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侧》云上江南

17、秋菊之死（上）

　　御花园的灵异事件并没有随着皇后调查的结案而结束，后续还是有人陆续在御花园发现了秋菊的鬼魂。

　　宫中人再次惊慌失措，如意有了上次的教训，将消息瞒得死紧，半点消息都不许漏入皇后的耳朵。

　　乔嗣柔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想，这对主仆果然是貌合神离，不然的话，如意大可直接向皇后坦白，有这些年的情意在，皇后还能见死不救？

　　她对王幼棠的了解还是过于表面。如意久伴王幼棠身侧，心中十分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她主动坦白，王皇后为了免受拖累，一定会第一个将她绳之以法。

　　四月底的一天，又是给皇后请安的日子，王淑妃还未到，顾淑媛等人正含笑说着话：

　　“眼下即将入夏，该将金银换成玉石了呢，听说内侍省已经在准备了。”

　　“御花园的牡丹也还开着，过几日该去挑几朵，绢花总不如真花娇艳。”

　　洛昭华一直对这些不感兴趣，此时饶有兴致地插嘴道：“皇后娘娘听说了没有，御花园近几日又闹鬼了。

　　皇后当然不曾听说。

　　几个聊得火热的妃嫔彼此对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洛昭华眨眨眼，唏嘘道：“这倒怪了，往日里有什么消息，皇后娘娘总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件事满宫里都传遍了，娘娘竟还不知情。难道是如意偷懒了？这样的事也敢瞒着娘娘！”说完，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如意一眼，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兴奋。

　　如意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衣袖下双手交叠纠缠，紧张得冷汗淋漓。

　　王皇后偏头看了看如意的侧脸，也发现了她的紧张，却习惯性地维护道：“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听着反而脏了耳朵，洛昭华怎的也跟着胡闹起来。”

　　洛昭华掩唇一笑，嗔道：“瞧您这护短的样子，妾身不过随口调笑，您就当了真，果真是主仆情深，让妾身羡慕得很呐！”

　　众人似乎没能发现其中的古怪，顾淑媛顺着她的话接道：“如意利落讨喜，便是我也喜欢，何况皇后娘娘？”

　　沈修仪也道：“如意陪在娘娘身侧多年，自然感情深厚。”

　　乔嗣柔低垂着眼，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洛昭华却不肯放过她，直直看了过来，问：“乔良人，你觉得呢？”

　　乔嗣柔只得笑着抬头，回道：“娘娘面慈心善，待谁都是极好的。”

　　洛昭华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道：“乔良人真会说话，难怪得娘娘喜欢，可惜我嘴笨讨人嫌，讨不了娘娘欢心，良人现在有皇后娘娘护着，在这后宫必定舒心不少罢？”

　　乔嗣柔不想招惹是非，只对着她灿烂一笑，并不接话。

　　洛昭华也不恼，继续与其他妃嫔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皇后宽宏大度、体恤下人，殿中气氛少见的其乐融融。

　　洛昭华反常的行为已然引起了皇后的警惕。她凝眉看着笑容满面、分外积极的洛昭华，越看越觉得她不怀好意，再看看身边不太自然的如意，越发觉得即将有大事发生。她的预感很快应验。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之际，淑妃王幼槿姗姗来迟。

　　她穿着深紫色掐金丝云锦长裙，梳着流云髻，袅娜多姿，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淑妃很没有诚意地对皇后福身告罪：“妾身来迟了，娘娘莫怪罪。”

　　皇后大概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挑衅中被磨平了棱角，她虽不高兴，却还是点点头赐座。

　　淑妃坐下后，难得没有像往日那般懒散地歪在榻上，而是双手交握，右臂撑着身边的小桌，侧身看着上首的皇后，道：“皇后娘娘，昨晚的月亮极圆极亮，您可有出去看看？”

　　皇后不知她怀了什么心，十分冷淡地回答：“没有。”

　　淑妃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道：“那真是可惜了，昨日傍晚，妾身陪陛下去看月亮，走着走着便到了御花园，您猜妾身看到什么了？”

　　众人听着，心中自是百味杂陈。

　　乔嗣柔看着王皇后隐忍的脸，心想，当年的王贵嫔终于登上后位，却到底没能称心如意，眼下，连宫女“如意”都要保不住了。又想，淑妃出手果然狠厉，竟将赵珏也牵扯进来。

　　王皇后心中自然憋屈，神色却还平静，问：“你看到什么了？”

　　淑妃坐直身子，扬起高傲的头颅，对着众人神秘一笑：“自然是有趣的东西，不如我将她带进来，让众位姐妹开开眼？”

　　众妃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洛昭华附和道：“什么有趣的东西能入得了淑妃姐姐的眼，我还真想看看呢！淑妃姐姐，还不快让人呈上来！”

　　皇后不知她们在耍什么花样，面色沉了下去，默认了。

　　淑妃扭头，一个眼神过去，候在门口的太监便快步离去。片刻后，两名太监押着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披散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身破烂染血的白衣，脸上妆容厚重且斑驳，进门便面无表情地跪在了地上。

　　她一进门，众人便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连素来冷静沉默的林婕妤都忍不住惊呼：“这莫不是……”

　　秋菊的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抖。

　　皇后皱眉道：“这是何人？”

　　淑妃不紧不慢地拿碗盖刮着茶叶，闻言，淡淡道：“娘娘这都不知道？她是御花园里装神弄鬼的宫女啊。”

　　皇后和如意的脸色同时一变。

　　洛昭华扑哧一笑：“皇后娘娘前几日不是抓到了罪魁祸首么？怎么今日又来了个装神弄鬼的？”

　　淑妃抬了抬眼皮，斜睨了眼皇后身边的如意：“这便要问皇后的左膀右臂如意姑娘了，带着内侍省那帮废物调查了好几日，最后一日三两下寻到了凶手，也不听人申辩，便匆匆将人下了慎刑司。没成想，过了几日，御花园的冤魂竟又出现了。我着人在御花园里蹲守了好几日，才将眼前这人抓住，一问才知，先前御花园里扮鬼的就是她！也不知大名鼎鼎的如意姑娘是怎么办的案，本想抓住御花园的扮鬼魂的人，却让宫中平白多了个冤魂！”

　　众人皆惊，纷纷窃窃私语。

　　“原来这位才是扮鬼的人么？”

　　“那之前被抓起来的宫女？是被冤枉的？”

　　皇后面色难看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见如意眼神躲闪、神情怪异，便知道淑妃所言不虚，她生了放弃如意的念头，却不能让淑妃当众打她的脸面，冷声道：“如意不才，内侍省却有几分本事，怎会冤枉好人？此事大约是两个人同谋作案，先前抓到了一个，剩下的这个恰好被淑妃撞见了罢。”

　　淑妃轻笑一声，不语。

　　跪在地的宫女木然开口：“不，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其他人无关。”

　　皇后一顿，正要开口，一旁的如意急急怒斥道：“一个装神弄鬼、疯疯癫癫的人的话如何能相信！看她这样子，莫不是早就失了心智？”

　　洛昭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如意，你在急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如意倒退了两步，故作镇定道：“婢子与内侍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自然见不得有人污蔑我们。”

　　“是不是污蔑还未必呢，你倒急了起来，众位娘娘审着案呢，哪容你这个贱婢插嘴！”

　　僵持之下，白衣宫女再次开口：“婢子没有污蔑任何人，自鸾仪宫出现了风声开始，婢子便生了为昔日姐妹平复冤情的心。顾淑媛的太监、林婕妤的宫女、还有许多个不认得的人，他们在御花园里看到的秋菊的鬼魂，全都是婢子一人假扮的，不信的话，可以唤他们过来与我一一对峙，他们应当还能认出我。”

　　皇后眼神很冷：“鸾仪宫的风声？什么风声？”

　　洛昭华笑道：“皇后娘娘别急，咱们得一样一样的来，既然她这样说，便让之前撞见过鬼魂的人来指认指认罢！”

　　顾淑媛的太监和林婕妤的宫女上前，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纷纷道：“是了，那日在御花园里见到的就是她！”

　　此言一出，盖棺定论。

　　乔嗣柔低着头，看了一眼满面惊骇的顾淑媛，心中犹疑。这是在皇后的鸾仪宫，林婕妤的宫女在倒没什么，顾淑媛宫里半夜出去采露水的小太监，怎么也恰好跟来了？都说顾淑媛温柔体贴、八面玲珑，与许多妃嫔交好，尤其得皇后的喜欢，却没想到她也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皇后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道：“如此看来，倒真是如意和内侍省疏忽大意了，既然这样，便将原来的宫女免罪，再聊作补偿，将这人送去慎刑司。”

　　淑妃讽刺道：“娘娘说得简单，入了慎刑司，有谁能站着出来？那可怜的小宫女，恐怕早就成了如意手下的又一缕冤魂了，哪还有命享用您的补偿？”

　　她那句“又一缕冤魂”说得极重，秀美的眼中满是不屑，继续道：“娘娘办案还是老样子，直截了当地便给人定罪，您当这里是往日的太宁宫？不给人辩驳的机会，便直接取人性命，有您高坐凤位，妾身实在忧心。”

　　这话说得又重又直白，还提到太宁宫的旧事，直直击中软肋，饶是王皇后再不想与她冲突，终究是按耐不住，怒道：“淑妃，你这是何意！”

　　“何意？”淑妃并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轻声道，“您的眼皮底下处处是冤情，您却视而不见，还把那人面兽心的如意当成宝。我若不在，倒也罢了，今日当着我的面，我必要让枉死之人沉冤得雪。”

　　说着，她起身走到白衣宫女面前，道：“你有什么冤情，都说出来罢，即便皇后不管，还有本宫为你做主呢。”

　　淑妃的话不可谓不毒辣，寥寥数语，哪怕皇后真的毫不知情，众人听了，也不免会觉得是皇后有意包庇，或者是皇后无能。

　　白衣宫女深深地跪伏在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