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谢谢你 ...
-
浮黎看着明襄，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窗外，月亮轻手轻脚地发出光芒，像是怕破坏空气中那酸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襄也直直地看着他，她有种错觉，在月光下，那双被法术变成黑色的瞳孔似乎有一瞬间恢复了原色，那双琉璃之瞳既璀璨又疏离，既闪烁又淡漠，就像是冰做的宝石，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你一碰，却是刺骨的寒冷。
两人就那样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须臾，明襄转身，她将莲藕人偶装进乾坤袋，站起身，没看浮黎，一言不发地走了。
明襄完成浮黎交代的任务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她顶着倾盆大雨回到卧薪馆，进屋后一头栽进了床。
“起来，净衣咒！你脏不脏！” 本来就不甚整洁的床铺被浑身是泥的明襄一滚，更惨不忍睹了，书灵简直不能忍：“女孩子家家的，床弄得像狗窝一样！”
“此言差矣，”明襄迷迷糊糊地说：“狗住的地方才叫狗窝，我不是狗。”
她伸出手指，就像面前有个人似的，点了一下，说道：“你们那个魔神是狗，他住的地方才叫狗窝。”
书灵：“......”
“其实我看他刚才似乎有点动摇...”书灵道。明襄对浮黎越来越厌恶，这样下去对完成任务十分不利。
然而明襄没有答话，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
明襄有一点好，就是心大，有什么不高兴事儿，睡一觉就过去了，绝不留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一照，她立马生龙活虎，又是好汉一条。
明襄起床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吃早饭，姑奶奶要饿死啦！
她光着脚在地上找鞋，然后就看见她那双鞋，被泥上了一层浆，像是刚出土的文物，一碰就要掉渣，一只在床底下，另一只被她甩到了墙根。
再往上瞅，她的床上面，床单皱成了一团，上面又是点心渣子又是泥块子。
她自己身上也传来一阵馊味...
昨天晚上，自己在大雨中处理完尸体，竟然就那样倒头睡着了......想想还真恶心。
“你也知道啊！”书灵吐槽。
明襄施了个清洁咒，把床、衣服、鞋和自己都弄干净，嘴硬道：“怎么着，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又要给魔神当狗腿子，又要装病弱白月光，既要能干又要貌美如花，这些细枝末节就偶尔顾不上了不行吗？！”
“好，好，你最能干，”书灵笑道：“不是饿了吗，赶紧去吃饭吧。”
心大就是好，恢复得真快，书灵既欣慰又感慨。
明襄早上着实吃了不少。她想通了，别人爱怎么看她就怎么看，她就玩她自己的，该吃吃该喝喝。别人不待见她，那她自己跟自己做朋友，自己疼自己总行了吧。
“这就对了！”书灵赞道，顿了一下，然后说：“但是咱得说好，任务该完成还是得完成的，魔神那边白月光要装好。”
一提到浮黎明襄脑子就大：“......唉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看他根本不吃这套啊。”
书灵道：“凡事总得有个过程，魔神那种性格是不会一见钟情的，你得慢慢把他捂热。”
明襄边和书灵说话边走进博积殿，今天是月初，固天营恢复正常授课安排，晨间打坐修炼，上午修文，下午修武。甫一入殿，只见矮桌被移到大殿一侧，殿中央张张蒲团整齐排列。晨光熹微，白袍弟子们坐于蒲团之上，阖目打坐，画面静谧而神圣。
明襄被气氛感染，不再和书灵说话，找了个蒲团，有样学样，把腿掰成莲花坐，双手结印置于腿上，眼睛一闭，开始打坐。
明襄样子学的挺像，但其实也就学个样子，为什么这样一坐就是修炼了，她是一点也不知道。
“你这样干坐着一点用也没有，”书灵道：“不过你的修为也够用了，别的神仙就是打一辈子坐也追不上你。”
“真的吗？！”明襄很得意：“那我现在打架是不是很猛！”
书灵无语，龙神之力是创世神赐予龙族的最强力量，是用于守护龙族不受他族侵害的神赐力量，从远古至今几乎成了神话般的存在，到了她手里就想着用来打架，简直儿戏！
不过书灵又想，明襄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书外的世界也是个吊儿郎当的学渣小辣妹，能有多高的思想觉悟。
坐了一会，明襄就觉着脚指头开始发麻，麻劲儿渐渐往上走，不一会，下身全麻了。她坚持不住了，整个人就要往旁边歪去。
这时，忽有一人轻轻走来，一撩衣摆，在她旁边的蒲团坐下。
那人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气息，像是冬日里雪后初晴，清新而凛冽。
“别动，是浮黎。”书灵说道。
“你要一动就露馅了，天界没有你这么大岁数的神仙打坐还麻腿。”
明襄叫苦不迭，呻吟道：“那怎么办，我挺不住了！”
“我来教你周天运行之法，你照着练，一会就不麻了。”说罢，书灵开始教明襄如何在体内运转灵气。
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明襄果然感觉脚不麻了，并且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力量充沛。她心情愉悦，又不是过于愉悦，而是淡淡的舒适，怡然自得，整个人处于一种和谐祥和的状态。
身上舒服了，她又开始心猿意马，浮黎坐在她旁边干什么呢？...肯定也在打坐，那为什么要坐在她旁边呢，那么多空余的位置...
越来越多的弟子入殿了，衣摆窸窸窣窣地摩擦，他们轻手轻脚地找到位置，坐下打坐修炼。
明襄听到有人她这边走来，似乎是在找位置，她没太在意，继续神游。
那脚步声在离她不远时突然变快，明襄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瓶墨汁样的东西朝她兜头泼来。
这攻击来得太突然，明襄完全没反应过来，眼见那墨汁马上就要泼她一脸。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白色身影霍然而立，将她挡在身后，墨汁转而泼了白影一身。
明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竟然是浮黎站起来将她护在了身后。
殿内一阵骚动，弟子们纷纷停止打坐，扭头看向这边，看清情形之后，一个个的表情都像是看大戏般精彩。
明襄赶紧起身，只见青菲隔着手帕握着一个小瓶子，她面容俏丽，已重新画好了逆天的妆容，她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一双美目愤怒地越过浮黎，狠狠地刺向明襄。
她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指着明襄，尖声道：“你这个狐媚子野种！不要脸的东西！跟你那不要脸的娘一样！不知羞耻！就爱抢别人的男人！不，”她瞪了一眼浮黎，叫道：“你比你娘还不要脸，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明襄没有理她，她看见浮黎一尘不染的校服上，大片大片地染满了墨汁。
她抬头看了看浮黎，正好对上他垂下来的眼。小扇般的睫毛下面，那双眼里波澜不惊，就那样直直的看向她。
明襄移开目光，心情有些复杂，还是不敢相信魔神刚才帮她挡了一下。
她低下头，施净衣咒，想快点弄干净，浮黎有洁癖，万一再因为这个迁怒于她就麻烦了。
可是，净衣咒施了一遍又是一遍，那墨印分毫不动。
“哇，是刻印墨！”
“真的吗？这可有点毒诶。”
围观的弟子窃窃私语。
书灵解释道：“这种墨一旦沾上，没有个五百年极难除掉，就像刻印上去了一般。”
“看来她真恨你。”
明襄只觉得一股火气“噌”地就蹿到了脑瓜顶，她一瞬间忘记了维持人设，瞪着青菲道：“青菲，你我皆是同窗，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下此毒手！”
海宁一直都是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何时这样语气强硬过，青菲一时都愣住了。待她反应过来竟自己被这个脓包软蛋质问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音调登时又高了两个度，尖叫道：“你装什么傻？！你勾引奕哥哥，哄他给你买东西，那么多人都看到了，难道还想抵赖吗？！”
“那你怎么不去拿墨泼他？”明襄反问道。
青菲又愣住了，脑袋有点没转过弯，对啊，为什么不去泼他？
过了一会才勃然大怒：自己竟然被她绕进去了！青菲脸憋得又红又白，指着明襄骂道：“都是你这个狐媚子的错，关奕哥哥什么事？！”
明襄冷哼一声，说道：“我对你的奕哥哥一点意思也没有，他买的东西我已悉数奉还，请你以后不要无理取闹！”
听到这话，人群中一阵哗然，弟子们互相咬着耳朵：“没想到这个海宁倒是挺有骨气的嘛。”
“可不是，平常弱唧唧动不动就哭，今天怎么突然强硬起来。”
一个女弟子说道：“不过她说的太好了，这种事凭什么就怪女子？”
另一人道： “诶呦，人家不都说了吗，对炎奕没意思。”
又一个女弟子说：“我早就看那炎奕不顺眼了，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的，好像是个女的都必须得看上他...”
“别说了！你看...”傍边一个弟子拽了拽她，向殿门处奴了奴嘴。
他们齐齐看向殿门，只见炎奕站在高耸的门柱旁，脸都气紫了，整个人都在抖着，显然是全听见了。
他一步一步地向殿内走来，每一步都似乎恨不得把地踩出个窟窿。
“奕哥哥...”青菲上前去拉炎奕的袖子，被他嫌恶的一把甩开。
炎奕停在他们面前，喷着火的眼睛先是看向明襄，又是射向浮黎。
他伸出手，指着他们，神经质地点着头，说道：“海宁...慕云..., 好，很好，你们这对狗男女，我记住了！”
明襄心道：是狗男，女。我可不狗。她看了看浮黎一身的墨，又想到：好吧，他也不是狗男。
这时，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老神仙缓步走进殿内，一看到弟子们乱七八糟地站着，不知道在围观什么，明显没有在修炼，马上长眉竖立，手中拂尘一甩，百余名弟子登时都觉着小腿肚子一痛，像是挨了一棍子般，“诶呦！诶呦！”地捂腿叫起来。
他发出一声暴喝，怒道：“不思进取！顽劣不堪！你们以为固天营是玩闹取乐的地方吗？！”
他又是一挥拂尘，地上的蒲团纷纷飞起，一个接着一个地越过大殿上空，最后整齐地落在角落里，一个叠着一个，稳稳地落成了个一柱擎天。而大殿一侧的矮桌也自己动了起来，它们有秩序地穿梭，端正地排好，遇到挡道的弟子还不耐烦地把他们往旁边挤了挤，排成一个对得整整齐齐的矩形桌子阵后，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青袍老神仙站在大殿前方，对着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弟子们怒目而视，他变出来一个惊堂木似的东西，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厉声说道：“所有人，《天界史》创世篇，罚抄五十遍！不许用法术！下次课交，谁要不交，我的课考评一论丙等！”
殿内立马爆出一阵哀嚎，弟子们怨声载道，有几个弟子还回头瞪了明襄和浮黎。
明襄呵呵一声，是非不分，怎么不去瞪青菲呢，她还是受害者呢，让她抄书还不如让她出去跑一百圈。
“啪！”的一声惊堂木，青袍老神仙又是一阵暴喝：“怎么着？谁有意见？想来试试老夫的柔金吗？！”
他环视众人，抖了抖臂弯上的拂尘。弟子们马上一个个地噤若寒蝉，飞快地掏出手札笔墨，端正坐好，目视前方，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就连炎奕也恨恨地坐好，不再言语。
明襄看得一愣一愣地，心道：这老神仙可以啊，太能镇得住学生了吧。
她余光扫过浮黎，从为她挡墨一直到现在，浮黎一句话都没说过。
明襄原以为他的衣服被弄得这么脏，而且除都除不掉，肯定会生气。但是他坐在她旁边，脸色淡淡的，没低头看衣服也没抬头看青衣神仙，盯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襄有些尴尬，眼睛控制不住地想往浮黎那边瞅，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偷偷地侧过头，想看看浮黎，猝不及防就对上了浮黎的双眼。
明襄像是触了电似的，赶紧端正坐好目视前方，心脏莫名咚咚咚跳个不停。
魔神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她的脸有些烫，后背越发挺个笔直，她暗骂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
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心跳平复下来。她稍稍放松了一下僵直的肌肉，就在这时，冰雪之气倏然降临。浮黎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明襄刚放松的肌肉一下子又绷紧起来。
浮黎低声咳了一下，脸色有些别扭，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他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道：
“...这几天，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谢谢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