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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毒酒 ...

  •   “陛下,是想臣死吗?”

      大殿之内,文武百官皆跪着,唯肖战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他一袭锦衣,毫不忌讳直视着高堂之上的人。
      殿外北风簌簌,数十级白玉台阶之下,御林军手持兵刃。
      帝冕十二旈后那双狭长的眸低垂,看不出情绪,右手手指轻扣着龙椅扶手。
      陈庭缓缓走到殿中央,举起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右丞肖战不遵朕言,不修德行,私藏甲胄,竟欲谋逆。朕深恶,然念其祖、父乃功勋老臣,其昔日战功卓越,故不坐九族,赐鸩酒一杯,以效敬尤。钦赐!”
      他深呼一口气,将圣旨阖上:“肖大人,为何还不接旨?”
      肖战走到陈庭面前随意拿过圣旨,风轻云淡得仿佛圣旨的内容与他无关一样。
      那圣旨并非代笔,都是王一博的字迹,肖战从头到尾读完,忽然笑了。
      “字写得不错,陛下倒是练得很好。”
      王一博皱眉不语,只见一个端着银杯的内官从殿外走进来,头也不敢抬,只管将酒杯呈给肖战。
      肖战取过酒杯,杯中的酒是黑紫色的,倒映着他惨白的面无表情的脸。
      肖战适才发现,他的表情原是如此。
      从迎着风雪踏入启明殿的那一刻,被御林军围住的那一刻,从看到那人毫不在意的目光那一刻,他的防线就已经被攻破了。
      他的神色像是死了一般,却仍然扯着笑。
      旁人早看出来了,唯独他此时才发觉自己是这样的狼狈。
      有火在心尖燃烧,灼得肖战浑身发抖。
      十四年明争暗斗,风云诡谲,他辅佐王一博登上帝位,他遭千人唾弃、万人辱骂,他宁可自己在史书上背负千古骂名也要为王一博扫去一切障碍。
      他是权臣,世人称他为奸佞小人,他从不在乎。
      可时至今日,王一博却要他死。
      强行压下嘴里的一抹腥甜,肖战狠狠将酒杯向下一摔。
      霎时,台阶下的御林军拔剑出鞘,冲进殿内齐齐围住他。
      “王一博,鸩酒太痛,我不喜欢。”他嘲讽般笑道,“仔细想想,许多事情都依你,我已经习惯了。”
      肖战抬头,眼角泛红:“我助你登基,平反内乱,削藩废爵。从前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可唯独这一次,我不想了。”
      他在王一博冰冷的目光下,忽然踢开离他最近的御林军,抢过对方手中的剑。
      那锋利的剑刃刺进了胸膛,血染红了锦衣胸前处的蟒纹。
      剑刃刺进胸腔,他痛得几乎要当场晕厥。
      “肖战!”
      深渊震怒,百官惊呼。
      肖战不吭声,他咬着牙把剑缓缓的拔了出来,扔在地板上,当即吐了一口鲜血。
      有御林军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逼他跪下去。
      “不许碰他!”
      肖战隐约看到王一博的身影愈来愈近,没来由地想笑,可一开口就断断续续吐着血。
      指尖扣着地板,磨得青紫,泪水糊住了睫毛,胸口疼痛令他呼吸艰难。
      肖战用尽全身的力气拽住那人的衣领,他已经睁不开眼了,只是闻着熟悉的冷香,他忽然觉得委屈得要命。
      那双沾血的手紧紧攥着那人的衣领,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到衣襟里,混在血中。
      半晌,他终于不再咯血了。
      “王……王一博,你不想大殿见血……我偏要不如你意。”
      像是得意,又像是解脱,疲倦的眉眼舒展,渐渐归于平静。
      最后一根手指松开扯皱了的衣领,清瘦的胳膊无力地落下来。
      启明殿外,雪落无声。

      炽广元年十一月十九日,尚书右丞肖战逆心昭昭,景帝辰时伏兵,战畏罪自杀。帝怒,抄肖府,充国库,以儆效尤。于是,帝威慑朝廷,一统内外,史称炽广之变。

      少年身上的盔甲冰冷,马蹄踏雪,军队浩浩荡荡,无人敢慢行。
      “殿下!”卫七快马上前,担忧喊道,“殿下,如此行军已三日,不如属下先率一批人前去,您歇息……”
      话未毕,却见少年眼底寒芒,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他抬手扬鞭,有些毋庸置疑的意思。
      “殿下!”
      马背上的身影清瘦却坚韧挺拔,卫七横下心:“快马行军三日,您身子吃不消,肖大人知道了也会担心!”
      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启唇道:“兵马无援,燕人在前,他腹背受敌。”
      “我一日不见他,我就多一分心慌。”
      卫七呆愣地看着对方,他注意到北风吹起王一博凌乱的发丝,薄唇无血色,平日疏离孤傲的人此刻脆弱得同落叶,一折即碎。
      “卫七,其实最担心的人,是我。”
      少年的脸冻成了青紫色,卫七分明看到他右手那处过于用力而裂开的冻伤。
      他们幼时相识,结为好友,他却从未见过这人担心受怕的模样。
      那北荒之地的大雪是真的,行军千里担心受怕是真的,那冻伤的一双皲裂的手是真的,少年冰冷外表之下的心也是真的。
      世人千万,他们不知,卫七怎会不知。
      听闻弹尽粮绝的消息,王一博披星戴月直奔北荒,援军到达,北征无恙。
      他仍记得肖大人疲惫的脸色,在兴阳城下望见殿下时的错怔以及转而心疼的双眸。
      “殿下,此次立功,圣上定会更器重你。”
      肖战任由王一博抱着,半晌,王一博才松开,牵住他的手,低声说:“回去吧。”
      “半月后就是除夕宴了,我想和你一起过除夕。”
      肖战点点头,被牵着手走时还对卫七讲:“派人拿暖炉和毯子,殿下的身子不好,赶紧给他找点冻疮膏……”
      王一博挑眉看他,肖战立刻讨好地笑答道:“好啦,殿下,臣上马车,现在就回去!”
      肖战上了马车,王一博才满意地跟着上去。
      殿下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想快些回京,看着这一幕,卫七在一旁忍不住轻笑。
      他记得这些,王一博何尝不记得呢。
      那日,他站在启明殿的角落,并没有出手,只是看着御林军将肖大人围起来,陛下依然无动于衷,右手轻敲着龙椅扶手。
      那年冻疮留下的疤并不深,可若陛下低头便看得见,他为何看都不看一眼呢。
      启明殿见血乃大忌,更何况是在登基初年,定会被认为晦事,肖大人定是算准了这处,才做了如此选择。
      也因此,陛下勃然大怒,令人将尸身扔于乱葬岗,陛下独坐启明殿内不出,再次召他,却是让他烧毁肖家的府邸,不留痕迹。

      “办好了?”
      修长的手指翻开一篇奏折,王一博未曾抬头,平淡地开口问道。
      卫七恍然回神,轻声回道:“回陛下,肖府已经全烧了。”
      听了这些话,手的主人也并没有犹豫,翻开下一页做了些批注。
      墨发披在肩上,睫毛遮住低垂的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眉眼多了些沉稳,身材挺秀,如松下风。
      几缕熏香环绕在空中,房间静得只能听见暖炉里的煤炭隐约传来的迸裂声。
      “下去吧。”
      卫七应了一声,低头转身离开。
      他不懂陛下现在的心思,更看不懂曾经,他只觉得心痛。
      像是当年大雪里看着陛下撑着身子赶路时也或许远胜过那时的心痛。
      也怪他过于悲伤,才觉得自己在肖府门口好像见到了肖大人的身影。
      殿外,午后的阳光晃眼,雪已经停了,谦政殿前守着一排侍卫。
      惠风和畅,宫内景色祥和,宫人来来往往,仿佛今晨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卫七快步走下石阶。
      迎着阳光,他忽然在想,肖大人刺向自己的那一剑会有多疼。

      黄昏的光涌进谦政殿,洒在一桌的公文上,墨已然用尽了。
      王一博皱了皱眉,唤人再研墨。
      奏折批文堆成落,直到御膳房的人前来提醒晚膳,王一博才忽然发觉窗外夜色正浓。
      稀疏的星子挂在夜幕中,明月半遮半掩。
      他放下笔,开口道:“让人送上来吧。”
      宫女内官鱼贯而出,将膳食摆在桌上,玉盘珍馐,尽是佳肴美味,大内总管陈庭一一试过毒。
      王一博点头,众人皆退下了。
      谦政殿再次沉于寂静。
      他抬筷,随意吃了几样。
      奏折已经看完,各地倒是没什么大事,将近年关,各知府都在筹备宫宴贺礼,而且武林盟要派使者来宫宴庆贺,些许棘手。
      晚膳过后,宫女恭恭敬敬地进殿,将食盘打理好带回御膳房,依次退去。
      王一博站起身,披上狐裘走出殿外。
      院周草木有雪覆盖的痕迹,是薄薄的一层,他问道:“今日雪下了一整天?”
      知晓陛下要回宫,陈庭让人拿了照路的灯笼。
      “回陛下,在卫总领来时那功夫就停了。”
      “嗯。”
      王一博没说什么,他点点头,迈开步子往建宁宫走。
      陈庭见他没有乘辇的意思,连忙抬腿跟上。

      王一博走得飞快,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事似得,但他心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事,只是想着快些回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借着缥缈月色,他能看到前面要经过的是启明殿的东门,而黑夜里的启明殿没有灯火,像是被汹涌的黑夜吞噬了。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偌大的皇宫里,夜里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王一博忽然感觉被可怖的孤独笼罩住了,是那种窒息的孤独,像是有人掐着他的脖颈,他喘不过气。
      是什么?
      为什么?
      乌黑的云遮盖住了启明殿上空,把最后一抹月光掩去了。
      他似乎被重重打了个耳光,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人死了。

      漆黑夜色里,月光勾勒出王一博孤傲又倔强的高挑背影,宽大的狐裘显得他清瘦。
      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朱红色宫墙边,身后是一干不敢语语的内官和宫女。
      云层里飘下几片雪,徐徐落到青丝间,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凝成了水珠。
      右手处多年前的伤疤似乎隐隐作痛,可这么多年,那伤疤从未疼过。
      雪太凉了。
      他拢了拢衣领,说。
      “陈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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