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士》月*见

1、第一章 死与生

　　暴雨倾盆，漆黑的夜空仿佛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撕得粉碎，破破烂烂的再无法阻隔浩浩汤汤的天河之水倾泻而下。
　　片刻不到，滔天的洪水奔腾翻滚，势如破竹的将大地吞没，而雷电也络绎不绝的在壮其声势，为整个世界更添几分狰狞和绝望。

　　摇摇欲倒的孤树，不复见绿意的田地、岌岌可危的人工建筑……植被缺乏的地面在剥落，表面光鲜的河堤在坍塌，毫无反抗的意志和能力，一切都很快汇入了浑浊的洪流之中。
　　但时沉时浮的狄莉却始终未放弃生存的希望——即使她因一时疲乏脱力松开了坚韧的树枝，被冲离了原本攀附着的粗大树干，得承受来自四面八方、一波波愈加汹涌的洪水冲击……被冰冷且幽暗无边的洪水逐渐包围吞没，求生意志无比坚韧、冷静自救着的她都仍在努力的，一次次抓紧漂过手边的物体，却总是被水势带着远去。

　　记忆还停留在刚才，被自己托放到树上的孩子，不到六岁、下身瘫痪的小米努力伸手想拉住自己的一幕。
　　狄莉的整个思维却都是混乱的，脑子里面也闹哄哄的似乎全是水，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还会有思考能力。
　　恍惚中，她隐约觉得又有些庆幸，只有自己陪着生病的小米，没能及时从孤儿院离开。而其他孩子和管理人员都已去参加慈善活动的表演了，会场则是在市中心的安全地带。

　　不过，洪水为什么会来得如此汹涌快捷，因为那些刻着成长的身高，承载着以往欢笑记忆的树林都被砍伐了吗？大家努力节约买下来，亲手栽种的幼苗还相当脆弱，所以失去了绿色，暴涨的河水以此来报复人类了吧？
　　院子里面的老槐树据说有鬼气，原本大人们也是打算砍掉的，都是大家坚持着……真好，将它保存下来了。
　　正是这棵不知历经多少朝代，看着孤儿院坎坎坷坷的生存，伴着自己二十多年，与大家一同经历过悲欢离合，经常被称为老槐树爷爷的苍天古树在洪水中仍屹立不倒，露出的树梢也由此成为唯一的依托。

　　小米的性命应该能救下来的。一向坚强的她和平时游戏一样被自己放到老槐树的小木屋里，相当明白事理的她一定能坚持的！也希望自己最后的鼓舞和笑容能有所用处吧！
　　至于自己……不想放弃，却真的已经感觉撑不下去了。但是老槐树爷爷，请继续保护小米和我们的孤儿院吧！如果真有鬼神，如果雷电有眼，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如果能以生命为代价……

　　沉没、下坠，被冰冷而幽暗无边际的洪水包围吞灭，就这么逐渐的精疲力尽，力竭而再难以挣脱。
　　狄莉觉得自己死了，连溺水、窒息、刮伤的痛楚都已麻木、消失，似乎将被未知的力量拖着，直至坠入深邃幽暗的永夜。

　　对死亡恐惧吗？还有遗憾呢？怎样的遗憾？没有愤怒不甘吗？为什么不怨？
　　回忆一幕幕闪过，似乎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或是其他的谁在询问着，但狄莉只是在心中点头之后摇头。
　　是有遗憾的，没有父母的关爱，找工作很辛苦……的的确确还是有些遗憾的，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不公平。
　　但在这么多人的关照下活到这么大，有什么需要抱怨的呢？珍惜着眼前的一切，握紧了手中的点点滴滴，我确信自己已经努力了，所以不需要抱怨，也没什么愤怒。
　　只是可惜，在大家的资助下进入了向往已久的大学，马上就能毕业工作，回报孤儿院、陌生人和其他了……可惜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了，真还有些不甘吧！这么努力的活着，但死亡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不过，这真的就是死亡吗？已感觉不到身体的沉重了，周围都是黑暗。但是，似乎又在外界的压迫和某种力量的环绕中，轻飘飘的活着。
　　没觉得死亡是件恐怖的事情，狄莉只是坦然的、努力的想理清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往那边去……去吧，那里！”
　　“被绿色眷顾……奇怪的人类……”
　　“光之国，去光之国的路在那边……快点离开，小心……黑暗……”
　　“……守护兽……寻找……最强……”
　　是谁的声音，似母亲的呼唤，似父亲的叹息？
　　不是熟悉的语言，似乎发自心底、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所以能听明白？有的又略偏向欧洲语系，也能听得懂几个单词？

　　那些声音中，或是有着少见的温暖，或是有着亘古不变的严明，或是有着某种炽热，或是有着典雅和执着，还有……其他摸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些繁杂的、纷纷扰扰的话语，究竟来自何处？
　　还有，去哪里呢？什么绿色眷顾？什么光之国？人类……究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是谁叫着自己，是哪些人在说话？

　　即使能察觉到某种力量的支持，却仍是越来越沉，越来越冷，所以眼睛也无力再睁开了。但能听到这些声音，应该还算活着吧。那么，活下来！怎样也要活下来！
　　这么催促着自己，狄莉勉强保持着清醒，下意识的朝最近的光源靠近，直到被莫名的温暖包围，才渐渐安心和放松下来。

　　仍是被什么束缚着，难以睁眼看透黑暗，但终于又感觉到了自身的存在。
　　似乎处于母亲自发的无私关怀下，暗红的黑暗中，涓涓流动的液体，无时不在的温暖，随时提供的养分……这应该是在子宫之中吧？
　　能隐约听见有力平稳的心跳，高傲坚定的声音，那是自己的新母亲？自己有了新的生存的机会，以及父母？

　　模模糊糊的接受着有限信息，尽量的思考和判断着，狄莉只觉得意识沉沉浮浮，难受控制——新的身体显然不能承受过多的思绪，所以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以往的记忆都隐约被同化、抹平。
　　能重新开始，这样……或许也不错吧？
　　但是这样，在日复一日的苏醒和沉睡中，遗落过去……真的好吗？那还是自己吗？

　　有着矛盾和疑惑，但流逝的时间没有给狄莉太多思考的机会。好景不长，独享的稳定环境、选择机会都很快被打破了。
　　激昂的情绪和语言，重复的试验与召唤，姐妹之间的争执……剔除最为强烈的心跳和液体流动的声音，所能感受到的有限世界并不平静。
　　“……水晶球……最强……”
　　“……蛇儿……时光牢狱……”
　　“……”
　　“……交易……”
　　在粗鲁的吼叫及惨嘶，尖细的叙述和求饶过后，在狂暴的呼啸以及其他杂乱的声音中，一切都朦朦胧胧，连现任母亲的声音都难以清晰捕捉。
　　但即使被母亲的力量和身体保护着，仍能重温到曾经经历过的那种阴暗、浑浊和死亡，能确定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加剧。

　　究竟，她干了什么？想干什么呢？来到的是什么地方呢？
　　狄莉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强烈，然而不论她如何努力的倾听，仅仅是雏形的脆弱身体、正在加重的负担、了解极为有限的词汇，都令她难以理解和判断发生的是怎样的事情。

　　人之子、光之子、王、神……
　　发散的思绪听到得越来越少，外界的压力、一时的静寂均使得狄莉的危机感愈加强烈起来。
　　而也就在这么瞬间，伴随着晶体清脆的破裂声，那令母体晕厥，几乎震散灵魂的力量猛然闯入——

　　是怎样的强势介入了自己的所在？
　　战场似乎由外界迅速转移到了这个曾经温暖的母体，突如其来的寒意和黑暗，令首当其冲的狄莉一阵心悸，再无法旁观。
　　在显得漫长的煎熬和等待中，如果不是洪水中曾感受到的温暖重新出现，如果不是这种被激发的力量保护了自己，她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弱小的形体都会在这次冲击中消散。

　　她也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在最近的地方，在触手可及的周围，生命的气息猛然活跃起来。
　　液体的流动在加速，沉寂的细胞在活化，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似乎逐渐消散。
　　但一阵迅速增强和扩展的脉动，秉承着外界独有的压迫感，抢夺着营养、空间、资源以及其他……几乎是席卷一切、吞食天地一般，在剥夺着自己生存的机会。

　　这莫非就算是自己的孪生弟弟或妹妹了？
　　是生存的斗争从来就如此惨烈，最初就注定了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还是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在努力的想重新活下去？不能调整和平衡，双赢的保证同时生存吗？
　　绝不甘心束手待毙，但也做不到“你死我活”的狄莉，矛盾的陷入了生平第一场难以言明的争斗中。
　　她努力的想掌握保护自己的力量，却仿佛到了另一个时空——生机勃发的草地、蓬勃向上的小树、绿意盎然的树林……微风拂过时，清新恒远的生命气息，这是记忆中很久以前便已被夺去，春天来临时的原野和森林。这便是保护自己的，那股浓翠的绿色的来源吗？

　　微微安心了一些，也借此逐渐保持住长时间的清醒，狄莉更看清了自己的优势。
　　形成较早、强壮不少的形体，几乎固定了的某些营养输送、循环渠道，不再轻易沉睡和同化的意识能便于控制……还有清醒过来的母体，明显的恐慌和排斥所产生的协助，以及外界某些声音、气息、能量等断断续续的介入、安抚和增强。
　　相比之下，即使也有着顽强的生存意志、天生的守护力量，那个后形成的胚胎却似乎失去了最初的强势，逐渐沉寂和平息了下来，进入了最初的、悄然生长的阶段。

　　终于算是闯过一关了，难怪说有些双胞胎是娘胎里面就开始打架、争夺……为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狄莉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庆幸，相连且在加深的纽带、牵绊更紧的同一血脉，在努力的调和着，成功的维持住并不算公平的共同生长的同时，也让她更为深刻的感受到了其他情感。
　　除去对比明显、感觉强烈的，来自外界的恭贺、担忧、嫉妒、不满，人心的雀跃、兴奋、疑惑、诅咒等等所产生的反应，最为明显的便是：高傲如同女王的母亲，不时传来的躁动和不安，还有极为安静、不好动的弟弟或妹妹隐隐的痛苦与愤怒。

　　这究竟算是心灵感应，还是某种思绪、信息共享方式？是特例，还是婴儿被遗忘的常情？
　　觉得很无奈的狄莉，从未想过为了保证能顺利出生，胎儿居然都能有这么多烦扰。
　　她只能更努力的熟悉自己的能力，用安详的气息尽量舒缓着母亲的情绪、减轻她的焦虑，时不时将多一点的营养拨划给发育缓慢不少、沉睡时间相当漫长的同胞，或在逐渐变得狭小的空间中，轻抚安慰着对方，避免力量被激活、彼此刺激对立……

　　不过换一个角度思考，狄莉偶尔也不得不苦笑，怀疑自己没有在孤寂、幽闭和黑暗中发疯，除了如同照镜子一般的观察着另一个同胞……弟弟的发展，怀念一下过去外，可能也算是得益于此类繁杂的事务了——毕竟越到后期，各种情况越来越多，一时是母亲，一时是弟弟……都有了几乎在疲劳奔命、救火赶场的感觉了。
　　而这么闹到了临产的紧要关头，最令狄莉感到无话可说的是，母亲还在叫嚷着不想生，认为怀着的是怪物会杀人和破坏，而自己……居然是浮现屈辱、痛恨感的弟弟，愤怒的一脚先踹向了通道。

　　好吧，为了这次的自由，我也要忍耐！要先把自己当成正常的小孩，决不能被认为是怪物！
　　狄莉这么告诫和催眠着自己，忍受着由局部传至全身的窒息紧缩感，渡过了一阵阵被挤压的痛楚，隐约看见了金色、绿色的光芒，也重新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冷意，以及被清洗、包裹住的温暖。
　　之后，不知道自己的呼吸、感叹怎么会变成“哇哇”的婴儿啼哭声，诧异不已的她仅仅来得及微微张开眼睛看一眼仿佛松了一口气，比想象中更为美丽，阵痛中也仍不失高雅的母亲，便很快因为疲劳、放松和茫然等等诸多原因，迅速陷入了久违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