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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山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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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号会议室。
中间是椭圆形长桌,墙上挂着白幕,天花板上悬着投影仪,四角有摄像头,一旁还有白板,上面贴着几个吸铁石和黑色记号笔。
桌旁坐了四五个人,都穿着正装,这样的夏天,衬衫纽扣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我顿时觉得呼吸一紧。
内室肯定还坐着人。
陆主任招呼我站到最前面:“这是我们新同志小王,来,小王,别紧张,给领导们打个招呼。”
我说:“各位先生们好。”
陆主任开始一个个介绍:“这位是陈书记。”
一个老叔叔。我鞠躬。
“这位是交州大学的闫博士。”
我鞠躬。
“林先生。”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人,他坐在窗前,半边侧脸迎着阳光晒得几近透明,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被这天气闷得喘不过气,他彬彬有礼地看着我,点头示意,脸上却分明写着“快他妈快点结束吧”。
我给他鞠躬,感觉轻松了不少。看来不是我一人觉得这种场合折磨人。
陆主任每介绍一个人我就鞠一次躬,总算是表达完敬意了,这才切入主题。
“好的,那么小王同志,现在对你进行特培工作小组的第一次面试,你准备好了吗?”
特殊人才培育工作小组。
头顶有监控,身前有录像。
我说准备好了。
“下面请你报出你的毕业院校,专业,笔试成绩,然后做自我陈述。”
我就站在那儿开始讲话。
如果在网上搜索“有一天我能隔空移动物体,那我能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是“哈哈,先把脑子里的水舀干净。”
“......所以,尊敬的各位先生,我的能力就是移动物体。以上是我的自我介绍,欢迎各位先生提问。”
“这不可能,”那位理学博士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见我张口欲言他立刻双手抱在胸前,顺着后仰的力道翻了个白眼,“好的,现在请你表演把自己缩小10的16次方倍然后钻进局域环境。”
那位陈书记低头看我的资料,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要面试那么多人,估计也见惯了这种事情。
林先生在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明显两眼放空,当说到我的特异能力的时候他才稍稍坐直了身体,表现出饶有兴味的模样打量我。
就算那位博士唱黑脸,我也不好反驳他。
陆主任也不说话,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林先生挪了挪身体开始打圆场:“要不,小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们现场展示一下?”
我忙说:“好的,可以的。”
会议桌的中央摆着一个杆子一分为二的旗子小摆件,我用眼神请示陆主任,他看了看那摆件,点头。
我于是伸出右手,手掌对着那摆件一推,离它尚有一米多的距离。
小摆件啪嗒往后一仰,躺在了桌子上。
所有人都看着我。
“这不可能,”闫博士又说,“掌风,重来。”
他抽了张自己的名片摆在桌上,想了想又放在自己面前。
“来。”他摊开手掌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右手握拳,仅用食指向前推,闫博士几乎是蹲下身,视线与名片平行,近距离观察。
那名片被推得后移,就好像真有一只无形的手摁在它上面把它往后碾。
“你的手有什么触感吗?我是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名片上的时候,林先生忽然这样对我说。
我说没有,只知道对着一个方向用力。
“手肘和腿脚可以吗?”他问。
我说可以的。可以隔空踢球。
随后他们又换了不同的东西让我移动,白板擦,橡皮,文件袋等。
又让我转过身蒙着眼,让我反手往身后的某个指定方向推。
我的衬衫后背估计都汗湿了。
“你可以推我吗?”闫博士说。
我说:“推不动,推一只手可以。”
他们笑了,气氛不那么紧张了。
闫博士把手放在桌子上。
“放轻松。”我说。
“我从不弄虚作假,”他大手一挥,“你弄你的,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一目了然。”
我隔着大约三十厘米的距离用力推他的手,这时候我的上臂已经因为用力过度微微发抖了。
“嚯!”他发出惊叹,他并没有完全放松,但是他的手微微动了,他感觉到了力道。
闫博士让我推了他几遍,验证了自己的真假,那位陈书记一直没什么表态,他们站起身,林先生就去内室引出了方才一直在看监控的几位老先生。
我弯腰一个个和他们握手。
“小王!”那位年轻的林先生在我们客套道别的时候一直看着楼下,这会儿忽然喊住我。
“哎。”我应道。
“你不会留下指纹,做事真方便,”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了指身旁窗沿上的盆栽,“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推下去?”
我一头冷汗,这不是毁坏公共财物吗?万一砸到什么人怎么办呢。这我肯定不能答应。
正扯出个笑脸,陆主任说:“别捉弄他。”
林先生笑道:“开个玩笑,别在意。”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在林先生的位置上探头看了看楼下,一个穿着黑色作训服的男人正从车上下来,带着墨镜,身形高大,肩膀宽阔,头发向后梳着。
不一会儿就看见林先生走出楼,那男人一手扶在林先生的肩膀上,一手撑着车门,微微垂首与林先生说着什么,带着惯常的上位者的姿态,从楼上看不到林先生的脸,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
两人交谈了几句,一道上车离开了。
陆主任说:“那是他领导。”
噢,林先生想砸他领导,这也可以理解。
“过几天新人的面试都结束之后就会出结果,”陆主任说,“反正规矩就是那样,你也懂的。”
我点点头。
第二次面试,我被带进了实验室,坐在测谎仪前进行一些演示,并且回答问题。
至今我仍无法解释,他们也无法解释,目前还没有人给我一个解释,他们只是说“保守秘密,配合工作。”
大约过了一个月,陆主任通知我我被录用了,州海22级特培组和我一起的有六七人。
其实我不太清楚我的能力有什么用,毕竟我移动物体时,对重量、大小和远近都有要求,回血时间长,还是比较鸡肋的。
白天我依旧是个普通文员,只有在接到通知的时候配合进行一些检测。
陆主任跟我说恭喜。
“周末空出来,带你去拜个山头。”他说。
“别人也要去吗?”我问。
陆承达觉得我这个问题傻不愣登的。
我以为同组里总有比我厉害的人,他们才该是陆承达带在身边的重点培养对象。
但是陆承达说:“你外形比较周正。”
我悟了,看来领导也看脸,也对,谁不喜欢带个人模人样的小跟班出席活动呢,那媒体一拍照,多有面子。
陆承达真是个好领导,我几次三番想意思意思,都被他挡掉了,我准备的意思都没派上用场。
这一回,我又问他:“我我带些什么礼过去呢?”
陆承达说:“你要是实在不安心,200块以内买些水果零食带着吧。”
我说:“需不需要在水果里塞个红包意思意思?”
陆承达无奈道:“不要。”
多好的领导!
不知这回拜的是哪位山头,陆承达说不用紧张,见过的,就是那位林先生。
林先生刚调过来小半年,现在是州海特培组的特邀顾问。
我放下心来,盆栽之交让我觉得林先生也是个调皮的年轻人,很亲和,并不可怕。
周六下午,我坐公交车到研究所门口,陆承达按了按喇叭,我就拎着两大包东西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到市中心,我心想正好见识见识领导住的房子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林先生家是传说中冤大头才会买的冬冷夏热复式公寓。
我跟在陆承达身后,双手举起礼物探出头来,舌尖已经顶在上颚,笑眯眯地刚要发出林的音,却见一个陌生男人开了门。
“老陆,”他说,“随便坐。”
我把水果和牛奶放在门口。
这男人看着有些眼熟,忽然想到他就是我第一次面试结束时候开车来接林先生的那位。
林先生的领导。
我领导的领导。山头上的山头。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多米,特培组今年的新人。”陆承达说。
我赶紧站起来微微鞠躬,那男人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我坐着就好不必拘礼。
“这位是......”陆承达斟酌了一下词句。
那男人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官衔:“叫我李哥就好。”
我脆生生喊了句:“李哥。”
“哎,”姓李的眯起了眼睛,“小王是哪里人啊?”
我说:“我在州海出生的,随后就去了桐武,中学又转去了白化省,转来转去现在又回州海了。”
“那挺好,你适应能力很强,”他说,“几几年的?”
“96的。”
“还很小啊。”
正说话间,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随后一个人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闻声回头,光着膀子的林先生穿过餐厅向我们走来。
他就穿着条平角裤,毛巾搭在肩膀上,一身劲瘦的肌肉,可以看到腰侧有条巴掌长的疤痕,比皮肤略深一些,像个蜈蚣。
他好白!身上还带着水汽,发尾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我来拜山头,山头在洗澡。
陆承达到底有没有和人家约好啊,我怎么觉得林先生并不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呢。
偷偷瞄了眼陆承达,他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
李哥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先生就像没看到我们一样向他走去,旁若无人地弯腰伸手在茶几上拍了几下。
“我眼镜呢?”林先生没在茶几上摸到眼镜,又转身啪嗒啪嗒走到了餐厅里在桌上摸来摸去。
“李晨曦,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他皱起了眉头,语气开始不耐烦,“你是不是又把我眼镜藏起来了?”
“幼不幼稚?欠揍。”
我下意识环顾四周,陆承达也转身看了看,终于在沙发靠垫边发现了一副黑框眼镜:“是这个吗?”
林先生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坐着其他人似的,眯着眼睛走过来,说:“哇!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他戴上了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陆承达说:“我带小王来见见你。”
“好啊,”林先生在我对面坐下,和我握了握手,“我是林清安,我们已经见过了。”
我点头。
“要在这儿吃个饭吗?我来叫外卖,”他问我,“你吃辣吗?”
我说吃的。但是现在才四点多。
李哥说:“不要点外卖,我去买点菜回来烧。”
陆承达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很快就走。”
好像并没有什么话题好讲。
主要是林清安光秃秃的,我有点尴尬,不敢直接看他,他那么白,像小姑娘一样。
李哥抽了支烟出来,摸打火机,林清安随口说:“出去抽。”
他语气很平淡,不像是下属,倒像是熟络的好兄弟。
李先生笑笑,也不介意,陆承达就和他一起站到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讲话。
林清安双手抓着毛巾蒙在头顶擦了擦头发,半干不湿的黑发被揉得胡乱向四面八方支棱着。
他忽然停下动作,把毛巾又搭在肩膀上,脑袋靠向左边,抬起右胳膊,右手顺着右耳自颈脖处虚虚一路摸下来,随后脑袋靠在右肩膀上,抬起左手重复动作。
这是什么高人的修炼大法!拉伸筋骨,打通脉络!我下意识就赶紧跟着他做了一遍。
林清安疑惑地看向我说:“你也颈椎疼吗?”
我:“啊?我以为这是......”
他反应过来了:“哈哈,你真好玩。”
我趁他在笑赶紧说:“特培组的任务难吗?”
他说:“没什么任务,就照常上班,偶尔处理一些事情,像警察一样,少说多做就行,别怕。”
“你很担心吗?”
“也没有啦。”
“你看上去就像那种很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一戳就咕唧一声。”
啊,其实我胆子很大的!他才比较像白兔。
我们随便聊了几句,陆承达就进来准备走了。
两个山头送我们到门口,陆承达又停下来,回头跟林清安说:“还有一件事。”
林清安:“什么?”
陆承达:“最后的事。”
林清安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太好,表情变了。
陆承达追问:“有多长时间?”
“没有多少时间。”林清安的头微微一动,我意识到他是想看我,但是终究并没有看向我。
陆承达吸了一口气,招呼我说:“走了。”
于是我和两个山头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