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音》盛绛河

37、着凉

　　夏天也就早上要了凉快一些，凌晨五点多，操场已经挤满了背书的人。燕其音被程留拖着一起来的，草坪上的山茶花开得正漂亮，他们俩找了块石头坐下背书。
　　“造了什么孽，早知道不来了。”
　　程留看的好笑，“之前天气还不错的时候你不来，现在又热又没空调，你说你图什么？”
　　书盖在脸上，程留看不清他的表情。
　　“图什么？
　　图你长得帅，
　　图你嘴巴软，好亲。”
　　程留:……
　　“我就知道，不可能在你嘴里听到两句正经话，背书，别烦我。”
　　燕其音扯下书，到底没说什么。操场上都是朗朗读书声，离骚和欲上青天揽明月共舞，李白在和苏轼混战。仔细听着，还有人在背化学方程式。
　　“擗蕙櫋兮既张……既替余以蕙纕兮……”
　　清风，花香，还有程留，现在就该是睡觉的好时候。石头上面凉，短裤被露水浸湿了，他想给他垫件衣服也不行。
　　“回去睡，别在这儿，起来。”
　　“我再闭五分钟。”
　　“五秒也不行。”
　　燕其音拗不过他，被人拉着站起来没骨头似得靠着他。六点半跑操，六点的时候郑飞才来，远远地看见他们。
　　“来这么早？他这是怎么了？”
　　程留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
　　“困的，来早点背书。”
　　“程留，你叫程留吧？”郑飞看起来也挺困的，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话。“昨晚的卷子我改了，就你一个全对的，可以啊。”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背后的手轻轻地掐了一把燕其音。这人还在散德行的哼哼，丢死人了。
　　“那老师，我们先去背书了。”
　　“行，去吧。”
　　等到两个人走远了，燕其音才站直了没动。升旗台前边有一块大石雕，两人躲在后面说话。
　　“原来你没睡，丢不丢人啊你。”
　　燕其音偏头看了看没人过来，趁其不备，偷袭了一口。原本笑的人顿时哑了声，“你干什么？这还在外面。”
　　“我要是刚刚醒了，岂不是更尴尬？”他半靠在一边的石像边，长腿微微曲着。狭促笑意，满身风流，又要以□□他人。
　　程留不可置信，“所以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尴尬？你还认识这俩字吗？你良心不会痛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不该落的地方，“刚刚不是有在道歉吗？”
　　“……你他妈……”耳根通红，捂脸。
　　“不会吧？又不好意思了？”燕其音故意在后面笑，“不是已经这样很多次了吗？”
　　“滚蛋！大清早的别逼我揍你。”
　　哨声一响，程留没工夫再跟他掰扯，跟着人群集合跑操了。这两年他跟吃了增长剂似得，身高蹭蹭往上长，按身高排的位置终于不再是第一个了。即便刚刚可劲儿跑，真到要跑步的时候，还是自觉的站回来了。
　　“不是跑了不回来了吗？”
　　程留撇了他一眼，拍了拍赵季，“我们换个位置。”
　　赵季摸不着头脑，“你们俩搞什么飞机？”
　　燕其音：……
　　程留笑着不说话，让他自己猜去。
　　上午有三节数学课，郑飞又单独把他的卷子拿出来说了一下。是很久没有面对这样直白又单纯的夸奖，有点高兴啊。
　　“现在我们来分一下小组，因为大家的数学成绩都有些差异。我会把你们分为不同的梯队，给不同的题目。同时，每天我会让课代表抄十道题目，第二天对答案。”郑飞说，
　　燕其音撑着脸，小风扇吹的试卷哗哗作响。
　　“他有点意思啊。”
　　“感觉比之前的老师强一些，嘶，热死了！”
　　程留又把凳子横着放坐底下，桌子上只能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天气非常热，但他还是摸狗头摸得异常开心。
　　窗外浓密树叶哗哗作响，风一吹，就是一片鎏金闪烁的岁月。
　　“超市好像还开着，待会去买雪糕啊？”在一片做题地沙沙声里，他问。
　　程留嗯了一声，有细小的微风环绕脖颈之间，吹散了黏腻的汗意。都是伏旱的天气了，燕其音的手还是比他的凉。
　　暑假补课的时间表并不完全按照之前的时间，午休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三点到六点是下午的时间。宽松，但是三点的教室也还是热。现下两人撑着伞往寝室走，手里的小布丁热的快化了。冷气从唇缝里要逃出来，闭着嘴想多挽留一会儿也是不行了。
　　“少吃点，你胃不好还贪凉。”
　　程留很不满，“之前说要吃的是你，现在我不就吃了两个还要怪我贪凉？”
　　“谁会一次性吃俩？”
　　“我散热散得慢。”
　　燕其音扶额，还得看看上次买的药有没有剩下的，现在是越来越管不了了。
　　寝室二楼白天有人在装修，很吵。
　　平常容纳有几万人的学校现在只剩下三百多个人，一下子空旷又安静，两个人说着话，好像也只剩下两个人了。余下的日子，就是在补课和一轮复习中度过，热但是满怀希望。
　　但是，放肆的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一节平平无奇的历史课。
　　程留正在核对历史大题的答案，胃部有一点点尖锐的刺痛慢慢涌上来。是小毛病了，他并没有在意。继续拿红笔修改不一样的地方，新来的历史老师像怪喜欢他似的，每次都要点他。所以，要快点对好答案，写好分析。
　　他疼得满头大汗，也还是忍着一声不吭。
　　“你怎么流这么多汗？”燕其音抽了张湿纸巾给他，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
　　“没事，应该是太热了。你第24的史料查了吗？”他笑着说话，疼得字写的歪歪扭扭的，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燕其音把卷子递过去，“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这人固执地摇摇头，“万一待会点我怎么办？我一会儿就好，你都找完了？过去过去，别烦我。”他一个人占了一张半的桌子，跟只横行霸道地螃蟹一样。
　　燕其音静静看着他，真是一点劝也不听。任由历史老师在上面讲的唾沫横飞，他愣是一个眼神也没分回去。
　　汗水留下来打湿了眼眶，咸的，刺痛的，忍着写完最后一个字终归是有些狼狈地捏不住笔了。
　　他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痛死了。”
　　“老师！程留不舒服。”
　　“怎么回事？你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燕其音没说话，抿着嘴慢慢扶着他出去。程留本想自己扶着楼梯下去，谁知道脚软的几乎站不住。心情像是吉他弦，照着心脏拨弄了两下，烦。
　　“扶我一把。”小狗可怜兮兮的。
　　燕其音斜飞的眼尾看着很冷淡，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总让人感觉不太妙。
　　“不是叫我别烦你？”
　　程留没说话，拉住他伸过来的手。黏腻的夏日混杂着让人眼花的疼痛，针扎似得袭来。上次这么疼还是在去年在垃圾桶吐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不，小时候也有过，说了反而更难受。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医务室，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着凉了。程留莫名有点心虚，前段时间燕其音早就劝过他不要胡吃海塞乱吃雪糕。他自己破罐子破摔，反正胃已经不好了，又吃不死人，天气这么热……但是他绝不承认。
　　一直待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燕其音走在前面，程留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
　　寝室门没开，水倒是先漫到门口了。推开门，水声哗哗，整个一水帘洞。大大小小的水流沿着墙壁的夹缝渗透下来，倾泻如注地扑到所有人床铺上。还实施精准降落，无一幸免。二楼装修，装得把天花板捅破了？
　　程留:……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这下倒是阴凉了，燕其音面无表情地掀了两个人的床单带走，又把下面的棉絮抱出去晒。程留想搭把手，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不至于吧？本来疼得厉害想回来躺一会儿，这会儿是不成了。反常的，他不怎么在意寝室被淹这事儿了，现在燕其音才是最愁人的。
　　寝室其他人回来一看，又来痛骂宿管和傻逼学校。中午晚些时候是不漏水了，也就只有一个枕头还是完好的。他缩着手脚挤在下铺靠门的床尾，抱着两个枕头，哪儿还是好的。
　　赵季看着他在门后吓了一跳，又看见寝室。
　　“傻逼学校净干些烂事儿。”
　　“他人呢？”
　　程留有气无力，“去洗衣房了吧。”
　　赵季神经细得很，当时他俩的事情也是他最先发现不对劲。现在看着程留着虚弱的样子，“你怎么虚成这个球样，吵架了？”
　　“多做事，少八卦，还有你再不把你的被子搬出去，可能今晚都干不了。”
　　“我床上没滴水啊？”
　　半响，程留挤出一个微笑:“刚刚停的……”
　　赵季:……
　　这么大的事情，照理说应该会有人告诉老师或者宿管寻求解决办法，但就愣是没有一个人说。中午燕其音很晚才回来，在一个床板挤着靠着墙假寐。甚至还幼稚地隔开了一段距离，枕头也不要。
　　晚上九点多下晚自习，众人一打开门，哗啦啦……淅沥沥……
　　赵季人都麻了，“我是不是该庆幸这漏的是石灰水不是厕所的水？”
　　夏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进步，不是骂傻逼了。”
　　燕其音皱了皱眉，“刚刚宿管说可以去四楼睡，另外一个有说不可以。待会晚点再上去看看吧。”
　　“四楼？那不是初中部的吗？我记得还有空调。”有人附和道，
　　“呵，别人三千有空调，哥哥们九千多住水帘洞。”
　　“你还敢抱怨？还不快感恩！这是你的福气。”
　　程留下午吃了药，现在也有了点精神气，只是听着但没有说话。谨慎而不自知地盯着一个人看，那人神经死绝了，不知道在看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