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颗星》易茗

3、一本日记

　　骆齐开车来到陈然租住的房子，一下车就被这破旧古老的感觉吓了一跳。他摇了摇那扇木门，有些不确定地问陈然：“喂，你就住这里？”陈然拿出钥匙开门：“怎么了？”骆齐表情夸张地说：“这个房子的年龄比我爸还老了吧？你怎么会选这样一个地方，当初叫你搬到我家去住，或是帮你订酒店，你都不愿意。”陈然笑：“你可别这么说，有人听到你这些话会不高兴的。”骆齐问：“谁啊？”陈然挑了挑眉，示意地看着他身后。
　　赵玲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刚来。她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你不知道这间房子是我爸的吗？”骆齐瞪大了眼睛：“啊，不是吧，没听你提过。意思就是说kevin租的是你家的房子？”赵玲点点头。骆齐笑着说：“哇，真巧！”他顺手去接过赵玲手中的东西，往她的颊上亲了过去。
　　赵玲看了看陈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骆齐有些奇怪。陈然推开门说：“进来吧。”
　　拎着那大袋小袋的东西，骆齐问：“这是什么？”赵玲有些不自然：“嗯，我看kevin还要在这边多住几天，而且上次过来的时候看到东西太少了，所以……”她摊摊手，想掩饰什么。骆齐问：“你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不知道？”赵玲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想来看一下房子。”
　　但很显然骆齐只是随口这么问了问，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放下东西就走到刚刚推开连接着后院那扇门的陈然身后：“这次你的灵感是什么？”陈然指了指这间房子和院子：“这是这里。”“这里？”骆齐有些目瞪口呆。
　　陈然又指了指院子里：“还有那棵树。”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地看向赵玲。赵玲了然地一笑，原来是这样。骆齐并未发现他们之间的默契，耸了耸肩说：“好吧，我一直都相信你。你肯定有将这些腐朽化为神奇的力量。”
　　赵玲准备好后，陈然举起相机。虽然今天并不是要拍夜晚的星辰，但无疑来说，是那本日记给他的灵感。而对赵玲来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不需要化太浓的妆，不需要太僵硬的表情，在陈然的镜头下只需要尽情地舒展自己，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在她的职业生涯里从来没有过，这也是陈然给她带来的。
　　拍完照，已经是中午。赵玲帮着收拾拍照时用的道具，骆齐在一边等得肚子早就“咕咕”作响了，便提议：“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陈然扬扬手中的相机：“不了，我先进去把照片洗出来，你下午不是要交片吗？”骆齐拍拍他：“好兄弟！那我们给你带吃的回来。”陈然点点头，进了暗房。
　　赵玲整理完，刚好看见陈然进暗房的背影，听到骆齐说：“小玲，走吧，出去吃东西。”赵玲问：“那kevin呢？”骆齐说：“我们吃完给他带回来。”说着就去牵她的手。赵玲看着他们紧扣的十指，再看看暗房那边，突然有些茫然。
　　出了门，骆齐问：“你经常过这边来？”赵玲心里一怔，以为他发觉了什么，便抬起头来看他。骆齐说：“那你一定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东西了，带我去吧？”赵玲有些释然地笑了一下：“其实这附近没什么，我只知道前面有家便利店，可以去那里买点东西，拿回去做饭。”骆齐有些好奇：“你会做饭？我从来都没吃过。”赵玲才想起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一顿饭，便用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那一会儿你就可以吃到了。”
　　骆齐牵着她慢慢向坡下走，一直在和她说些什么，但赵玲一直都没有听进去，也没有说话。她在回想他们之间的事，感情好像从一开始就来得不咸不淡，至于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或许是因为无聊？寂寞？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想不起了。
　　这是第一次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赵玲的手艺不错，现在的女孩子，能有这么好手艺的不多了。骆齐是最开心的，因为有陈然的帮忙，杂志能职如期推出，自己又有个这么好的女朋友，还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
　　吃完饭，赵玲洗碗，骆齐跟着陈然选照片。看着陈然用照片晾成的照片墙时，骆齐有些惊呆了。他兴奋地捶了陈然胸口一下：“臭小子，真行啊！太漂亮了，效果比上次还要好！”整个墙上都是赵玲，有笑得像小孩的她，有沉思的她，有妩媚的她，有安静的她……
　　陈然取下一张她坐在树下看书的照片，很明净。不由让他有些错觉，好像看到那个女孩曾经也以这样的方式坐在树下看书，树叶斑驳的影子覆盖在她的身上，给人很宁静舒适的感觉。
　　看到陈然望着这张照片发呆，骆齐问：“怎么了？”陈然回过神来，将照片递给他：“这张怎么样？”骆齐接过，夸道：“不错！我们就拿它做封面吧。小玲看到你把她拍得那么漂亮一定很高兴。”陈然转过头，看见赵玲此时正站在门口，微微地笑着。
　　陈然送他们到门口，骆齐去开车，陈然和赵玲在门前等着。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赵玲说：“谢谢你！”陈然疑惑：“谢我什么？”赵玲微笑着说：“谢谢你让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不同的自己，原来，也可以这么漂亮。”陈然发自真心地夸赞：“其实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模特。”赵玲抬眼看他：“真的？”陈然点头：“真的。”赵玲和他的眼神交汇，都笑了。
　　这一刻，或许有些东西变得有点不同。
　　坐到床上，陈然很自然地打开那本日记，随手翻开一页。

　　“他去荷兰三天零六个小时，却像很久都没见到他了，很想念。不过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我，给我讲讲他遇到的趣事。他说很喜欢现在住的那个家庭式酒店，酒店的主人是一对非常热情好客的法国老年夫妇。他们的年龄看上去真的很大了，头发全都白了，牙齿也没了，不过他们总是说自己很年轻，美好的生活正是为他们而准备的。每天晚上，老爷爷总是吹口琴给老奶奶听，而老奶奶就会随着口琴声起舞，那是他们年轻恋爱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多可爱的一对老年人！而最感动的是看到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手挽手，他说我们也要像他们那样，不管多老，都要手挽手地走下去。昨天晚上，我真的梦到我们老了的样子。”

　　与骆齐约在杂志社外的路口等，他刚到没几分钟，就看到骆齐从写字楼里冲出来，高兴地跳着狠狠地抱了抱他：“嘿，kevin！我们成功了！成功了！”骆齐手里拿着已经出版的杂志，在陈然眼前使劲地晃着：“你看！你看！一上市就卖断了货，而且业内也对你的照片给出了很高的评价！看来我这次升总编是升定了！”陈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恭喜！”骆齐说：“我们的大老板一听说请到了你来为我们拍这辑封面，一定要为你作个专访。我想下期就以你自己做封面好不好？连题目我都想好了……”
　　看着骆齐自顾自地兴奋，陈然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这次来拍这辑封面，完全是因为出于私人理由帮忙，我一向不喜欢接受任何访问。”就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令骆齐清醒不少。他顿了顿，陈然的性格他很了解，知道拍照只是他的兴趣，他不想因为这样而被人推上太高的位置，那样反而会失去当初他选择这个职业的意义。于是了然地点点头：“嗯，sorry，我太兴奋了，一时没想到那么多。”他搭上陈然的肩膀，“不管怎么样，这次得多谢你才行。走，我请你喝东西。”
　　借着酒吧里晕暗的灯光，陈然的眼睛在漫无目的地游荡。骆齐说：“那边有个女人看了你很久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陈然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却始终没往那边看：“我不喜欢这些。”骆齐笑：“怎么这么久也没听说你有过女朋友？”他暧昧地碰碰陈然的手肘，“哎，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陈然瞟了他一眼：“我对你没兴趣！”骆齐听后大笑起来。
　　但是笑完，仍是正经八百地问这个问题：“说真的，我只知道大学里你和那个洋妞kristin，以后再也没听说过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长情，还想着她吧？”陈然打了他一拳：“胡说什么，虽然我们到现在还是好朋友，不过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骆齐好奇地追问：“那是为什么？”陈然笑：“大学毕业后，我们很久没联络了，是你不知道而已。”骆齐点点头：“那倒也是。”
　　陈然看向他：“你呢？出了名的情场浪子，现在改邪归正了？”骆齐摊摊手：“没办法，如果我说遇到小玲之后，我很久都没有出来玩了，你信不信？”陈然点点头。骆齐感叹着说：“小玲真的很优秀，你觉得怎么样？”陈然又点点头。他不是敷衍，说实话，赵玲是他遇到过最好的模特。听到骆齐继续说：“如果不是当初她刚好失恋，我想我没那么容易追到她。”说着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陈然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自嘲在里面。
　　骆齐转过头，陈然在他脸上从未见过这么认真的表情：“说真的，我知道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她并不爱我，甚至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她的想法。但是，我是真的很在乎她。”骆齐顿了顿，却又突然笑了起来，看向陈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很肉麻？”陈然喝了一口酒，戏谑着说：“还好。”刚才那种凝重感突然消失。他们都不是那种善于与人谈心的人，刚才的情况确实令两人有些尴尬。
　　陈然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却接到了赵玲的电话。“听说你拒绝了访问？”“嗯。”
　　赵玲犹豫了一下，问：“那你是不是就要打算回加拿大了？”陈然的眼光瞟到床头的那本日记，却突然说：“不是，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赵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欣喜：“是吗？那好吧，看来我不用急着找下一个房客了。”陈然笑笑：“是啊，像我这种不介意房租的房客很少了。”
　　挂上电话，陈然拿了毛巾去洗澡。经过暗房的时候，看到满墙赵玲的照片，他停住了脚步。照片上的人真的很美，特别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就像……就像日记里那个女孩所带给他的感觉一样。他想起酒吧里骆齐的那番话，想了想，便走过去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取了下来，放进抽屉里。
　　洗了澡出来，躺在床上，陈然习惯性地拿过日记翻了一页。第一行写着几个字“我也许不能和他挽着手一直走到老”看到这些字，陈然坐了起来。

　　“虽然自从小时候的那场意外过后，我再也不能发出声音来，但是我从来没有为此感到难过，直到今天。我无意中听到他和他妈妈的电话，他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是怕我听见。记得他曾经对我说过，和父母的感情很好，但是今天我却听到他为我和他们吵架，我顿时才明白，我对于他来说原来并不意味着幸福。我很想像我们以前说的那样，手牵着手，到很老很老的时候，细数对方脸上的皱纹。但我也知道，亲情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只是，我真的真的很舍不得！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当我为他将那瓶幸运星装满的时候，我就会放手。”

　　陈然合上日记本，拿过装着幸运星的瓶子，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擦着。他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女孩竟然是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很多话，她说不出口，很多话，她也不能对别人说，包括那个她所深爱的男孩。所以她才将心事都写在日记里，在分手前一个人慢慢珍藏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只是那个日记里提到的男孩，叫什么，在哪里，在终于失去女孩后他又是什么样子？陈然突然很想找到那个男孩，将这本日记和那瓶幸运星还给他。
　　骆齐牵着赵玲的手，一起逛街、看电影，这好像是每对情侣都会做的事。但是赵玲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骆齐对她说了什么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小玲！小玲！”骆齐提高了声音，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小玲，你在想什么？”赵玲茫然地回过头去看他，这一瞬间，她才看清自己男朋友的脸。原来他的眼角有颗痣，自己为什么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赵玲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今天工作太累了。”骆齐宠溺地说：“小傻瓜，累就说嘛，不用陪我吃饭看电影的，我送你回家？”赵玲点点头。两人牵着手，默默无语地向停车场走去。
　　一夜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却被电话声吵醒，赵玲心里特别冒火。但当她看到电话号码时，心里却“突”地一跳，立即消了火气。
　　“喂？”电话那头传来陈然的声音。赵玲用很清醒的声音回答：“kevin，这么早打给我什么事啊？”陈然说：“不好意思，这么早吵醒你。其实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将这个房子卖给我？价钱可以商量。”赵玲很是意外：“你要买那个房子，为什么？”
　　听出她语气中的惊讶，陈然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房子对你爸爸来说很有意义，不过我希望能和他商量一下……”赵玲说：“其实我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买那个房子，要知道它的年代有些久远了，而且地段并没有多好，拿来投资的话不会赚钱。”陈然说：“其实我不是买来投资的，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里的环境，想买下来。那你能不能……”赵玲说：“我会和他商量一下的。”陈然说：“谢谢！”关于那本日记的事情，陈然没有说。如果被他们知道他是因为那本日记才决定买房子，大家会不会以为他疯了？
　　或许他真有点疯了，还是产生了幻觉？
　　中午阳光很晒，陈然庸懒地躲在屋檐下，想体会这难得的假日。而那个女孩的身影就在院子里的树下，跳得高高的，想去摘一片树叶，但是始终碰不到。陈然揉了揉眼睛，那个幻影便没有了。
　　陈然吃了一惊，再认真地看清楚树下，除了太阳投下的树叶的阴影，什么也没有了。他这才安下心来，可能是这几天看日记看得多了，有些入了迷，生了幻觉。不管日记的主人还在不在世，他都不应该去侵犯别人的隐私，陈然有些后悔了。他转身起立，走到床前将那本日记塞到抽屉里，将那瓶幸运星也叠压在上面，决定再也不去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