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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2 ...
往后每天放学沈绍都来接如白,送他到马老板那里去学戏,晚上学完了再回沈绍这里来,一个半老头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戏子,就这样住在一起了。马老板是真喜欢如白,对他也是真的严厉,他把以前竹子做的篾片找出来,出一个错就打一下长记性,如白换衣服的时候,沈绍经过看见,背上都是一道道红红的印子,这孩子却从来不叫一声苦。
过一个月正式放了暑假,如白学戏学得越发勤了,一天到晚都泡在马老板那里,沈绍好几日都见不了他一面。有天实是忍不住,在稻香村买了两块糕饼提到马老板家去,刚一进门,就听到老头在骂人,荤的素的一起来。沈绍忙拉着他小女儿道:“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似的。”
那姑娘却是满不在乎道:“白天吵,晚上也吵,多亏了新来的那个小孩儿,我们家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沈绍将糕饼往她怀里一塞,抬脚就往院子里走,老远便看见火辣辣的日头底下跪着个人,马老板却半躺在屋檐荫凉处的藤椅上,手里攥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沈绍走进几步,看如白低垂着个脑袋,睡着了一样,热汗从额头上滴下来在膝盖前面汇成亮晶晶的一滩。
沈绍看了心疼,半蹲下来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如白眼皮动了动,撕开一条缝,瞅着他咧嘴一笑道:“沈老师,你来了。”
“给你带好吃的来了,等你练完功咱们一起吃。”沈绍正说着,马老板蒲扇一挥,道:“心神不宁,多练一个小时。”
沈绍连忙站起来告罪道:“这都怪我,他还小着呢。”
“沈二爷说笑话了,十四岁还小么,”马老板一句话就顶回来,“赵夜白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在外面跑江湖卖艺了。”
沈绍想摸摸如白那毛绒绒,如今被汗水湿透了的头,被马老板一瞪,硬是缩了回来,暗骂道,这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越活越回去了,竟没有二十多年前的规矩。他被马老板扫了面子,再没有脸待下去,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再见之时,转眼已是九月,还有两三天开学的时候,马老板让他家的小姑娘过来知会沈绍,说是晚上有一场戏,是如白的初登场,叫沈二爷过去捧捧场。
沈绍一听就乐了,翻箱倒柜将收起来的那几件旧西装找出来,两件黑的,一件褐色,都是当年风尘仆仆从北平带出去的,穿了不知道多少次,浆洗得颜色都几乎看不出来,但模样却还是极好的,干净笔挺。他抖落开穿上,贴身严合,这么多年了,他竟一点都没有发福。他一个人对着镜子照了照,里面那个人至多不过四十出头,精神奕奕,风流倜傥,均是他自小从福贵堆中调养出来的好气色。偶然看见那一两根白头发,孤零零挂在鬓角上,伸手一拔拈在手里看了看,竟还能微微笑出来——那白发根儿上还是乌黑的呢。
沈绍不敢这样大喇喇地出去,九月份暑气未退,仍是在外面罩了一件蓝布衫,怕人注目,还打了几个不起眼的补丁。赶到马老板家的时候正式傍晚时分,胡同里各家各户飘出来的炊烟沉沉奄奄,涓涓细流一样,混杂着劣质菜油的味道。他敲了三下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没有一点动静,正有点诧异,大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马家小姑娘露出半张脸,一瞧是他,赶紧将他拉进来,左右看并无其他闲人,才将门掩上了。
“你们这阵势,真比地下党还地下党……”沈绍一句话还没嘟囔完,便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待要询问,才一转过照壁那脚步就定住了。“这……这是……”马姑娘觑着他一笑,并不答话,转身招呼旁人去了。
沈绍真以为自个儿眼花,背转身揉了揉眼,猛地睁开,刹那间时光倒转二十年,他就站在了一九三六年的丹桂大戏院面前。
小小的院子里凭空矗立起了一座偌大的戏台,左边出将,右边入相,锣鼓笙箫的师傅们一个个花白着头发跟胡子,穿着对襟的长袍短褂,在戏台两旁正襟危坐,嘴里嚼着徒弟们递上的瓜子儿,一磕一个香。这时,横里有人打招呼:“哟,这不是沈二爷么,要点什么喝的呀?”沈绍侧目,嗬,竟是熟人,这不是当年在丹桂大戏院当茶博士的伙计么,真亏他的好记性,一眼就将这位二十年前的潇洒贵胄认了出来。沈绍存心要刁难他,道:“老规矩,君山银针。”
“二爷这可是耍我了,”跑堂的笑道,“您最爱的不是大红袍么,从来都没换过。”
“好小子!”沈绍赞了一声。那跑堂的少说也有四十余岁,眼角都笑出皱纹来,变戏法似的自身后端出一杯热茶奉到沈绍手中道:“二爷过奖了,马老板吩咐过,早就给您预备好了。二爷请上座。”说着便引着沈绍径直来到正中间的一个位子。
沈绍一看左右就乐了,都是些旧人,一个个穿着早就绝了迹的斜襟长袍,绸缎马褂,还有人脑袋上扣了顶瓜皮帽,灯火阑珊中看不见那些苍颜白发,满眼满眼都是锦绣风流,三十年代的老北平,一直都未曾逝去。一道青砖砌成的院墙,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踏进来容易,出去却难。
沈绍同他们寒暄几句,知道那些先生们这几年过得颇不如意,但一到了这里便是天上人间,笑面迎人。他就像是在赴一场醉梦似的,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哗哗流淌的长江水,醒来睁开眼就没有了。这时马老板端着个小酒杯摇摇晃晃地过来了,他已经喝了不少,脚下都有些踉跄。“沈二爷,您来啦。”他举起酒杯朝沈绍晃晃。
“马老板好大的面子,”沈绍向他挤挤眼,“谁说梨园死了,我看还兴旺得很。”
“都是各方贤良赏脸。”马老板一屁股在沈绍身旁坐下,一双老手捉着他的腕道,“这是如白第一次上台,您老就没点儿表示?”
沈绍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是如白的师傅,自然事事都为他着想,既然开了口,我沈二爷虽今时不比往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什么,你只管说话,砸锅卖铁我也给你弄去。”
“啧啧啧,二爷这话可说得重了,”马老板人是醉了,心里却还是明镜似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当年政府没收你家广生堂的时候,单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本有两盒长白山的百年人参,清点之后有一盒却怎么都找不着了,我估摸着这一盒怎么也得有十二三支,再贱值个好几万块钱……”
沈绍揭开茶杯盖子,划拉开上面浮着的一圈茶叶,三枪两刀,刀刀都扎在他心坎上。“马老板不是药行里的人,对行情倒是一清二楚。”
老头子眯着两个眼儿一笑,露出一张缺牙的嘴道:“至于这一盒百年人参的下落,还要问问沈二爷了。”
沈绍对着那灯火通明的戏台打了个呵欠,道:“马老板果然神通广大,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你是怎么晓得的?”
老头子眉毛一舒,翘着腿笑道:“这不沈二爷现在亲口告诉我的么。”
沈绍攒紧拳头暗骂一声老狐狸,却笑着摇了摇头道:“幸亏柴王爷走得早,若是晚几年怎么是你的对手。”
马老板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二爷这话可使不得,我是有个侄子在公安局做事,专门抄单子的,我也是听他提起过几句,邪门歪道,邪门歪道,做不得数,怎么能和柴王爷真刀真枪的比。”
沈绍想,柴王爷这一辈子,早年间轰轰烈烈,人到中年时福贵泼天,如今死了那么多年,提起来还是令人为之色变,引得人浮想联翩——他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也怪这姓马的老头子年老昏聩,新时代新时代,这破旧立新的时候,敢把皇帝拉下马,往亲朋好友身上捅刀子,还有什么不敢的。
马老板看沈绍出神,琢磨着他是犹豫了,又道:“这如白是个好孩子,打赵老板以后,我再没见过这样的好苗子了,一学就会,人也刻苦,可惜生错了日子,若是早生个三十年……”他边抹着眼睛别偷瞧沈绍,却见那二爷还在发愣,续续说道:“前几天我给他扮上了,站在镜子前面一看,哎哟,我自个儿就先吓了一跳,简直跟赵老板当年一模一样,红的红,白的白,我都分不清了,恍惚着,就像是赵老板还在跟我笑似的,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
沈绍终是抵不过这样的时过境迁,叹着气道:“罢了罢了,你这撺掇人的功夫,越老倒是越深厚了。如白呢,我去看看他。”
“就在后台等着您这句话儿呢,我引您过去。”马老板一挺腰,站起来便带着他往屋里走,一路穿过无数失了家园的魂魄。
如白正坐在梳妆台前扮戏,只着一件白色中衣,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袖子有些长,在手腕上挽了一圈又一圈,还在肘上面打了个结。
显得他更小了。
这就是十五岁的赵夜白呵,沈绍默不作声,看他抬起右边那条胳膊,拈着一支墨笔,去够那细细的眉梢,将这道嫩弱的少年眉尖慢慢磨砺出坚硬的棱角,就像是一把宝剑的锋,闪着寒光——这不为人知,一直被他误读了的赵夜白。
“瞧着姿势,这扮相,说他不是赵老板的徒弟都没人信。”马老板低声道,“只有一点是美中不足,脂粉行头都不说了,我豁出命去也只弄来一副半旧的首饰头面,戏服却实在是没有着落。自己做吧,衣帽店的人现在只做中山装,一听是戏服就将我撵出去了,想办法借吧,我这无权无势的,压根儿就没人肯松口,到现在,如白这可怜孩子还没见过真真正正的唐明皇是个什么模样儿呢……二爷您就……”
沈绍知道他就在这里等着自己,明知是他拿话挤兑,可只要是为了如白,一切都像是顺理成章。认识这孩子不过三个月,说过不到一百句话,可偏偏仿佛已经认识他一生一世了。沈绍不相信魂,不相信命,却相信人心的力量。他出生的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一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寓意。
“如白。”沈绍出言招呼他。少年一回头,张开那红艳艳的嘴唇,沈绍几乎以为他要叫他了,叫他一声二爷,却听见如白道:“沈老师,你来啦。”
沈绍一怔,随即道:“我放心不下,就来看看你,紧张么?”
如白将头低下去,他还是那么羞涩,不会说话。“有点……”
“只是有点?”
“我……紧张。”他禁不起盘问。
沈绍笑道:“我送你个小礼物,你就不紧张了。”
马老板心里一动:“二爷,这难道是……”
“你别多话,”沈绍道,“这也是他师傅的意思。”说着就从怀里解下来一个小布包,那微微隆起的腹部顿时平坦下去,如白脸一红,只听沈绍问他:“好孩子,来猜猜,这是什么?”
“好吃的。”
“就知道吃,难道马老板亏待了你不成?”
老头子讪讪一笑,眼睛却没离开那个布包。
“自己打开瞧瞧。”沈绍将东西放在案台上,将满桌的红红绿绿都盖住了。
如白搁下眉笔,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拿两根指头轻轻挑开一条缝,歪着头往里面看,有金灿灿的流苏水一样垂下来。
“这……这是!”马老板未卜先知,却还是吃了一惊,一口叫喊,连忙吞进肚子里,两只三角眼转在沈绍身上,神色颇有些复杂。
“好孩子,别怕,这可是好东西。”沈绍轻声地鼓励着他,哄小猫儿似的。
如白揭开上面一重褐色棉布,下面还裹着一层油纸,再小心掀开了,竟是一式三件的帝王常服,九蟒四爪的衮龙袍,被天花板上的灯光一照,滟滟地映出金灿灿的光辉。如白还嫌这不够晃眼,再端来一盏油灯,杵近了细细地看。这张牙舞爪,腾云驾雾,好一幅二龙戏珠,活生生托出一轮初升红日。那脚底下踩的,琉璃是海浪,祥云是珍珠,龙眼睛里还镶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神色飞扬,顾盼生辉。
马老板只看了一眼,泪水就滚落下来了。
“好看么?”沈绍问。
如白已看傻了眼,半晌才道:“好看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东西。”
“这戏服是当年你师傅登台的时候用的,平日都舍不得,一共才穿过两次。”沈绍将戏服抖落开来,披在如白身上,“第一次是我过生日,请他来唱堂会,他一出来,客人们就把我这个寿星老给忘了,光顾着看他,筵席都没吃舒坦。第二次是他离开北京之前的最后一场,我没看见,后来听别人说,真是登峰造极……”
如白当成听故事,低了头会心一笑,沈绍看着,眉眼虽像,却少了那股高高在上,油盐不进的架子,显得离这红尘人间更近了。他一边说一边为如白扣上纽子:“过去皇帝的龙袍是九蟒五爪,戏服为了避嫌少了一爪,可心底里的那份儿尊贵却绝不逊于真正的皇帝,你的师傅赵夜白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是自然,想想你们的祖师爷是谁,就是唐明皇呵。”他轻轻往旁边一让,马老板就看见那个念着妃子,且与你步一回者的风流皇帝,喉咙里哽咽一声,向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一躬到底:“赵老板,该上台了。”
沈绍携马老板在底下坐定了,先听了两出暖场戏,都是些老票友,六七十岁了,唱功嗓子都不算好,一招一式却颇见功力,其中有个唱定军山的,一张国字脸,两道天生卧蚕眉,一开口声如洪钟,不逊几十年工夫的名角儿,底下的都是解人,顿时一阵满堂喝彩。沈绍看戏台旁边的水牌上如白的名字,写得大大的,还特地圈出来这是赵夜白的徒弟,今夜七八成的人都是为看他来的,出不得半点差错。
跟如白搭戏的是老北平梨园里一等一的红旦角儿傅生香,唱腔华美婉转,当年同赵夜白配过戏,令那梨园皇帝赞不绝口,从此再也不和旁人演这一出长生殿。只是在抗战的时候傅生香迫于生计,在伪满演出过几次,胜利后被人拿住把柄。这是千百句话都算不清的糊涂账,从四九年到现在,次次运动都少不了她,屈指数来,整整十年,她避居郊外,没上过一次台,这次听闻赵夜白的弟子登台献艺,傅生香巴巴儿从大兴赶过来,求着马老板一定要和如白搭戏,她是梨园前辈,又是老友旧识,马老板二话不说就应承了。
沈绍当初也见过她几次,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吊梢眼角,目高于顶,除了戏台上别的不多说一句话。那时沈绍一颗心都扑在赵夜白身上,对她并无更多注目。他问马老板这傅生香境况如何,马老板想了一阵,只说了两个字,老了。
问此世间,谁能不老。一些人长久未见了,那面貌却依然一如往日。
正说话间,大戏已经开了场,傅生香是贵妃妆半,醉倚扶栏,半掩着面目提裙缓步,凌波而来,原地摆了个体态窈窕无双,拖长了声气轻唤一句皇上。
只这一声便将多少人的缠绵情丝撩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了,沈绍这才知道,那傅生香功夫并不逊于赵夜白,两个人恰的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正如那个铁了心要跟着赵夜白学戏的柴格格。赵夜白招人爱,更招女人的爱,尤是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女人。他是广寒宫中的一棵树,终是要回去的,但总有人前仆后继地,偏要去攀附,这一点同那早死了的大哥沈昭倒有些相似。
下面刚喝了一阵好,傅生香便将袖子一甩,站在原地开始唱,沈绍就听见周围的人开始叹气,老了,她是真的老了。沈绍晓得她比自己还要小十几岁,看上去却像是已过了六旬,再厚的脂粉都遮不住脸上的皱纹,眼睛都有些浑浊了,可这个色相衰败的贵妃却有着最嘹亮青春的嗓子,这两者在她身上相互争斗,将时空都扭曲出一道缝隙。
而如白就自这道缝隙里跨过来,回到二十年前,他师傅的一九三六。
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等他唱,盼他唱,求他唱,于是他就真的开口唱了。
“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墙?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
沈绍看见马老板在抹眼泪,听到前后左右隐隐传来的哭声,一摸脸上,也是一手的泪水。这个戏,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能颠倒世间,泯灭梦幻。恍然间有人在叫:“赵老板!”沈绍望见戏台上的如白一愣,转对他的方向,真真假假的唐明皇都定住了。如白的目光,就像是那人举着一把大铁锤,敲在他的心门上,声闻百里,振聋发聩。
这一下将他打醒了。
沈绍冷眼看身边的这一色人等,沉寂了多年的戏台重新热络起来,都是一群等在过去的活僵尸,留恋阳间这一点热闹,挣扎着不愿魂飞魄散。沈绍一只脚站在鬼门关,另一只跨着奈何桥,甭管是名角儿还票友,都争先恐后地光临此地,温习曾经的光辉。看那傅生香一把年纪,却还陪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儿旧梦重圆,原来赵夜白这个名字,不止铭刻在他沈绍一人的心中。
但这些都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就在方才那一刹,沈绍已然割断花月情肠,了却生前身后。他跳出那个圈住自己几十年的小框框,身下的梨花木椅子重新冷硬起来,教他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耳边想的分明还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戏词,为旁人的痴狂所衬,他半面冷漠,却不是无动于衷。
管他什么谢家声,还是赵夜白,沈绍将雕着桃花的木头扶手都握紧了,你们这些自以为大拿的人都好好睁开眼睛看看,那台上站着,和傅生香一起唱戏的,哪里是你们口口声声叫喊的赵老板,他是赵如白!
如白还在唱,满面通红,兴致盎然,他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台上的人爱着他,台下的人捧着他,世上还有什么这一刻更加珍贵。沈绍却已提不起丝毫兴致,他起身绕过马老板,坐到东厢房的屋檐底下,从这里望过去,只觑得见戏台一个小小的角落,闪过如白的一方金色衣袂。
散戏的时候已是深夜,一本《长生殿》只唱了一半,傅生香上了年纪唱不动,剩下的那几出等过几日再补上。下头的座儿们都有些意犹未尽,说到底如白的功夫还及不上赵夜白的一成,只是顶着这个名头,扮相也酷似,才勾起那些久远情意,妄想着原来自己也还是年轻过的。
那几个老人还拉着如白说话,讲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事,如白一句也插不进,只好静静的听,他努力想闹明白,空自板着一张脸,眼神却都绞在一起来,沈绍觉得那是真好看,好看到人心眼儿里去。如白的年纪,当他的孙子都够了,便是这样的爱。
沈绍在人群边上等了一阵,终究不耐烦了,挤进去抓着如白的手,打了个哈哈道:“赵老板累了,哪儿比得上你们这几个老油条能折腾,还不放别人回去歇着,看以后谁再唱给你们听。”
知道沈绍和赵夜白旧事的人都拿眼瞅他,挤挤弄弄的,沈绍看不过,侧身为如白挡了。“你们这些为老不尊的,可别把这孩子教坏了。”
“听沈二爷这话说的……”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不禁都笑了,“二爷都亲自发话了,我们有几个胆子感触您的霉头。”
沈绍听得高兴,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一人塞了一点,道:“今时不同往日,二爷手头紧,这点小钱却还是有的,给老哥哥几个喝杯茶,抽根烟。”
这时,马家的小姑娘提了个食盒过来道:“刚才有票友送宵夜来了,沈二爷既然在这儿就别走了,一道尝尝如何?”
沈绍刚要婉拒,一看见那赭红的盒子就呆了一呆,定定道:“这是谁送来的?”
马小姑娘歪了歪头:“天太黑,看不清,像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白白净净的,嘴上也不多话,只交代我将这东西交给沈二爷和赵老板。”
沈绍将那食盒翻过来,只见下面烙着枚圆形的小印,上面刻的字儿却被人用小刀子刮掉了,他沿着那凹凹凸凸的边缘摸了一圈,微一怔忡,眼睛里的颜色深得可怕。
那边马老板已经忍不住了,扇着鼻子道:“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风这么一吹啊,香的我都要流口水了。”
沈绍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还没敛去:“马老板,我同你赌一赌,这里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辣馄饨。”
马小姑娘一揭盖子,不由惊呼一声道:“二爷,您的鼻子可赛过小狗儿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绍撇下他们拔腿就跑,一直追到大门外,一条笔直的大街,一路延伸到天上,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不见踪影的男人,仿佛也是从那上面走下来的。沈绍扶着墙根儿往前走了几步,影影绰绰的,分明只有人间的烟火。可即使见了面,他也只有问他一句,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沈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刚进大门如白上来将他扶住了。“沈老师,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绍半个身体都压在他的肩头上,都要将他压塌了,“好孩子,咱们走,沈老师请你吃好吃的去。”
如白还没卸妆,只摘了头面,就着这半敞的龙袍,冲沈绍一拱手道:“谢二爷的赏。”
沈绍一愕:“谁教的你这样叫我?”
如白弯一弯嘴角,越发肖似他的师傅。“我听别人都这么叫,怎么,叫不得么?”
沈绍想了想并没有反驳,只是叮嘱道:“若是没人听见倒是不打紧,在学校可不行。”
“这个我自然晓得。”说起吃东西,如白也有些雀跃了,他勾着沈绍的胳膊肘,扬起一张笑脸道:“那二爷,咱们去哪儿吃?”
沈绍意气风发地一挥手,道:“那还用说,自然是这北京城数第一的盛德楼!”
这文不是灵异文哇
所谓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
觉得是家声转世,也只是沈二一厢情愿的认为
作者向来不觉得有转世这回事的
只是沈二心里这么想的,自然先入为主深信不疑,说明他心中也有愧
PS:如白长得并不像夜白,真像的话就太可怕了,他只是很有唱戏的天分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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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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