管事的情形,苏寐抬脚之时,心中警惕暗生。
却不料,阁内天井中,王禄负手以待,笑脸相迎,身旁根本没有无言的身影。
“王老板。”
苏寐清冷沙哑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低回沉定之感。再看苏寐沉静无波的面容,有锋芒却不张扬,身姿修长,站姿笔挺,宛若一柄九天神剑,光华内蕴,傲然绝世。
与王禄之前所见的苏寐,略有点殷勤和客套的样子,大为不同。
王禄微微眯了眯眼,脸上笑意瞬间更盛,“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苏寐。王某之前低估姑娘了。”
“王老板何曾低估过?”苏寐难得似自嘲又似反驳地回了一句。
王禄知苏寐所提的是无心鬼窟他出卖苏寐的事,立刻恭谨拱手道:“今日姑娘所说,王某绝不反驳。也正因有感于前事,王某特在此等候姑娘,愿回以一礼,向姑娘赔罪。”
不得不说,王禄虚伪算计的样子真的像极了某些商人。
但苏寐向来更喜欢快刀直入,更兼她今日心绪确实没有那么平静,说出的话更是犀利直接,“不必了。我来此,只想找回我的猫。”
王禄果真如他所说并不见怪,悠悠一笑道:“这儿没有姑娘的猫。”
苏寐眉头蹙起,连“王老板”三字都省下了,“当真?”
王禄言语笃定,“当真。如今这阁里,除了姑娘与在下,以及若干仆人,再无其他。”
“那我走了。”
事情比苏寐所想的复杂,苏寐决定不再浪费任何时间。
但王禄却忽然叫住了她,“姑娘,不妨带着王某给你的赔礼离开。同时,王某也希望如姑娘所言,明日在潮物阁能够再见到姑娘。”
王禄提醒着苏寐,她与韦管事的三日之约,就在明日。
苏寐转身回头,王禄脸上仍然堆满了笑,手上却已多了一把铜镜。
那是一面方形镜,镜钮为一般形质的弓形钮,镜背面图纹繁丽而复杂,整面铜镜比王禄肥厚的手掌大了不少。
看似普通,苏寐凝神再看时,竟发现铜镜四周有妖力波动。
王禄看着苏寐目光半晌都没有从铜镜上移开,腆笑着上前,将铜镜递给苏寐。
苏寐顺手接过,瞟了一眼光滑明亮的镜面,冲王禄点点头,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手中的铜镜有古怪,苏寐当然看得出。
只是她没料到,被困在铜镜中竟是白锦和一群妖。而且,众妖都有些形容萎靡,妖力都已被铜镜吸收了大半。
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苏寐无端感受到了浓重的寒意。
苏寐看着镜内的白锦,直接问:“我要如何放你们出来?”
白锦有些沮丧地摇头,“这是妖族高级法器魄元镜,你没有任何妖力,根本操纵不了。”
苏寐沉吟了半晌,“好,那你就先待在里面。”
不用白锦多说,苏寐对于白锦如何被王禄关在了镜子里面,已猜到了几分。她在蓬莱阁没见到净瞳,苏寐现在担心的是,净瞳到底还能撑多久,最终会不会记得她的忠告,不要轻易再变成人形。
白锦被关入魄元镜已有一段时间了,她想了许多办法想阻止妖力被吸收,但都毫无用处;此时,好不容易见到苏寐,苏寐却问了两句话后又不说了,白锦的心情难免更加烦躁。
她自来也并不喜欢压抑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话语里已尽是质问,“喂,你刚刚说放我们出来,果然只是问问吧?你是不是根本就希望我们一直待在里面,不要再出来为非作歹?”
“你都说了要为非作歹?”苏寐今晚的心绪也一直难以平静,赌气的话竟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放你们出来?”只不过声音依然沙哑低回,听起来并不明显。
白锦立刻针锋相对地嘲讽,“哼,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真是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萍水相逢,谁让你知心?”苏寐竟然又很快回了一句。
白锦此时已不仅仅是嘲讽,而是阴阳怪气了,她故意道:“是啊,有些人真凉薄。如果被妖知道了你所有心思,你还怎么捉妖呢?”
苏寐觉得心中某处似乎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有些烦躁地反驳,“反正那只妖不会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以后我见了苏大捉妖师,绝对第一时间逃得远远的!”
白锦纵情地嘶吼着,甚至都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与苏寐吵架竟吵得这么痛快?
但白锦却不知道,苏寐脑中此时闪过的却是,如果青轶这么做,或许她今晚就不会那么心绪不宁了。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苏寐却猛然清醒了过来。
白锦被困魄元镜中,生出烦躁,那是理所应当;可她心中那些缠绕游走挥之不去的情绪,竟然是因为青轶吗?
苏寐沉默了下来。
白锦却仍然肆意发泄着她的情绪,“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又不是哑巴,为什么总不理人?”
苏寐垂下眼帘,看了一眼镜中的白锦,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在想,你比我了解王禄,王禄恨韦管事已不言而明,但是,我不知道其中原因。”
白锦被苏寐那双黑白无澜的眼睛一看,心中烦躁似乎消减了几分,她无所谓道:“有什么可想的?两人结仇,不是为情,就是为债。人与妖结仇,也差不多。”
苏寐又看了白锦一眼,只道:“你继续说。”
白锦不想说,但苏寐目光逼人,她只得道:“我只有这十年的记忆,在我印象中,王禄对韦管事的恨意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着,但他俩的仇,应该十年前就结下了。”
苏寐想起了焰英的故事,无心鬼窟就形成于焰英审判的那一夜。
此后,十年过去,鬼窟哀音不止。
同样,据王禄所说,韦管事也是十年前才进入潮物阁的,而后一步一步向上,直至如今将潮物阁全权握于他手。
“但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白锦幽幽低叹,“这十年,我无数次问过王禄,他却只是让我替他做事,从不肯告诉我……十年前,我到底是谁,我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为什么会失忆?”
消却心中烦躁后,白锦似乎又被另一种情绪捕获,陷入了某种悲伤中。总之,今夜白锦的情绪似乎也格外地不平静。
苏寐心中仍在想着王禄与韦管事的事,听到白锦的呓语,并没有开口。
白锦突然吼道:“喂,你知不知道,我讨厌失忆!因为失忆总让我觉得,我一定忘记了什么,我也一定失去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会是王禄救了我?我的同伴为什么不救我,我的同伴为什么要抛下我?难道我之前做过许多错事害了他,所以他就不要我了?”
“我们妖多是散居,生命比人族漫长,照理说,我就应该一个人活得恣意放纵,管它过去和未来,但……”白锦毫不顾忌哈哈大笑起来,“我偏偏失忆了,而且偏偏并没有忘记某些感觉。我觉得,之前,我身边一定有亲密的同伴,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彼此陪伴着过了许多年,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从没忘记过这种感觉,所以我拼命想找回之前的记忆,想去找他,可是王禄不告诉我,他不告诉我!我恨王禄!”
白锦的声音时而哀伤压抑,时而激愤失控,她似乎让自己完全陷入了某种幻想的魔怔中。
内心的执念,原来在妖心中,也一样会让他们不可自拔。
苏寐听到最后,竟也不由对白锦生出了同情。虽然她并没有体会过白锦说的那些感觉,在她心中,失去的记忆就是空白。
青轶向她诉说的那些五百年前的往事,她甚至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她是苏寐,是捉妖师,仅此而已。
苏寐这样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片刻后,她想了想,语气里带了几分安慰,“你会……得偿所愿的。”
白锦淡淡笑着,脸上表情里终于有了一丝平日的嚣张和张扬,“你此时竟会说好听的话了?”
苏寐点点头。
白锦呵呵笑了几声,以术法彻底遮盖了镜中情形。
苏寐独自站在初春寒冷的街上,想不透净瞳此时到底在哪,半晌,她将魄元镜小心收起,然后直奔城外无心鬼窟。
霍羲之为救方相而来,刚才那抹闪过天际的光坠入了无心鬼窟的方向,苏寐觉得,她或许可以先助霍羲之救出方相。
可是,为什么会是无心鬼窟呢?
苏寐想起了青轶未说完的话,心中忽然多了一丝急迫。
深夜的无心鬼窟依然空荡幽诡,刚刚到达鬼窟,苏寐就听到了那数不清的大小窟洞里回荡的低音,细听,的确像极了幽怨又低切的哀鸣。
也正因为如此,那哀鸣中夹杂的说话声,不时响起时,也更加明显。
苏寐听出了两个人的说话声,的确就是霍羲之和韦管事。
只是因风声有阻,听不太清。
苏寐在原地思虑片刻,还是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鬼窟内,却并非苏寐所认为的只有两个人。
方相竟然也在,苏寐瞥见他低垂着头,神情不明地站在一旁,身上并没有任何的枷锁。
而韦管事和霍羲之则完全站在光亮处,两人脸上神情都有些晦暗难明,但气氛远远没到剑拔弩张。
“霍……门主。”韦管事的断句有种刻意强调的奇怪,虽然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一如他对任何人那样冷漠无情,“你不知潮物阁的规矩,韦某刚刚已将所有规矩尽数告知。如果霍门主想要救方相,那就请霍门主付出等值的东西。”
“你认为,什么样的东西比得上一条人命?”霍羲之声音低低的,他没看韦管事,却看了暗处低着头的方相一眼。
韦管事显然注意到了霍羲之的举动,冷笑着反驳,“霍门主是不是还想说,又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抵得上方相的命?”
霍羲之一愕,张了张口,却没答话,只平静地朝韦管事看了一眼,便极快地收回了目光。
苏寐觉得,霍羲之神情之间有点刻意回避。
韦管事见霍羲之不答,脸色自然暗沉了下去,“如果霍门主拿不出等值的东西,韦某可以保证,即便霍门主再闯多少次潮物阁,你都不会再见到方相半点影子!”
这一次,霍羲之依然没答,而是再次看了方相一眼。
两人之间,气氛有点奇怪。
而且,韦管事似乎比上一次缺乏耐心许多。
这样的念头刚从苏寐脑中闪过,苏寐就听到韦管事带着几分恨意、几分犀利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如此,霍门主,你——今晚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难不成霍门主不怕成为鬼窟里哀嚎的一员吗?你听听,这些哀嚎声,就是十年前死于鬼窟的幽灵发出的,他们愤怒,挣扎,想要摆脱噩梦,但没有人——能够将他们从这里解救出去!因为我永远不会允许!”
“所以,你恨我吗?”霍羲之忽然平静地问。
“恨你?”韦管事竟忽然笑了,“我无情无爱更无恨,这句话,霍门主,你更应该去问十年前那个单纯痴傻的韦应钧!”
十年前?韦应钧?
苏寐万万没有想到,韦管事竟然和偃门霍家也有关系。
可霍羲之的神情却似乎比苏寐更加震惊,在韦管事说完后,他竟倏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韦管事,僵着身子,半天才说出,“你……你为什么会那样做?”
“为什么?”韦管事一脸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的样子,“难道霍门主没听过江湖传言吗?我是昔泽大陆,除了焰英,唯一能操纵九味玄火的人。”
霍羲之神情哀戚,脸上再无之前的平静淡然,他重复问:“为什么……你会那样做?”
这一次,轮到韦管事不再开口了。他一脸玩味讽刺的笑,看着霍羲之,却拒绝再开口。
霍羲之恍惚之间,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时,方相却忽然抬起头,快步走到两人身前,他看着霍羲之,一字一句毫不犹疑地问:“舅舅,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让母亲恋恋不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