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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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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十一年,十月,勇毅侯府。
刚一入冬,天气骤寒,比以往哪年都要更冷。哪怕是一日里最热的午时,仍感觉不到几分暖意。
丫鬟红罗自正院出来,一路急行约莫两刻钟,才看到琳琅院。
门虚掩着,连守门的丫头也无,只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红罗推门入内,揉了揉冻得发僵的两腮,撩开门帘,进屋,低眉敛目,屈膝行礼:“三小姐安。大小姐差了人回来,夫人差婢子……”
余光微抬,才瞧见一眉眼如画的少女,围坐熏笼上,手里拿着的似乎是……纸牌?!!
红罗的声音极突兀地顿住了,半屈的身形晃了晃,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错!
她没有看错!
三小姐竟真的在聚,众,赌,钱!
只是,三小姐瞧着似乎很沉稳,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纸牌,而是书本似的:“唔,知道了。外头冷,你先烤烤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纤细的手指敲了敲案面,“都赶紧的,我赢了钱,一会请你们吃好的。”
“这可都是我们的钱……”到底是谁请谁呀。
“我凭本事赢的,怎么就不算我的?”明欢理直气壮,“牌桌上无主仆,都不许赖账啊。”
小丫头玲珑输得最惨,抱着空荡荡的荷包,委屈道:“婢子一月的月钱也就三百文……”
明欢手一挥,十分豪气:“这个月赏钱翻倍。”
……
红罗恍恍惚惚,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少见多怪?
这都是寻常的、被允许的、被提倡的娱乐消遣?
可她记得,夫人是明令禁止仆从在府里醉酒赌钱的吧?
一旁,没有参与的大丫鬟侍墨给红罗递了茶,将她从“重大打击”中拯救出来:“天寒地冻的,许多事都没法做,小姐也是……一时兴起。”
绝对不是冬日的常规项目。
只是,琳琅院位于侯府西北角,比较清静,很少有外人在这个点过来,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红罗猛灌了两口茶,表情还是木的:“是极,是极,三小姐颇有……名士之风。”
侍墨挨着她坐了,又笑:“夫人素来……纵容小姐,虽有些不合宜,但也只在屋里顽一回罢了……”
似是提点,又似劝诫。
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又在主子跟前伺候,对于夫人文氏和三小姐这对亲母女之间的微妙感情,自然都是门儿清的。
文氏看重长女,溺爱幼子,对处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次女,从来都是银钱份例给足,丫鬟婆子配齐,其余诸事听之任之,任其自由(野蛮)生长的。
而侯爷,除了一庶一嫡两个儿子,他也只是对爱妾林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沈明婉有几分偏爱。
能在正院站稳脚跟的,都是聪明人,红罗心领神会:“要不是主子开口,咱们做丫鬟的,又怎么会多嘴?”
——不过大家都知道,夫人她,从来都不问的嘛。
牌局散了,沈明欢也要了盏柚子茶,甜甜的清香,让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听到红罗说话,玩笑道:“我开口了,姐姐快多几句嘴给我听听。”
面对“熟悉”的三小姐,红罗自在许多,掩唇笑嗔:“您就爱打趣婢子。”
沈明欢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倒也不光是你,但凡漂亮的姐姐,我都爱的。”
锦书收拾好东西回来,刚好听了这一句,故作幽怨状:“我这烧糊的卷儿,就只能讨人嫌了。”
又问红罗,“可通知了二小姐和四小姐?”
红罗点头,又笑:“虽说也差了人,但那人,婢子是不大熟悉的。”她是文氏跟前伺候的,不熟的,自然就只是粗使打杂的了。
沈明欢轻轻“恩”了一声,没什么反应:“母亲,可有别的吩咐?”
“大小姐差人来请,说是想念家中姐妹,夫人便打算明日领三位小姐去国公府,让婢子过来通禀一声,今晚好好歇息,明日辰正出门,要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红罗说得详细又熨帖,明欢却只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问:“谁来了?”
“是沈嬷嬷。”红罗长长吁了口气,搁下茶盏,起身又行了一礼,“婢子担心夫人那还有别的差事,得跟您告罪了。”
沈嬷嬷是长姐的陪嫁嬷嬷,最是信任和得力的,连她都派出来了……
看来,确实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的嫡长姐沈明娴五年前嫁给镇国公世子,膝下儿女双全,又颇有贤名。可惜三年前难产坏了身子,近半年更是缠绵病榻下不了床。
父亲勇毅侯并无干才,这几年侯府能维持眼下的风光,和这门姻亲不无关系。是以阖府上下,对沈明娴的事都极为关切。
只不知,长姐还能撑多久?
沈明欢心里各种思量,嘴里还客气地朝红罗一笑:“唔,我这里确实离得远了些,就不多留你了。”又给锦书使了个眼神。
锦书会意,起身送红罗离开后回来,见明欢还坐在那,不紧不慢的,捻着碗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茶水。
“三小姐——”锦书犹豫了会,压低声音,凑到近前,“是不是大小姐……不太好了?”
沈明欢叹气:“左右不过熬日子罢了,不是这回,也有下次。”
几月前,她陪同母亲文氏去探望过一回,当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好,也苦心劝了她好几回,让她放下手里的管事,安安心心养病。
可长姐如何也不肯听她的,躺在病床上还要悉心照顾丈夫的起居,关心儿女的吃穿,孝顺长辈,甚至连妾室姨娘也都一一关照,事事谨慎,处处操心,不敢有片刻歇息。
那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你嫁人以后,就懂了。”
犹记得沈明娴斜倚在床头,笑得端庄又从容,仿佛一尊拈花而笑的佛,高高在上,无悲无喜。
沈明欢心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懂,也不想懂。
哎——
穿越至今已有两年之久,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情感和技能,让她适应得很好,也没露出过什么端倪,但这个时候,她总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好在她一向想得开,也从不强求什么。
收拾好明天出行要用的衣物,用过晚饭,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完食,沈明欢就洗漱完上床睡觉了。
在床上滚了两圈,便抱着软枕睡着了。
守夜的丫鬟不放心,还悄悄看了几回,见她睡得香甜,这才放心。
次日一早,侍墨便唤她起床。
沈明欢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唉声叹气,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来。穿衣梳洗,拾掇利索了,就开始用早点。
用完饭,便领着锦书前往正院。
进了屋子,绕过一道金玉锦绣的屏风,明欢的脚步略一顿。
没想到,父亲勇毅侯竟然也在。
他和文氏并肩坐在正中的罗汉床上,文氏身边挨着个圆嘟嘟的少年,正皱着眉头嘟囔着什么,惹得文氏一脸宠溺又无奈的笑。
——是明欢的胞弟沈珏。
林姨娘坐在勇毅侯下首,三十五六的年纪,长相清艳,风情万千,身边的少女和她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娇气。
文氏下首留了个空位,边上的张姨娘母女俩低眉敛目,很是规矩。
明欢快行两步,屈膝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勇毅侯点了点头:“坐吧。”
文氏松开了搂着沈珏的手,一脸慈爱,朝她招了招手:“路上可有冷着?带手炉了没有?”
沈明欢笑着落了座,还没开口,就听到沈珏不满地哼了哼:“母亲,你怎么就不问问我?”
“你这猴精儿,我还能不知道你么,莫说是手炉了,你就恨不得端着炭盆走。”
文氏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转头又看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的女儿,“珏哥儿从小就体弱,你做姐姐的平日里多让着他一些,他也就嘴上说说,心思浅的很。”
明欢应了一声。
林姨娘掩唇笑道:“依我看哪,咱们府上就属三小姐最懂事,这么多年来,就没见她有不让着的时候。”
文氏脸上的笑一僵,很快又掩了去:“她们姐弟感情好,我是再高兴不过的。”
沈明欢心里也高兴,她其实真的蛮喜欢林姨娘的,总是乐此不疲地和母亲聊他们姐弟的事。
为她能攒下这么多私房钱,立下汗马功劳。
果然——
文氏又转头看沈明欢,“我这里还有几匹江南织造的缎子,颜色鲜亮得很,你回头看喜不喜欢,快过年了,多裁几身衣裳,也好穿得新鲜喜庆些。”
沈明欢微笑道:“早就备下了,母亲还叫我挑,我一个人哪穿得过来。”
“那……新得了一匣子珍珠,等会你带回去,也能串着玩,我记得你就喜欢这些。”
她的母亲哪,每每觉得亏欠了她什么,就会不停地给她添补,不收下,她就不会放心。
不过珍珠确实还不错,不管是拿出去换钱还是赏人,都比较方便。
沈明欢笑意渐深:“多谢母亲。”
文氏的脸色放缓了许多,又按例问了沈明珊和沈明婉几句,这才开始说正事:“镇国公府不比寻常人家,多看,多听,少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失了你长姐的颜面。”
停顿片刻,又道,“明欢还好些,随我去了几回,只明珊和明婉还是头遭,有什么事就先跟我说,要不然就问问明欢,她比你俩略强些。”
勇毅侯亦道:“府上人丁也兴旺,要是遇到旁人,尤其是男郎,记得离远些,省得沾染上什么是非。”
姐妹三连忙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