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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赵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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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疾疾射来,子若本能地放开了抓拽无忌的手,往旁侧身一步,敏捷地躲开了耀眼的黄白射光。
恢复自由的少女立即往少年落下的巷口跑去,小鸡找到母鸡一般躲在他身后。
子若下颌紧闭,冰魄银针已失传百年了,这破烂衣衫的少年竟会是李莫愁的传人?可他定睛一看,这刺入地板的不过是几根较粗的鱼骨头。
敢耍我!子若忿忿地想,一个箭步就要上前教训那少年。
这时候,两名衣衫褴褛的少年乞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强势地挡在少年和无忌身前。乞丐们皮肤黝黑,又凶又刁,手中各自握着一根粗粗的竹竿,啪啦打在地上,做出要为少年撑腰的架势,口中还不停吆喝,“嘿嘿,这里有人当街强抢民女了!”
叫嚷声中,更多打抱不平的目光投向了巷子口。几个路人过来围观,其中还有一个是捕快。
出头的两个乞丐就算是丐帮之人子若也有信心轻松拿下,但张松溪千叮万嘱,此行是来接洽叛变官员的,无论如何不得惊扰衙门。
他只得地恢复了世故老练的神态,向人群抱拳解释:“各位,我不是强抢民女。她是我妹妹,我三伯病重,要我带妹妹赶紧回家。我心太急了,动作有些突兀,但绝无坏心。”
他又转向张无忌,庄重地说道:“无忌妹妹,三师伯近两个月病情加重,我和师父此行目的之一就是为三师伯寻医问药,你现在不跟我回去,恐怕见不上三师伯最后一面了。”
不出所料,无忌的表情悲伤起来,微微颤动的小红鼻子加重了脸上的苍白感,须臾后,她小心地对少年道:“十一哥哥,你跟我回武当山吧。”
“我……不能去的。”
少年的回答令子若庆幸,他复又轻轻抓住少女一只手,敦促道:“走吧,我们回家,太师父也十分想念你,师母还为你做了好多新衣服。”
少女依旧犹豫不定,眼睛盯着为难的少年,子若继续添油加醋。“回家看看三师伯吧,他在病中一直唠叨着你。你不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后不会后悔吗?”
少女眼中有了泪光,企盼着凝视少年,后者别过头不作回应。
过了好久,不回家引发的罪恶感终于让少女下定了决心,她柔声道:“十一哥哥,我回去看看三师伯,随后就来找你。你等着我。”
放开了抓住少年的手,无忌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脚下却早已被子若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眼泪布满了脸颊,一张小脸好似江南的嫩雨烟山,她扭过头去看那少年,却见他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掏出一页信纸,声线清朗,“岱岩兄近来好转,已在器具帮助下进行复健,偶尔还可站立两步……”
子若一怔,那封信是张松溪写给在外远游的殷梨亭的,信中详细描述了俞岱岩的病情大为好转,根本不会有什么“最后一面”。看来,那少年刚才是因为翻阅张松溪的信件才耽误了追上来的时间的。
“是张四侠说谎还是周少侠说谎呢?”又听少年讥讽地道。
子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放开无忌,但对方还是继续用言语激怒他。“周少侠这样诅咒自己的师伯,不怕张四侠将你逐出师门吗?”
真相大白,少女极为恼怒,眉头皱得死紧,“你骗我!周子若。”说完,她如释重负般地奔向了少年。
子若心一沉,狠狠道:“无忌妹妹,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哈哈……”少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全是嘲讽和不屑,子若听了,不由得脸色发青。
“周少侠十二岁才入修武当派,如今不过短短四年,尚未出师,技艺不精,在武当山猴子称王,混个青出于蓝的名声也就算了,却也敢在丐帮弟子面前大放厥词。”
怒火从子若的心底直冲了上来,他右手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恨不得立即拔出剑刺向少年,用少年的鲜血填满他和少女之间的沟壑。
然而,当他准备出手时,又有两个身材壮硕的乞丐赶来过来,与先前的两名乞丐形成包围之势。围着他的乞讨者挡浑身散发着肮脏的气息,还夹杂着剽悍的气味。
他并不把乞丐们放在眼里,无忌却上前一步拉开了一名乞丐,并要求其他的乞丐远离子若。
多此一举。子若在心里反驳着无忌,但见无忌牵挂他安危的表情,心里的喜悦又冲散了怒气。
“陈哥哥、李哥哥,你们回去吧,不用管我们了。”无忌的劝说声缓和了紧张气氛。
少年向乞丐们递过眼神,后者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巷子,子若收回眼神,严肃地向无忌道:“太师傅很想念你,我也很想念你,我们回家吧。”
无忌咬了下嘴唇,内心十分煎熬。她看看十一,又看看子若,经历一番痛苦的交战后,她声音轻柔态度却坚定地说:“等我治好了病我再回去太师傅和师伯、师叔跟前尽孝,我过得很好,请子若哥哥转告太师傅和师伯、师叔保重身体。”
说完,她拉着少年的手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隐入车来人往中。子若试图追上去,少年的四名帮手却再次阻隔了他们。
熙攘的人群中,少女纤细的身子往那少年身上靠去,少年旁若无人地伸手揽上了她的腰,两人亲密并行的身影撞进子若的眼里,激出一片沉暗的汪洋,带来排山倒海的寂廖。
这一瞬他明白,他从来不是春风得意的武当弟子,而一直都是两年前那个在汉水船头失去父亲的无助孤儿。
回忆带来的烦躁使子若越来越沉默时,殷天正进来了,禀报道:“前方五里处确有打斗痕迹。探事人发现现场留有蒙古人丢弃的兵器,但再往十里,就没有任何线索。”
无忌将话头转移到子若受伤的经过上来,子若沉静地回答:“六大派本来准备经过此路后便分道扬镳。上午武当派进入两个山头间的大道时,两边出现了弓箭手,人数悬殊,师叔他们不慎被鞑子抓去了。听领头的鞑子说,在伏击武当派之前,其他五大派已落入埋伏,鞑子准备把六大派关押在大都附近的万安寺。”
他注视着她,等待着她主动开口说救人。
“我带明教去万安寺把六大派救出来。”无忌义不容辞地说,乖巧地笑了笑,但她随即起身跟在殷天正身后退出了帐篷。
看无忌急切离开的样子,子若脸上出现了失落的表情,但这表情只稍微停留,紧接着就被一种怨恨的神色取代了。“你自己选了那条路,就别怪我明天把你推到阎王殿上。”他对自己说。
翌日,为了尽快营救被赵敏擒住的六大派,无忌按子若的要求率队折回岔路口,从西向道路前往大都。
子若负责带路,一行人向蜿蜒曲折的山路进发。
即将走出瓶口路段时,队伍前方的韦一笑、彭和尚突然停下,殷离也紧张地上前参与商议,三人低声说了几句,随后皆神色凝重地倾听起周围。
无忌眺望前路,缓步向前。来到殷离身边时,她听他急躁不安地说道:“这怎么可能?白羽队方才明明已探好路……”
瓶颈地形,易攻难守,落入陷阱的预感袭上张无忌心头。
倏尔,一声号角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左右两边上坡上,一群鸟被骤然惊走。早已盘踞在此的蒙古兵揭开来树枝伪装,严整得如手持弓箭的天兵现世。
“周子若,你和蒙古人串通好的吗?”无忌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厉声问道。
“闭嘴!拿好你的短剑。”子若喝道。
在殷天正的指挥下,教众们以最快的速度摆出抵御队形,刀剑出鞘,声如雷鸣。
“保护教主!”外公一声下令后,殷离、晓昭、子若在无忌身前形成了人墙。
马踢声隆隆,由远而近。一个蒙古兵的尖帽子出现在地平线,随后,人数众多的蒙古兵方阵如巨石滚过来般显现。
两军距离百余米远时,蒙古兵数量已在无忌脑海估算出来。至少有五百人,全都穿戴盔甲,手握短刀,虎视眈眈,凶狠得仿佛会突然一口猛咬人脸的野兽。
而在这群人中,赵敏鹤立鸡群,悠然骑行。长袍轻扬,一尘不染。拉着缰绳的手自然垂放在两旁,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修长的脖子上,洁白的脸孔一如往昔地英俊。
她和他分别了半个月了,期间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还是绿柳山庄那个宠溺她的微服公子吗?无忌担心地想,半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抓紧缰绳,稳住受惊的马,两军呈对峙之势,只不过,赵敏那方人影憧憧,铠甲闪亮,径压山林,明教远散的队形和赵敏的铜墙铁壁一比,高下立判。
无忌第一次见这种你死我活的阵仗,心中害怕极了,但她打起十二万分胆气,绝不露出一点怯意。
距离二十米左右,蒙古军停止前行,阿大出列,气势威武地向明教队伍大喊:“一个月前,杨逍受朝廷宵小指使劫持了王府侍妾,郡王明察秋毫,确认劫持罪行乃杨逍一人所为,与明教无关。郡王宽宏大量,只要你等交出杨逍,即可毫发无伤离开此地。”
不是为了抓明教,只是为了杨逍?无忌不解地揣摩敌人的意图。
“杨左使乃我教肱骨,明教决不可能将他交给你们。”不待无忌提出疑问,殷天正已铿锵有力地回复,然而明教队伍中已有背离的气氛,杨逍多年间不断受到四王及十八旗长的抨击,在教中人际关系一塌糊涂,不少人幸灾乐祸,更不想为了保护杨逍而遭受蒙古人围剿。
见此情景,杨逍一挺胸膛,慷慨道:“教主登位以来,杨逍恪于礼制,尽忠教主。教主若有疑,杨逍愿以死证道。”
无忌心惊,忙宽慰道:“我当然是信左使的。”
那边的阿大却好似有顺风耳,高声怂恿:“杨逍背着明教行不义之举,教主难道要您的兄弟都因杨逍这个叛徒而死?”
蒙古军人一方马匹有意嘶鸣了起来,无忌身后的队伍也涌起一阵骚动。
教中早已杨逍勾结官员的传闻,此刻又得了旁证,和杨逍素来不和的旗长们窃窃私语。
“杨逍背着明教恣意妄为,为明教找来麻烦了。”
“这位郡王真是要捉拿杨逍吗?怕是他们早已暗中勾结,演一出戏后就请杨逍去做军师了。”
“杨逍不服女教主,里应外合来勾害教主吧?”
赵敏冷眼望向明教,并未发现其间的无忌。他对身边的阿二吩咐了几句,阿二侧耳听清楚后出列向明教传话:“郡王对明教有一片爱才之心,只要张教主承诺三日内将杨逍交与世子,郡王现在就可放众位通行。”
明教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殷天正再度望向无忌,等待她的回答。
说不得来到无忌身边高声恳求:“杨逍背着教主得罪了汝阳王府,牵连明教,教主不如先虚以委蛇,待我等度过此次危机,再决定要不要交出杨逍。”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杨逍的叛徒身份已天下尽知。
“不是的,掳走王府姬妾之事,与左使无关。”无忌轻声道,联想起衙门审问黑衣男子的情景,她确定这是赵敏挑拨离间的谎言,至于德安郡主未被提及,想来是因为德安身份特殊,赵敏不愿将家事外扬。
队伍中沉默了片刻,随后,无忌知道她的决定并没有被审时度势的下属接纳。冷谦上前用充满理性的声音劝说:“杨逍不把教主的命放在心上,教主还要袒护他吗?”
无忌严肃地瞪着他。她发现心中有一个信念,她不能让杨逍置身危险。
韦一笑带着宣告大秘密的表情来道无忌身旁,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一个月前,风间堂探路人在横福山发现了蒙古人残留的兵器,如果杨逍与蒙古人勾结,恐怕教主在横福山遇险之事亦与杨逍有关。”
他指的是她穿越来的第一天,在山林里被子若救的那一次。那天她询问众人,几次三番都问不出自己被追剿的缘由,现在他们却全推给了杨逍。
无忌惊愕地盯着韦一笑和五散人,脑子里浮荡出八个字:四分五裂、内忧外患。她吐出口长气,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以前明明很怀疑杨逍要害她,现在却想要保护他。
虽然不知道杨逍是否背叛了明教,但她鼓起勇气,驱马走到队伍前面,坚定地宣布:“明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左使换安全的!”
看见梦中与他相会的少女走出敌方队伍,赵敏瞪大双眼,震惊在眉宇间凸显。他机械地驾马走出队伍,嘶声质疑道:“你是张无忌,明教教主?”他脸若寒冰,黑眸盯着无忌。
无忌全身抖了一下。她走出来之前,也颇为犹豫,预感到不该在两军即将交战的情况下让赵敏知道她的身份,但教中人心浮动,她必须站出来控制局面。
“你真的是张无忌?”她不知道,赵敏冰冷的语气中其实隐藏了心被灼烧的疼痛。
在绿柳山庄的种种温情如流水,在无忌心头脉脉滑过,她浑身僵硬,情思似波影颤晃。
“你进入绿柳山庄,窥伺在侧,是想寻机刺杀我吗!”赵敏厉声质问,精致的五官扭曲成一张写满愤怒的面具。
“赵敏……”无忌面露愧色,脑子里乱成一团,如果她不去绿柳山庄,可能永远遇不上赵敏,她假扮成侍女呆在他身边,完完全全和她表白的一样,是为了他。她曾想过赵敏发现她的身份后该是如何生气,却侥幸地认为命运会让他原谅她。现在,懊悔席卷了她,歉意如鲠在喉。
见无忌无言以对,赵敏自嘲的笑了,还记得她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为了他吃了千万苦,还记得她如何乞宠地说让他去抢她,甚至曾诚挚地向她诉说自己和德安之间的酸楚,这一切在她看来,也许只觉得可笑吧。
赵敏,你还真是痴傻,竟还在绿柳山庄被攻后派人去苦苦寻她。他收起心痛,手臂向近旁的武士伸过去,寒光在棕色的眼睛里焦躁而动荡。
“张无忌,光抢你一人是不够的,整个明教我都要了。”话音未落,赵敏迅雷不及掩耳地拉满了弓,两指轻放,利箭精准无情地向无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