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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处相思明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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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夜冷,长安街道上一片空寂。寒风呼啸来回,掀起一地落叶,在空中翻飞回旋,缓缓委顿于地。
夜已很深了,街道西面转角却仍灯火通明地立着一处。远远望去,那楼台半隐没在一侧的建筑里,明亮而温暖。秋风从楼台画角边吹来,夹着丝竹绵长清雅的幽响,在如此凉夜里,犹是撩拨人心。
“呵,果真狠毒!”低沉的声音响起,带了些许不屑与自负,旋即一道剑光疏忽亮起,带起一片血肉,剑光的主人闷哼一声,似乎有些痛楚。
借着前方的微光看去,街道旁不打眼的一处墙角靠了一柄染血长剑。只见那剑身欣长,剑光清拔,颇有几分傲世疏狂之意,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剑旁却是倚墙立了一名白衣男子,却见他容貌清俊,虽已近而立之年,鬓角也染了些许霜色,但那双眼眸却仍是亮若晨星,端的是一身清逸洒脱,气质倒与那剑有分相似。
只是他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胸口处破了好几个洞,仍在潺潺淌血。此时他侧着头,不理会胸前骇人的伤势,右手迅速点住左臂几处大穴,一把撕裂衣袂,随手扯了一块便当做纱布胡乱往左臂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裹了去。
处理好伤口,这才抬起头来,冲着光源处投递了无奈地一眼——方才那场恶战中他为了抵御身侧的突袭,下意识地挥起左臂隔挡,生生受了一剑。原本这伤势也不重,并未在意,不料一路飞奔至此,手臂忽地开始发麻,继而下半身也动弹不得——那剑上竟是喂了毒!而此刻,眼见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却一步都挪不得了。
“唉,这次那女人肯定又得嘲笑我了。”低低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竹筒,拇指抵住竹筒底部,筒顶朝天,用力按了下去。
“砰!”
蓝色的烟火从竹筒中爆射而出,在上方天空发出明亮得近乎刺目的光。那道光渐渐放大、放大,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底下仰头张望的男子兜头淹没。
醒来的时候,正是在昨夜隔了长街远望的那幢楼里。
他轻轻动了动手臂,刚想试着抬起身子,就被一个声音喝住。
“别动!再动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昨夜自己口中的“那女人”此刻正斜倚着门栏,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那女子一袭水红贴身长衫,衬得身姿曼妙修长,珠玉面上一双美眸顾盼流转,好一番明艳模样,却又明明白白写满了嘲弄。
“我睡了多久?”显然是对对方的脾性极为熟悉,丝毫不听那女子的告诫,他缓缓翻身坐了起来,晃晃脑袋:“头都睡晕了。”
“你那不是睡晕的。”门栏边的女人也不以为意,袅袅婷婷地挪了过来,拂了拂衣袖,道:“你身上的那些剑伤就不说了,反正这么多年来你也习惯了,多几个窟窿少几个窟窿也没什么差别。但是……”
女子俯身抬起他的左手臂,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轻轻搭上他的脉门:“但是你这只手臂上中的毒,可就麻烦了。”
“哦?什么毒这么厉害,连你霓裳也嫌麻烦?”病榻上的男子眯起眼睛,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看着她。
霓裳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太看得起我了,雪庭,我会用毒,不代表就能解天下毒啊。”
“你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普天之下能叫你束手的毒,恐怕就只有那传闻中虚无缥缈的奇毒相思了。”雪庭闲闲地往身后墙上靠去,一脸悠然自得地模样,明显不相信:“你总不能告诉我这就是相思之毒吧?”
“是,这就是相思毒。”霓裳缓缓吐一口气,淡淡道。
雪庭身子微微一震,脑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念头,每一种却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相思可解,相思之毒,无解。
这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相思毒毒性之烈、之绝,由此可见一斑。
正如雪庭所说,相思毒虽然盛名已久,却鲜少现世,甚至可以说,这百十年来江湖上关于它的传言虽如缕不绝,但真正见过、遭遇过此毒的人却实在没有,也不由得他不去怀疑这东西的真实性。
倘若今日换做别的人来告诉他此事,他或许未必会信,顶多一笑置之而已,但如今说出这句话的却是霓裳,这个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用毒高手。
“呵,”定了定神,他再度开口,却是打趣:“那我岂不是没几日好活了?”
霓裳摇摇头,并不答话,径自走到房中央的红木圆桌旁坐下,斟了一盏茶,递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颇为享受地闭上眼,轻声道:“雨后新荷的幽香也就如此了。”
雪庭一愣,旋即无奈。
这女人,人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在那里悠闲地闻茶香,到底还是不是朋友?
“相思之毒……”顿了顿,霓裳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相思之毒其实也并非无解,只是你需要等一段时间,却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
“多久?”
“四十八日。”霓裳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这种毒从中毒到毒发身亡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过程,即使是要解,也得等到毒气入心前的最后一日。在这段时间内,你将会不断看见一生中最爱的人,你会在幻觉中不断与爱人相逢、相遇、相爱,最后分别。毒所制造的幻觉大部分是缘自你内心深处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它的力量就是将你一生中最大的悲喜挖掘出来,最大限度地激活你的感官,并且在你脑海里将它们反反复复上演,一日比一日剧烈。”
雪庭又是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轻瞌上眼。
“你我相交多年,却从未将你心中的苦透露半分与我。这些我都不介意,但是雪庭,你须知道,心伤越深毒发就越剧烈,性情越沉稳自抑,毒发时就越难平息。”霓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也浮出一丝痛楚:“这毒必须熬到最后一日才能解除,但如此苦苦挣扎四十八日,也足以将人逼疯逼狂了。”
女子的声音在屋内轻轻渺渺地飘着,似是毫无重量,又似字字千斤:“待到四十八日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世上倘若还有什么人能解这毒,大约也就只剩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